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松的鱼竿是租的,把渔具归还给老板后他拿回押金。
门口停着伊尹的大越野,看不到他人去哪了,就能看到后备箱开着,伊依正在把他的装备一股脑地往里塞。
“叔叔呢?”江小松过来问。
“他用鱼换饭去了,隔壁农家乐也是这个鱼塘老板家的生意。”
“喔。”
鱼塘跟农家乐名字一样,其实看也能看的出来这是家族产业。
把后备箱盖好,他们一块到旁边的农家乐去。
刚到铁栅栏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扑鼻而来。
里边有很大的院子,院子草坪的空地上有一个大铁架,上边挂着头牛。
正午的阳光炽烈,牛身上白花花的脂肪和猩红的肉很鲜亮。
草坪铺有石板,上面有鲜血被冲刷变淡后的痕迹,大抵看的出是今早宰杀的牛,还很新鲜。
铁架子旁边有一张大木案,有人正在拿刀从铁架子上边取牛身上的部位收拾,还有苍蝇环绕,被不断地赶走。
大院没什么人,看得出今天没什么生意。
前台位置,伊尹钓上来的大鱼不见了,他在跟老板沟通什么,没一会就掏出几张红票子,然后老板给他递上纸板和笔。
接过纸笔,他不急着点菜,随便在院子找個椅子坐下。
“爸,你点的什么?”
一转头,伊尹就看到了女儿在朝他这走,江小松跟在后边。
“我还没点,给你,你自己点点想吃的吧,他们这什么都能做。”
“我都行啊。”
伊依凑近,趴到椅子背上,没接爸爸递过来的纸笔,而是扭头往后看。
“我们吃什么?”
伊尹的目光也随之看向江小松,随手把纸笔撂桌上,抱着胳膊不说话。
“我也都行的。”
江小松摆摆手走上前。
他没拿纸笔,也没坐到椅子上,老老实实地站在伊尹左边,离伊尹近而离伊依远。
毕竟还是在人家老爹跟前呢,还是要多注意,要严谨小心点。
“嗐,瞧你说的。”
鬼精鬼精的少女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他的心思似得,趴在她父亲的椅背上,小手搭到江小松肩头,扒拉着他。
“男人要有主见,难道你以后当别人老公了,你老婆说钱都她管你也说行?”
少女笑得不太纯良,一只小手拽拽他的衣服,另一只小手搭在她老爹脖颈后强壮的斜方肌上,望向江小松,嘴角还有不怀好意的笑。
“.......”
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好朋友之间调侃的玩笑话。
只不过因为一点特别的原因,准确来说是他跟伊依的关系有一点点超出友谊,这句话经由她的嘴说出来,还是说给江小松的。
那这话.......
离了水的大鱼静放在后厨案几上,嘴唇努力翕动,却无法呼吸,也有口难言,只有它自己知道不论挣扎不挣扎,它都已经要成为刀俎下的鱼糜了,所以不如躺平等死。
江小松张张嘴,望望伊依坏坏的笑,再看看抱着胳膊看杀牛肉的伊尹,哑口无言,没法张口。
“不说话就是默认,那看来你以后可听你老婆话了。”
“......跟你又没关系。”当着伊尹,江小松多少还得这样说。
伊依收回搭在他们身上的小手,起身懒洋洋地挺胸伸懒腰,似乎得到什么承诺似得,俏脸洋溢轻松欢乐的娇笑。
“sa~~~”(さあ~~~,这里意为‘那可不好说’)
伊尹别说日语了,英语都听不懂。
而江小松看番多年,自然听得懂她的意思,要是私底下她这样说他还扛得住,但当着伊尹的面,她正大光明的和他说这样的“悄悄话”,他不由自主地就偏转过头,感觉面部温度略有上升。
瞧着她惬意的样子,江小松叹口气。
被套路了,该不会以后真不会她管钱吧?这不能啊!我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一家之主的尊严呢?
“爸,话说妈每个月给你多少钱来着,是一千五吗?那每个月够花的不,能花多少,爸你存了多少私房钱啊?”
伊尹还在看人家剁牛肉,在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忽的就被他这乖女儿揪住猛问这些让他窒息的问题,他尴尬地脚指头都要扣地了。
而听到伊依说的话,江小松望着伊尹的表情也刹那间精彩起来。
原来,你也.......
“那个,江小松,那你来点吧,不要客气随便点,我看看这牛肉怎么样。”
赶紧把纸笔都交给江小松,伊尹站起身往铁架子那走,走的大步流星,迅速跑路。
望着跑路的岳父大人,再看看歪头歪脑的伊依,江小松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要是以后一个月能有个一千五的零花钱的话,貌似这个男人的尊严能暂且放一放?
嗯......
他再次望望伊尹的背影,摸摸下巴进行思考。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
铁架子竖着,剥好皮洗干净杀完的牛倒着悬挂在铁钩子上。
牛体型不大,不是大牛,一看就是小牛犊,吃起来最嫩。
伊尹靠近了看,手拨拨牛眼皮,拉拉后腿脂肪下,确定牛肉新鲜询问后。
“牛肉多少钱?”
“老板,这我们家自己留着吃的。”杀肉的是个大汉,不过在体若暴龙的伊尹旁边一对比,他就像个小姑娘,哪怕硬着头皮也不敢说不卖的话。
“没事,你要啥?”这家农家乐的老板和鱼塘老板明显都跟伊尹熟悉,简单地聊了聊,称完重量后,一根大牛腿就是伊尹的了。
瞧瞧大汉畏畏缩缩,不敢吭声的样子,伊尹嫌弃地挤过他,要自己切肉。
于此同时,江小松跟伊依一块先点了几道菜,准备等两个老妈子来了看看要不要再点点别的菜。
“砰,砰,砰!”
案板被菜刀剁得砰砰砰直响,整个大院里都回荡着响声。
他俩坐在院里的椅子,瞧着伊尹拿着大菜刀剁牛肉,伊依还问服务员弄来了瓜子,她一边磕一边看。
“看来中午是要吃牛肉了,我爸都亲自上阵了。”
“我怎么看到叔叔直接买了整个牛腿?算是我妈你妈,我们一共也才五个人啊。”
“哈,妈也来?”
没经过任何处理的牛肉异常坚韧,锋利的菜刀都非常难切,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额外的力道。
不多久砰砰砰的声音就变成了乓乓乓,伊尹脱掉上衫,狠狠剁肉。
猛男穿着宽松的休闲衫都能看出来猛到不行,脱掉衣服就更惊人了。
伊尹发达的肱二肱三头肌像一座座小桥,随着每一次他举刀下落的动作,都会夸张地撑成曲度更加的拱桥。
光线热烈,勾勒了他雄壮的胸肌轮廓,单薄的衬衣随手系在腰间,完美的六块鲨鱼腹肌更是棱角分明。
浑身肌肉处的青筋肉眼可见,脖后粗壮的斜方肌每一次抖动,院里偷偷打量他的人眼皮都会跳一跳,配上他眼角子弹擦过的疤痕,平增了几分独特的魅力。
这般雄躯,几乎没有男人不会不羡慕,他简直像一头行走的恐熊,此刻正在大刀阔斧地处理案板上的猎物。
伊依没觉得有什么的,还慢悠悠地嗑瓜子,反倒是江小松望着精赤上身的伊尹,眼里都光冒光了。
适当健身吸引异性,过度健身吸引同性。
“啧,你多吃点牛肉,也能长成这样。”她捶了一拳江小松的胳膊。
江小松回过神,白了她一眼。
“这哪是光吃就能长成的,要想变成叔叔这样,都不知道得日复一日地练多少年。”
“那你练呗,练成这样。”
“为啥。”
“emmmmm,总之我听一个朋友说,适当健身,多锻炼锻炼,一些像跑步啊,游泳啊,反正就这些有氧运动,能变得持久很多,我觉得你应该多练练,以后说不定有用,嗯,对我应该挺有用的,就是不知道我用不用也锻炼锻炼,应该不用吧?”伊依皱着秀眉进行思考,小声说着奇怪的话,还挺认真的。
“.......?”
江小松手撩着自己的头发,望着还在低头思索什么的伊依,不由地龇着牙吸了口气,很想把这个口无遮拦的女人的嘴狠狠堵上。
老丈人忙活剁肉,干得热火朝天的,他干坐着看也不好。
而且,这个女人愈发变态了,得离她远点。
走近了,剁肉的声音就更大,震得人鼓膜疼,但苍蝇却不怕,依旧不依不饶地在附近嗡嗡飞。
“叔叔,中午是要吃牛肉吗?”
江小松到铁架边,挥手赶赶这些烦人的苍蝇,问正在剁肉的伊尹。
“嗯,吃烤肉,我看这肉还挺新鲜的。对了,你菜点了没有。”
“我跟伊依一块先点了几个,到时候我妈和王阿姨一块来了再看看要不要点点别的。”
“你妈也来?”
“对,刚才她给我打电话,她们在一块好像是在做美容来着,王阿姨电话里还问我在哪,让一块过来吃。”
“那还挺巧的。”
伊尹剁肉,江小松赶苍蝇,两个男人在嘈杂的环境里聊天。
没一会江小松就知道了,王慧贤让他一块来吃饭,还真就跟伊依没关系,纯粹就是她自己的行为。
剁肉需要专心,不然容易剁到手,不过伊尹干这个活似乎格外的得心应手,大刀咔咔咔得剁,却不见肉沫或者血丝飞出来,貌似很有经验,让江小松咽了口唾沫。
伊尹想起些什么,用余光看了一眼江小松。
“你妈还在包工程?”
“嗯嗯,最近闲了,前段时间到处跑。”
“你妈可忙的很了,你爸在的时候他们就忙不过来,那时候我们家的房子还是请你们家盖的。”
“这样。”
“你家还是你妈跟你两个人?”
“嗯。”
他嗯完后,就不说话了。
苍蝇嗡嗡嗡的,惹得人心烦,江小松努力驱赶也无效,因为案板上的肉才是引来苍蝇的根源,不让这些肉消失,耳边的嘈杂是无法消失的。
伊尹也不说话了,气氛忽的沉默下来,只有他剁肉和旁边苍蝇的嗡鸣。
过了一会,伊尹感慨了一句。
“那你妈挺不容易的,你爸走的这么早,她还能一个人能把你养到现在。”
江小松沉默着,手还在挥动,还在赶苍蝇。
“好好学习吧,你是挺好的孩子,和伊依一样好,就是你妈太不容易了。”
伊尹的话一句接一句,让江小松愈发缄默,除了挥手赶苍蝇,没有其他动作或者话语。
只是任凭他如何驱赶,环绕在耳边的嗡鸣都无法驱散,带来的心烦意乱就更没法赶走了。
气氛有些沉默,伊尹自顾自剁着肉,侧目看了他一眼。
忽的他放下菜刀,谨慎地看了眼院子,见伊依这会在看看别的东西,没在看他。
伊尹掏掏裤子口袋,从夹层摸出一盒烟,很有技巧地弹出在裤子口袋弹出一支,取出后不说话,递给江小松。
“嗯。”
“嗯?”
江小松愣了愣,苦笑摇头:“叔叔,我不抽烟。”
“没人看着,我也不会在意这些。”
“没有,莪确实不抽,酒也不喝,毕竟叔叔你也知道,我爸就是.......”
伊尹一下噎住了,望着平静的江小松,他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话,只好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把烟收回去,回身继续拿起菜刀闷声剁肉了。
苍蝇的嗡鸣更加嘈杂,伊尹手下的动作更加沉闷,心里郁闷地都想给自己来一刀。
江小松倒是没有异样,手上还在尽心尽力地赶苍蝇,目光却看向伊依。
少女此时蹲在草坪上,低头看着什么。
忽的,她还朝他招招手。
江小松还在干活呢,就没去。
见他没反应,伊依扭头瞅了他一眼,于是江小松只好无奈地过来了。
“咋了。”
“看.......欸?”
伊依本来想让他看个东西,但她敏锐的发现江小松有些不对。
“我爸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心情不好了?”
“嗯.......没有,他也没说什么,我们就是随便聊天。”
其实江小松的表情表现地非常平静,没什么异常的,只是伊依依旧一眼看了出来,让他心里有点特别的感觉。
“他嘴臭,不会聊天,经常说些不好听的惹到别人,我懂的。”
“其实还好,你在看什么?”
她蹲在地上,江小松就也蹲下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看这个,”
少女指指翻开的泥土里。
土壤土块疏松,草根透出来,里边有一只断成两节的蚯蚓,没有死,还在努力扭动,往土块里钻。
“它活着很不容易呢。”伊依轻声。
“还好吧,蚯蚓不就这样,断了也不会死。”江小松无所谓地说。
“可是。”
伊依偏过头,望向他。
少女的眸里清澈,望着江小松的眼神里,仿佛有一片蔚蓝的大海。
“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可是它活到现在,每天钻在潮湿阴暗的土里生活,努力地活着,现在成两节了,跟它不容易死并没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是它很坚强,大家却要说是它不容易死,本该这样,不用理解或者同情。”
见他在发愣,伊依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撕开包装轻轻塞他嘴里。
“我觉得,你也一样,你也很努力,很坚强,很不容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