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和葛从周都很喜欢烧鸡。
特别是在经历了半个多月赶路的疲劳后,坐在温暖的客栈里,旁边摆一大碗热酒,面前放着一整盘切好的烧鸡。
这日子,几乎让他们立刻忘却了之前只能嚼干粮喝热水的光景。
不仅是他们,连带着随行的二百骑,也都是人人面前有酒有肉,只不过都知晓分寸,酒喝了,也没人敢耍酒疯。
“店家,给钱了。”
梁信敲了敲桌子,身旁朱温会意,立刻放下碗筷,擦擦手去给钱。
除了梁信和鲁泽之外,在他们身后的那群人,都是一副武夫的打扮。
幸亏这客栈在长安城外,要不然,他们怕是吃不上这顿饭。
掌柜的也知道这年头武夫不好惹,店里没有二百多只鸡,就又赶紧差了店里两个伙计,骑着快马去其他地方又买了过来。
为的,就是伺候好这群爷,怕他们一個不高兴,给自个的店砸了。
他本来都做好了这顿饭赔本白送的打算,所以当朱温来付账给钱时,脸上的神情简直可以说是感激。
他知道谁是主事的,连忙来到梁信身边,躬身施礼:
“小老儿,多谢这位...贵人。”
梁信只是笑了笑。
店家随即又挥挥手,旁边伙计捧来一个不大的酒坛,放在旁边。
“这是私家酿的黄酒,不是太好,但在这远近有名,贵人若是不嫌弃,可尝尝。”
“酒不必了,店家,我问你些事。”
“贵人说笑了,您随便问都行。”
“这长安里面,谁做主啊?”
店主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贵人是真的喜欢开玩笑,这...小人哪敢乱开口。”
“那,我是从外地来的客商,想在这京城里找条门路走走关系,您可知道这京城里谁的名头亮堂点?”
“客商?”
店主瞧了一眼梁信身后那些装扮明显是军中士卒的汉子,满脸的相信。
“罢了,小人也就多这么一句嘴,”梁信钱给的不少,店主终于低声道:“京城还能有谁?小人不知道您想做什么生意,但要是在京城中做大生意,可避不开一种人。”
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又指了指盘子里的烧鸡。
梁信有些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店主:“......”
他咬咬牙,问道:“刚才这盘子里是何物?”
“烧鸡啊。”
“现在盘子里面的烧鸡呢?”
“没了......哦,我懂了。”
跟黄(皇)字沾边,又没了鸡,那种人还能是谁?
能在长安城外开个大客栈,证明有点背景,在这儿做生意,也能听到很多消息。
“这几日,我这些手下住你这儿,劳烦你们辛苦些,他们不敢惹事,你们只要每日供给他们饭食就好。
钱,我会提前付给你。”
见提前给钱,店家立刻就放下心来,拍着干瘪的胸膛满口保证道:“请贵人放心。”
随行的人员,都是提前报备过,要不然也带不进来。
长安神策军虽说已经越来越废物,但不至于这方面也全都退化了。
名字、官职、身份信物、以及文书之类的,都要逐一查验,验过,才能过去。
毕师铎留在城外和骑兵们待在一块,鲁泽等人,以及几名士卒,则是跟着梁信一块儿进城。
长安城门处,宏伟的城墙一眼望不到尽头,但仔细看去,城墙上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站在这儿,遥想一下百年前盛唐的景象,
再看看现在,顿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主要还是因为大唐彻底走向没落了。
要是现在长安街道上走着高达,估计也就没人感叹了。
一行人里面,朱温等人都明显有些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的感觉。
“使君,咱们去哪?”
鲁泽问了一句。
......
此时,梁信的怀里有两份拜帖,对应着之前收到的两个口信。
一个是当朝宰相卢携,
一个是当朝权宦,田令孜。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但历朝历代,有一个职业一直长盛不衰。
阉奴,宦官,太监。
总是有人写诗词哀怜宫女的不幸——自幼离家,被强征入宫只是为了一朝选在君王侧那种身不由己的悲凉。
但极少有人同情过这些没栾子的男人。
田府。
“晚辈郓州刺史梁信,拜见田公。”
梁信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坐在椅子上的那位不是田令孜,但还是装着不知道,故意这么说。
果然,那年轻宦官冷笑了一声,道:
“梁信,你倒是也不必对咱这么多礼。”
“田公...”
“咱可不敢自称田公,哼,是田公吩咐,要咱,来问问你是何居心。
咱问你,
你私自带兵入京,
是想反么?”
年轻宦官坐在椅子上,眼神盯着梁信,忽然厉声喝道。
从长安城外,一路到田府,只除了收到口信的时候,自此之外,始终都有人在引领,和带路。
这其中路程走的格外顺利,甚至也没出现什么门口有人故意刁难的情况。
等于是让梁信直接走了“特殊通道”。
这证明田令孜早就知道梁信要来,而且也知道梁信的来意,同时,对他很感兴趣。
而现在,只不过是他故意要弄这么一个下马威,方便之后谈价钱。
看到梁信沉默不语,年轻宦官眼里闪过一丝怒意,喝道:
“咱家在和你说话,你不言不语,是否瞧不起咱家和这朝廷法度?
你,
跪下说话!”
所以说,宦官有时候死得不冤,因为你真的很难理解他们脑子里在考虑什么、
田令孜是想来个下马威不假,但若是强行逼人跪下,在这种年代直接说出来,那就直接算是结仇了。
这年轻宦官要么是没事先对过台词,要么,就是用力过猛了。
梁信抬起头,没怒,脸上反而露出些许笑意。
“本官是天平、平卢、忠武、兖海四镇节度联名保举的郓州刺史,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跪你?”
天平军薛崇已经死了,但不妨碍他还能被拿出来抖落两下。
其实梁信要是胆子再大点,完全可以再加上义成、宣武两镇,因为在他带人去长安的路上,这两位节度使也很快就派出了人,表示希望能在梁信这儿追投点钱粮。
要是梁信开口,希望他们能上个奏疏替自己说句话,也就是他们顺手而为的事情。
六镇节度使联名保举!
等于是半个河南此刻都站在梁信这边。
年轻宦官瞪大了眼睛,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可居然没敢回话。
片刻后,又有个小宦官走进来,清了清嗓子,道:
“田公在别院休息,知道梁刺史来了,还请到别院一叙。”
梁信不仅没走,反倒站在原地,指着那个开始面色发白的年轻宦官,笑着问了一句:
“田公在别院?
那这位又是什么意思?”
年轻宦官瞪大了眼睛,他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嚣张跋扈的刺史。
很快,他不仅不慌,甚至心里还有点想笑。
来到这儿的,都是有求于田令孜的人。
你是官儿?
居然有这么蠢的官儿。
咱啊,可是田公的干儿子。
你猜他到时候会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