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火烧起来的时候,不会管它面前的究竟是平民还是皇帝,都会被裹挟到其中慢慢炙烤。
王敬武早就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哪怕是这一天来临的格外突然,他依旧能靠着之前的准备赶跑了安师儒。
后者是正儿八经朝廷任命的节度使,在这时候,朝廷的威信其实还是有些的,至少能正常调动各地大小官吏,因此王敬武赶跑了安师儒后,就立刻开始争取得到朝廷的认可。
部分平卢军被再度收拢回去,数十上百名骑兵在各处官道上纵马狂奔,朱瑄在得到王敬武的命令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放弃了淄州城,带着部下全部撤回青州境内。
而在临行前,他却又私下派人告知了梁信消息。
朱瑄的态度值得玩味。
“这世道,难啊。
到处都是心思比狼还野的人。”
梁信看了一眼曹存实,感慨道。
曹存实低下头没敢说话,旁边的朱温为了显示自己和梁信的“亲近”,故意主动问道:
“留守,现在这王敬武到底想做什么?”
“听说他掉了只手。”梁信懒洋洋道:“但现在又长出了一个胆儿,兴许是他把安师儒赶走,就觉得自个已经行了。”
当初梁信实际上也是底下将士推举上来的,但他为什么能迅速得到朝廷的承认?
一個是贼军在前,梁信率众守城立了功。二个是梁信亲自去了长安一趟,甚至是主动投入了如今得势的“阉党”一系。第三个呢,他天平军才被打崩过,本身就弱,让梁信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去坐头一把交椅。
朝廷会很放心。
可你王敬武本身在平卢军中多年,威望极高,甚至现在一呼百应,把朝廷派来的节度使都给赶跑了。
你牛啊。
再加上平卢军本身也是强藩,哪怕才被削了个淄州,可总体兵力没减弱半点。
这其中的情形其实还算清晰,只不过梁信随口讲了几句,面前两人都纷纷点头,觉得颇有恍然大悟之感。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平卢军已定,那淄州就是咱们的了。”
梁信清楚此时的王敬武野心会迅速膨胀,可他的援军与淄州城只有三十里之遥,半天的时间就能赶到,再加上从齐州、淄州临时征发的民夫和辅兵,凑出过万兵力。
要是平卢军真的敢撕毁盟约来攻打淄州,梁信不至于能击溃他们,但自保已经没问题了。
“再者,我现在明面上是魏博军的女婿,虽说这其中算计居多,但我只要给韩简提供足够的好处,他也不会介意让我扯他的名字抖抖威风。”
梁信现在习惯把话说的很直白,而落在另外两人耳中则是字字珠玑。
朱温默默记下这些话,在心里咀嚼一遍,再度问道:“那您先前说,要将淄州划分给王仙芝和王敬武......”
“本来我以为事情不会发展的这么快,这淄州,那时候其实是为了挑拨离间,让他们彼此争斗的更激烈点,谁想到他们压根没半点勾心斗角,直接互相捅刀子决出了胜负......”
梁信喝了口茶,惬意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得换咱们跟他勾心斗角了,朝廷估计还得再推波助澜一番。”
......
“父亲。”
王师范走进帅帐内,一眼就看到王敬武正在摸他的右手,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敬武头也没抬,挥手示意他坐下。
片刻后,王师范想起自己的来意,沉声道:“探子来报,又有一股天平军自济州进入淄州境内,兵力不少,而且都是正军战卒,看样子这梁信不怀好意。”
王敬武又摸了摸右手,叹息一声,他抬起头端详着自己的长子,心里其实有些不满。
若不是王师范长得很像他,王敬武都觉得自己是被人给送了种,这小子喜欢儒术和读书,不喜欢兵事,王敬武先前有意培养他,王师范也是能躲就躲,反正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大概还能再护他几十年,碰不碰兵事都没关系。
王敬武想了一会儿,耐心地给儿子分析道。
“从梁信当上天平军留守时,他就主动找上了老夫,言语里极多挑拨煽动之意。
老夫当时自诩装出来的绝对是忠于朝廷的模样,可那小子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有其他心思。”
说到这儿,王敬武不禁沉默下来,回想着梁信当时有意无意的笑脸和言语,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梁信这厮听说才十六岁?
他比自己这儿子都小好几岁,但后者却要么是整天抱着本书读,要么就是出去和那些读书人厮混,哪有半点将门之后的模样!
再看看人家,唉。
他收起思绪,认真道:
“其他人看来,梁信不过一稚子,偶然走对了路子,不少人甚至都以为在背后掌控天平军的,不是魏博军节度使韩简,便是另有其人,反正不可能是梁信。
但在我看来,此人不仅奸猾,而且眼光绝对不是凡俗。
如若......他身后没有高人指点,那此子将来必成咱们的心腹大患。”
王师范一惊,他以往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对梁信的评价,无非是黄口小儿不值一提,现在为何对他的评价却又这么...高?
“我以前不过是平卢军中一将军,现在等于是平卢军节度使了,看事情的位置,自然也不同。”
以前他是平卢军中首屈一指的兵头子,反而更加自由,背靠着平卢军这棵大树,哪怕是闹出事儿来,第一个被问责的反而不是他。
“那咱们现在要对其......”
王师范虽说不喜兵事,但早年被父亲逼着去学,多少也了解一些,此刻觉得父亲如此顾忌梁信,兴许过一阵子就又要用兵了吧?
不料,王敬武摇摇头,自嘲道:
“我才赶跑安师儒那个老东西,现在又急着对付和朝廷关系亲近的天平军,你说朝廷会怎么看我?
我现在也清楚是不是这小子的算计,毕竟正常人都能想到,等我坐上平卢军节度使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就倒过来了,那时候是他得提防我捧着我,怕我去攻打他。
啧,
这么一说,难道他真的算到了这一步?”
“那您要不要现在......”王师范做出一个下切的动作。
“住口。”
王敬武瞪了儿子一眼,“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你别看梁信他算计的这么厉害,告诉你,前阵子他被黄巢王仙芝联军堵在自己家里连门都出不去,其后他带着魏博军去抢了崔安潜的女儿,你以为是魏博军节度使韩简欣赏他?
错,韩简就是把他当枪使,逼着他去犯错,故意让他触怒其他藩镇,你说梁信当时明不明白?
他肯定明白,但为什么还是去了?”
王师范思忖片刻,犹豫地回答道:“儿听说,这梁信好色如命......”
王敬武重重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道:
“放屁,是他天平军根本不够魏博军打的,梁信不敢不去。”
“你说说,韩简可能没梁信刁钻,但还是能随意指使梁信做事,说到底还是魏博军强。
如今这世上,兵强马壮才是一切,你手底下没忠心的兵马,今天朱门大户,明天横尸街头,那也是常有的事。”
王师范不假思索道:
“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强取豪夺终究落人非议,父亲当以仁义治下......”
“够了,你再说这些就滚出去。”王敬武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疼。
王师范委屈的闭上嘴,他看见父亲面露思索,片刻后忽然道:
“有了。”
“您有什么了?”王师范好奇道。
“把你妹子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