是岁,河南大旱。
郓州,交给了兄长梁德和孙昌、皮日休等人,而新归顺的毕师铎和朱温等,则是被梁信全都带上,一起踏上长安之行。
出行的时候,梁信带了两百骑,人马皆披甲,就这样,走在外面的时候,尚且还得刻意避开一些道路。
荒郊野岭是盗匪聚集的地方,至于说规模大的,数百、上千人其实都有的,只不过被地方藩镇剿过一遍后,大部分还是不得长久。
“使君请坐。”
朱温和葛从周两人简单收拾片刻,又往树下铺了块垫子,这已经算是干净的地方了。
树上吊着一具尸首,下方草团里隐隐有白骨,朱温踢了一脚,杂草一时飘地到处都是,仿佛是此地的冤魂被惊了起来,又脏又乱,他忍不住啐道:
“这世道。”
梁信看了他一眼,笑道:
“坐下来,赶紧吃点东西吧。”
朱温只得坐下来。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梁信才问道:“你跟着我这几天,有何感想?”
感想?
不敢想。
朱温思忖片刻,终于憋出来一句:“使君对百姓,确实很好。”
“其实,当初黄巢、王仙芝等人首起义军的时候,他们,兴许也是想对百姓好的,但如今呢?”
黄巢军所到之处,尽成瓦砾废墟,兴起之时举军粮酬赏平民百姓,缺吃少喝时就食于民,肆意妄为。
这种,也能算是义军么?
朱温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不能。”
“你也知道,本官,并不嗜杀。”
“可是,那您先前为何又要杀那些...已经投降的贼军将士?”
“本官不嗜杀,但眼下,却是不得不杀。”
“本官愿意给一些人重新来过的机会,譬如说你,当今天下动荡不安,民不聊生,君本壮士,若是屈死于此岂不可惜。
本官,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但其他人,那些故意以残害百姓为乐的人,本官却是见一个就杀一個!以杀止杀!”
梁信长叹一声,言语狠辣,但眼里,则是露出一丝悲悯。
“你的意思我懂,你是说,如果我们也杀了那么多人,那我们跟黄巢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我们弄脏双手,为的,是让天下重新干净。”
朱温怔怔看着他,心里仿佛悄然多了一条道路。
......
当前的世道就是这般。
哪怕是宣武军治下的宋州,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地方。
但宋州有两大好处:
漕运、城墙。
江南至长安的漕运经过此处,经手的官吏们自然能从中捞到好处,哪怕只是伸个小拇指进去一划,手指上沾的油水也能让他们回味好久了。
至于说城墙。
当年安史之乱的时候,彼时宋州被称为睢阳郡,而后御史中丞张巡和睢阳太守许远等人,便是在此处,以二千羸弱之卒捍御十数万叛军十个月四百余场猛攻。
张巡和满城官吏军民死守之志可为万世先,但宋州城的坚固牢靠,其实也可见一斑。
“通报过了,宋州刺史郑允谟在别县公干,城中守官已经备下了好酒好菜,请使君入城赴宴。”
闻言,梁信看了一眼手里又干又硬的饼子,最后还是摇摇头。
宋州刺史的人脉,如同鸡肋一般可有可无。或许大家当面见到了还能客套一番,至于说他手下一个属官设宴邀请,那就没必要赏脸了,入城后还要多拖延些时间。
不远处,毕师铎领着几名士卒走过来,各自身上都背着弓箭,身后,则是拖着一头还在挣扎的鹿。
除了饼子,其实还有烧烤能够解解馋,不过梁信昨天就已经充分领教过了没有香料且烧烤手法拙劣的烤肉,现在更是没有丝毫兴趣。
把饼子嚼碎吞进肚子里,他便靠在树上,打算休息片刻。
树上吊着的那具尸首已经被解下来了,但还剩半截绳子捆在树梢上,也没人去管,一阵风吹来,那绳子便晃悠了两下。
等到下午的时候,外面呼啸的寒风稍微停了下来,梁信被朱温拍醒,揉揉眼睛,看看天色,随口问道:“宋州离忠武军还有多远?”
“很近了。”
朱温想了想,主动回答道:“我等皆是骑行,最多明日饷午,便可进入忠武军的地界内。”
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
他曾在信中极力邀请梁信过去商谈“大事”,或许也是真的听信了梁信的话,把他当成了一个可爱的“凯子”。
就连梁信自己,其实也快忘了骗“投资”的事儿,直到毕师铎报告说宋州城里的那个官儿见他不来赴宴,便主动送来了一大批兵甲粮草,很直接地表示想要参与进来。
之前那两个分别出身宣武军和义成军的将领估计是在同僚们跟前狠狠宣传了一波,大家看到他们真的带回来了许多粮草辎重,于是纷纷信以为真。
但还在犹豫的时候,那个传闻中的郓州刺史,此刻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正好,
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契。
钱粮兵甲,知道您现在不方便携带,
咱们还可以出兵帮你一路送到郓州去,只要这契约您给签名就好。
完事后,他们还得谢谢梁使君带他们发财。
鲁泽对梁信搞诈骗的方式略有耳闻,但先前其实一直都不怎么相信,但直到今天,看着满车的辎重经过他们身边,且全都打上了郓州官货的烙印,朝着郓州的方向开去。
他目瞪口呆道: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主动把自己全部身家都送给别人用的蠢货?”
一路走,一路签。
豪族、官僚、富商、世家。
人数实在太多。
梁信到最后都有点不敢落笔了,看着对方殷切的眼神,有些不忍道:“郑刺史,投资,其实是已经够了的,咱们也是讲信誉的,现在人数够了,您真的没法再投进来了。”
“可...可本官堂堂刺史,难道连一个缺儿都占不了?梁刺史,梁贤弟,你就帮忙想想办法吧。”
宋州刺史郑允谟一个长相严肃冷漠的老者,此刻拉下脸来,扯着梁信的袖子一阵嬉皮笑脸。
自己只需要付出一些本钱,然后等待一段时间,就能有百倍的回报!
这他娘的比抢还要赚钱啊!
“这个,毕竟是破坏规矩的事,但是,咱们从来没有说这个事儿不能办啊,没有这个话。嗯......”
梁信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您得...加钱啊。”
......
害怕的,是聪明人。
高兴的,是忠诚于梁信的人。
现在梁信手下的人不是聪明人,就是忠诚于他的人,简直是完美无缺的队伍配置。
当他们站在许州城前的时候,硬是走出了一种唐僧师徒四人的感觉。
因为策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仿佛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大师兄。
许州城的城墙和宋州城的比起来无疑是天壤之别。
站在城墙前,和站在城墙的阴影里,绝对是两个概念。
许州是没刺史官衙的。
忠武军节度观察等使崔安潜,兼任许州刺史。
相比于面对宋州刺史的敷衍和冷淡,梁信对着铜镜抹了抹脸,整理一下仪容仪表,转头看向已经瘦了一圈的鲁泽。
“本官如何?”
“若非下官不知道崔节度有没有女儿,反正以使君之容貌,配他崔氏的一个小娘子倒是绰绰有余。”
崔氏,自然是清河崔氏。
不管如何,鲁泽现在是真心希望梁信能再攀上一位节度使当靠山。
毕竟这一路来有多少笑脸,以后怕是就有多少仇家。
而且是死仇。
“巧了么不是?”
梁信拍了拍旁边一位许州城的小吏,递给他一个玉扳指,后者顿时大为感激,立刻又说出自己知道的消息,道:“崔公正有一幼女未嫁,如今正待字闺中,使君您也...”
“好了别说了。”
梁信立刻嫌弃道:“萝莉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