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拂着脸面,有几分炽烈,几分喧嚣。
梁信在坐上天平军留守的交椅时就曾幻想过,哪一日,自己也能领着麾下将士来一出千骑卷平冈。
但一来,自己暂时还没那实力。
二来,也得挑在秋高气爽的时候。
外面披着甲胄,里面再搭上内衬,为了防护力再强点,里面再加一层锁子甲也是正常的。
但问题是,现在是七月,天气已经燥热起来了。
人骑着战马狂奔,迎面而来的风倒是吹得人心头爽快,可惜时间一长战马就吃不消了,还得休息和喝水。
可毕竟是骑兵,行军速度也不至于太慢。
韩简当然不可能放手把这支二千人的骑兵交给梁信率领,而是从军中选了一个都将,同时又选了一个校尉暂任副将。
名义上,他们得听梁信的。
实则,是他们带着梁信朝忠武军治下的许州走。
都将姓罗,名让,好像是因为这次在攻打黄巢军城西大营时立了功劳,临时提拔上来的。
至于其副将,则是乐彦祯之子,名叫乐从训。
得。
梁信听到这两名字的时候,只觉得有一种黑色幽默。
之前曾说过,历史上几年后,乐彦祯在魏博军的拥护下自称魏博军节度使,抢了韩简的位置;不久后魏博军兵变,杀了乐彦祯,推举军中大将赵文?担任节度使,不久后再度杀之。
罗让的儿子名叫罗弘信,这时候毛遂自荐,托词神人入梦,自己当为节度使,于是魏博将士就真的让他做了魏博军节度使。
其情节看似离谱,但一想到那是魏博军,许多事情居然又变得合理了起来。
两人并不知道梁信看他们的眼神等于是在魏博军二代目和三代目,只是对这個谈吐温和的少年很有好感。
韩简至少在用人这方面没有问题,这两人既表示了韩简的态度,同时又不至于太过羞辱梁信,让他觉得自己被完全架空。
韩简本身才升上来,态度保持克制,并没有过分亲近或是跋扈到看不起梁信。
梁信的妻子乐柔,则是乐从训的姐姐,这位可是自己的小舅子,双方有实际上的姻亲关系,乐从训知道姐姐有些委屈,但和梁信交谈过一阵后,随即就你兄我弟的称呼起来。
“郓州虽说近来遭了兵灾,但附近的梁山倒是精致极好,其中更是有猛虎禽兽蛰伏,等回去后,我带你围猎去!”
乐从训现在还很年轻,听到围猎当即面露兴奋,旁边的罗让咳嗽两声,打断他们的谈话:
“再过两日,应该就到许州地头了,到时候,还请梁留守赚开城门,咱们冲进城直接带人就走。”
“我知。”
梁信笑了笑,对着两人拱拱手:“我军中似乎有些急事要处理,暂且告退。”
“不敢。”
罗让当即还礼。
梁信这次也不只领着二千魏博军骑兵,他命人搜罗郓州的战马,凑出五百匹,让自己的牙军骑上,跟随在身边。
知道这个消息后,韩简只是轻蔑一笑。
“终究是个小孩子,胆子太小。”
梁信的心思,无非是自保。
“鲁泽他们居然没死。”
敬翔策马跟在梁信身边,低声道:“这样也好,他和梁仁在濮州似乎做的不错,下官觉得,让他继续在那任事较好。
至于说曹州...”
他们在路上,已经提前派哨骑去打探了一遍曹州。
忠武军崔安潜和泰宁军齐克让两支藩镇兵马还留在曹州“善后”,其余藩镇则要么暂且撤军,要么就是沿着黄巢南下的路线追了上去。
梁信大抵能猜到这两支藩镇还驻扎在曹州所包含的意味。
而当知道崔安潜也在这的时候,
他心里便少了很多顾虑。
此刻的曹州城内,听完了哨骑的汇报,崔安潜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发胀的眉头,叹息一声。
“这小贼,居然还真敢......唉,你且放心,他这次领着兵马过来一趟,估计是看到我在这,他就不敢进军了。
等日后,我替你向朝廷上奏,让你转任其他州府吧。”
“下官谢崔公大恩!”
曹州刺史连忙下拜,随即,他又道:“梁信为人奸猾,如今天平军凋敝,他却急着领军寻私仇,只怕其中也有其他的缘故......”
“哼,难不成他还想在这时候替魏博军先出头?”
崔安潜轻蔑地笑了一声,他看着曹州刺史,故意道:
“难不成,他还敢去打老夫的许州?”
“哈哈,崔公真是说笑了。”
......
许州。
黄巢之乱暂且还没席卷到这儿,百姓生活却也好不到哪儿去,苛捐杂税是哪儿都有的,若是地方上再巧立名目,哪怕没有旱灾蝗灾的侵扰,日子也还是一天比一天艰难。
忠武军在崔安潜治下是忠于朝廷的,除了缴纳赋税外,还有每年不定次数的“贡献”,其实就是在大小节日里给朝廷送礼上贡。
钱粮从哪儿来呢?
百姓头上。
对此,赵犨无疑深有感触。
他厌恶黄巢王仙芝这种贼军,但真要说起来地方上的统治,其实对其认知更为深切。
毕竟,他就是“既得利益者”之一。
什么地方有油水,什么地方该抽成,他都门儿清。
哪怕赵犨为人算是很有原则底线,也耐不住本就身处淤泥中,更不可能出淤泥而不染。
站在许州城的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身份信物递给守门士卒。
片刻后,士卒连忙喊来校尉,校尉在验过印信后,立刻施礼道:
“见过虞侯。”
“打开城门。”赵犨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哪怕他已经下定决心了,现在,依旧有些无法按捺住心绪。
大部分人到中年,其实就已经放下了许多偏执,觉得就这么糊弄一辈子,也算不错了。
但还有一些人,从青年时期就在心里燃起的火苗,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炽烈。
简而言之,就是人老心不老。
赵犨的家眷在城中,另外的族人,则是在陈州,在地方上也有些势力,以崔安潜的为人不会搞株连那一套。
所以,赵犨是跟着过来把家眷带回去的。
崔安潜性情其实真的不错。
但赵犨觉得,自己已经把前半辈子给了忠武军,后半辈子再跟着梁信做事,或许能活的很精彩。
校尉将印递还给赵犨,好奇问道:
“听说都虞侯这两个月都在郓州公干?这次回来,可是有要事?”
“不错。”
赵犨微微颔首,回答道:
“这次,是来迎我家留守的小夫人回郓州。”
校尉愕然。
同时,他目光越过赵犨,在其背后很远的地方,有一道连绵起伏的黑线,正朝着许州城缓缓而来。
其中,旌旗摇动,甲骑结阵前行,如一道黑云,对着许州城沉沉压下,随着他们的到来,原本平静的城门口,瞬间变得如同战场一般杀气横生。
“关...关城...”
校尉惊骇的说不出话来,赵犨拔剑横在他脖颈上,笑道:“不想死,现在就看着吧,咱们不要许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