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风雪眨眼而过,吹来的是雪,吹走的是一段埋在雪下的时间。
转眼到了冬至,距离公历一月一日的新年要不了几天了。
中午放学回家,一对学生到了家单元楼底下,其中的男生却不走了,原地站住了脚步,转身到一旁的草坪跟前。
“浅冬薄念,雪满人间。”
江小松脱掉手套,用手指在草坪的雪地上写了几个字,并默念了出来。
“节气语?”
伊依半蹲下来,看他写的这几个字。
如今江小松的字早已经变得隽永秀美,除了笔锋比她更锐,几乎看不出他们两人的簪花小楷有什么区别。
这在过去是不敢想的,别人不敢想,江小松自己更不敢想。
“字真好看。”她仔细观瞧,认真评价。
听到她夸他,江小松除了露出了笑容,抬头望天时,更多的则是感慨。
也就是大半年前,他还是一個浑浑噩噩的上班族,没有远大的前途,只有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未来,整天没精没神的打卡上班混日子,下班休息了还要不情不愿地去相亲。
然后,莫名其妙地就碰到旁边这个家伙了,那时候只以为她是一个很久不见的女学霸,长得好看,温柔细腻,也为相亲的事烦恼,他们只是为了解决相同的烦恼才凑对成了搭伙夫妻。
那个时候,他们徒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心,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这种情况倒反过来了,哪怕谁也不说,两个命中注定的人也早已在对方的人生里不可或缺了。
一切有了改观,他们的关系变得密不可分,两个家庭日渐联络。
哪怕就个人而言,江小松也有颇多获处,早在几个月之前他的字迹就与初时不可同日而语了,成绩也有了极大的进步。
最重要的,曾经内向的性格也有了很大的改观。
在新的一年来临之际,江小松回首往昔,竟发现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同,一切都有了剧烈而又深远的变化。
而这一切,都跟低头观赏他雪中画字的女孩有着深切的关联。
江小松站起来,发现她还在看他在雪地里写的几个字。
“走吧,外边待着也怪冷的。”
“okk。”
两人一块上楼,到家门口,敲敲门李淑便来开门了。
“怎么又不带手套?”
一开门,她就看到儿子的手空空的,没戴手套,还以为他一路上都没戴。
“不戴手套小心冻的你满手红疮,到时候难看的,以后有女孩本来看上你了,看到你满手冻疮一下就跑了。”李淑批评他。
对于这样经典又普遍的家长挖苦,江小松已经习以为常。
“刚到楼下才摘的,不信你问她。”
李淑的目光看向伊依,看到伊依笑着点头了,她这才信服,对于这个好女孩说的什么,她都信。
外边寒冬雪冷,家里热烘烘的好像到了夏天。
江小松换了鞋后,一边脱冬季校服的大棉袄,一边往卧室走,嘴里还‘嘬嘬嘬’的,月月就跟在他后边一块走。
伊依不急着回卧室,换下棉袄后到了厨房门口,一进门她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阿姨,好香啊,中午吃什么?”
“油泼面,马上就好了。”锅里的水在慢慢煮沸,李淑在等水开下面,听到伊依问了就回了一句。
“好啊,我妈也时不时做,感觉好久没吃了。”
“等会你就能尝到了,不过我也是跟着网上教的做,要是不好吃以后还得跟你妈学一下。”
“阿姨做的肯定好吃,阿姨你做什么都好吃,猫都每次馋得扒门使劲嗅。”
“你嘴才是真的甜,说什么话都甜,哈哈哈。”
厨房的气氛欢愉起来,伊依说着的俏皮话,李淑哈哈在笑,江小松在卧室都能听到这些。
月月进了卧室就跳到了椅子上坐下,眼巴巴地瞅着他,似乎也是被厨房勾人的气味弄的饿兮兮的。
他没理,闭眼躺下,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型,静静听着厨房的声音。
门没关,因此他能听到很多声音,有烧水声,聊天声,还有菜刀拍案板的动静。
这些平常他躺在卧室里,也大都能听到,除了聊天声,因为家里一般只有他跟老妈,很少有客人,月月也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除了饿极了会叫唤,其他很少出声,故而平日里偌大的家里通常很是安静。
不过,自从伊依来了他家之后就不同了。
以往本来只能听到切菜做饭的声音,现在他在卧室还能听到她打趣的话,还有老妈的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江小松闭着眼睛,静静听着这些吵闹的声音,却并不觉得吵闹,反而感到心安。
之前的家里就母子两人,偌大的家好像一座冷冷清清的大院孤宅。
现在多了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人,这个家仿佛又变成了和美的普通家庭,让人心安的家。
“猫呜。”
月月粗着声音的催促,让江小松睁开了眼睛。
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个人.......哦不是,猫来着,它该吃饭了。
“走,吃饭去。”
“喵哇呜~”
江小松抱起月月,这次没有把它抱在怀里,而是突发奇想,把它放在肩头抱着头。
他一手托着猫猫的肚子,一手托着猫猫的屁股,让月月很有安全感。
猫猫好奇地扒在他肩头,在一个新鲜的位置俯瞰着家中的一切。
猫和人不同,没有复杂的情感,月月在高处和低处看到的家中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倒是江小松,他把月月抱在肩头,像是在抱小孩一样到了客厅,在家里看了一圈。
他看了看茶几上的果盘,里边有切好的新鲜水果,一般他回家的时候可没有这待遇,是伊依住在他家之后才有的,桌上还放了糖果和小零食,同样是李淑布置的。
再看看厨房,伊依侧靠着门跟李淑聊天,两个女人聊得眉开眼笑的,让原本静谧的家里多了女人们的笑语。
客厅的角落还放着一个加湿器,正在往外冒着汩汩水汽,是新买的。
以前他家里也有加湿器的,一到冬天因为暖气太旺的缘故,家里很干燥,不开加湿器不行,但是后来原先的那个坏了,后来也没买新的。
直到最近伊依和他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了句家里有点干燥,被老妈听到后,她第二天就买了新的放在角落。
看着这一切,他只感到不仅是他的变化,就连他家都有了诸多不起眼,但确实存在的变化。
“你把猫往哪抱呢!”
李淑本来是在和伊依聊天,顺便等水烧开,跟伊依聊天她总是脸上会多一点笑容,因此她也喜欢和她聊。
只不过聊着聊着,她忽然看到江小松把月月抱在肩头到处晃悠。
“赶紧放下,弄的满身都是毛,你自己还不粘。”
“哦.......”
听到老妈发话了,江小松只好悻悻地把月月从肩头放下,他知道老妈一向不喜欢他抱猫,因为那样会弄的满身毛,得用除毛器粘半天。
“喵?”
月月被放下来,它倒是好奇地抬头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很想再趴在巨人的肩头看风景。
不过江小松没理它,反正抱月月也就是心血来潮,他可不想再被老妈骂一顿,就算习惯了,经常被家长骂谁受得了啊。
“走走走,别看了,给你弄饭吃。”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看到江小松在茶几前蹲下,月月就急咻咻地凑过去,知道马上就开饭了。
补偿性的,江小松今天多舀了一些猫粮,里面的鸡肉冻干也多了两块给它。
猫猫有了饭吃,果不其然地忘掉了刚才的事情,埋头苦吃,大口炫饭。
“赶紧把你衣服粘一下去,我下面了,面下好了,你衣服上面的毛要是没粘掉,待会就别吃饭。”
“......”
听着老妈的话,江小松叹口气找除毛器去了,要不然等会饭倒是不至于吃不上,但是老妈一定会狠狠地用除毛器刮他。
翻翻鞋柜,翻翻茶几底下,他都没找到,正疑惑呢,肩头忽然被拍了拍。
“转过来。”
“啊?”
江小松下意识地转身,伊依正拿着除毛器。
“别动哦,我帮你粘,很快的。”
他还想说自己粘的,但无奈除毛器的滚筒都挨到秋衣上了,江小松只得站好。
除毛器其实就是一个滚筒,滚动表面是胶,粘完一层可以撕下来,很方便,养猫养狗的家庭都会备上一个。
“别动。”
滚筒在江小松身上滚来滚去的,他有点痒,身体动弹一下,被伊依按住。
少女的左手按住他肩膀,右手拿着除毛器在他秋衣上来回滚动,跟按摩很像。
滚筒滚到胸膛,又滚到胸口。滚到肚子,又滚在两肋。
伊依给他除毛除得很认真,滚筒没一会就粘满了一层,撕下来一看都是月月的毛,她扔掉后继续粘。
两人的距离极近,江小松的胸膛都能感受到她面颊的温度。
他老妈还就在旁边。
“咦,又乱动,马上就好了,毛好多。”
“......那你快点。”
“沾的要仔细点嘛。”
滚筒调皮地在他胸膛来回滚了两下,略微的刺激让江小松逐渐升温。
伊依瞅着他脸红的样子,坏笑了一下,又好好地给他粘毛了。
“秋衣沾完了,秋裤......”
“我自个来!”
一把夺过除毛器,江小松赶忙坐下自己用滚筒除秋裤粘的猫毛。
可不敢让那个女人用这玩意碰他下面的部分,要不然谁知道她又会怎么捉弄人。
“面好了,快来端。”
“来咯。”
这边的江小松还在粘毛,那边伊依去帮忙端盘子了。
等他过来,碗筷她也都已经拿好,三人坐下来开始吃饭。
“我看家长群里,新年那天你们班要举行活动,还让去两个家长观看。”
“是有联欢晚会,每年都有,是在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上午上两节课,剩下三节课开始活动,然后下午就放假了。”
“什么活动?”
“其实就是一些自己班上的表演,唱歌啦,跳舞啦,或者几个同学一起准备的小品什么的。”
伊依说完,李淑就把目光看向江小松,他一直在埋头干饭,似乎不怎么关心她们聊的事情。
“那你准备表演点什么?”
“我?我表演啥啊,又没排到我,班长也没说让我表演啊。”
“啧,那还好,要不然你上了台,歌不会唱,舞也不会跳,讲个笑话也难为死你,可难受死你。”
“......”江小松回归干饭状态,权当没听到她的话。
李淑又看向伊依,好奇地问了一句:“依依,那你表演吗?”
“安排了,我是要表演的,准备弹唱一首歌。”
“弹唱好啊,你会弹什么?”
“我会弹吉他,小学报班学过,就是好久不弹了,下午我回一趟家去取,这两天回来练一下。”
“你们回来都多晚了,跑来跑去多耽误时间,下午我开车去帮你取吧。”
“啊,那谢谢阿姨,吉他就在我卧室。”
伊依从口袋掏出家里的钥匙给李淑,她自然地收起来,两人便继续吃饭。
午饭吃完,江小松回卧室去了。
午后静谧安静,家中终于宁静无声,大都回去睡觉了。
午休时间,他没有睡觉,而是坐在桌前。
取出字帖,轻轻甩两下钢笔,江小松坐起来,坐端正,开始练字。
如今他的字确已得到老师和同学的认可,不需要练了,只是现在练字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一笔一划慢慢写字的时候,他心中会收获很多平静。
他慢慢写着,写的很认真。
江小松不准备写多,写个一页就好,稍微困一些就去午睡,时间都精打细算好了。
笔头圆珠静静于薄透的练字纸滚动,他很专注,很快就写了大半张。
忽的,有双小手按到了他肩头。
“中午也这么刻苦?”少女的声音柔柔的,因为午休的缘故,声音也比平常小一些。
“写一会就睡去了。”
江小松解释着,又写了几个字后发现按在他肩头的小手没有拿走。
“你干啥?”
“看你写会字咯,这么专注的你可不多见,我喜欢的很。”
伊依表情认真,眼神也在字帖上,好像说的话是真的。
他瞥了她一眼,完全不信她嘴里的话。
不信归不信,写归写,江小松继续练字,肩头按着的小手本来也就虚虚浮浮的不怎么影响他,他也就当作没感觉到了。
只不过他写着写着,伊依的身子慢慢低伏下来,身子也往前倾一些,发丝垂落在字帖边缘,在他眼中。
江小松还是当没看到,跟她杠上了一样,任由她怎么干扰,他也雷打不动地继续写字。
只是肩头的小手不知何时忽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团的柔软。
顿时钢笔就停了下来,江小松羞恼地偏头看向伊依。
“起来!”
“嘻嘻~写一句好听的话我就起来。”
“不写,去去去。”
赶似得,江小松站起来给伊依推走,反手把门关上,不让这个女妖精进门了。
等再次坐下时,他看向窗外的漫天雪景,突然想起回家时,他在雪地上写字的那一幕。
好听的话?
江小松略微思索,翻了新的一页纸,在空白处写了一行字。
“大雪已至,愿你我冷暖有相知,喜乐有同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