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嘴角冷冷微挑,答:“在下原名秦子婴,艺名柳青,是闻香楼挂牌的讴者。今日,实在是逼不得已,那留负欺人太甚,子婴不愿受辱,便以死明志,以保清白。”
这倒和草儿之前的猜测相符。
讴者,就是歌者,原来这少年是个唱曲的。只是他说姓秦?刚才好像说的不是这个?
“你刚才好像说你姓赵?还是什么营?”草儿不太确定地道,她之前被这少年的举动弄得太过震惊,倒是真没留意他说他叫什么。实际上即便她留心了也听不懂,这姓氏字号,在草儿穿越之前的时代早就失传了。对于这种文化常识,她根本就是文盲就对了。
“是吗?恩人想是听差了,子婴方才说的是,子婴出身赵地,姓秦。”少年温和地回答,语调却不容置疑。
草儿:......好吧。
朱由检和杨广对视一眼,心中均有疑虑。这少年举止间气度从容,言语有条有理,实在不像是个市井出身的歌者。而且杨广和朱由检一样,对这少年,总有种天生的警觉。
另一侧的草儿根本没注意到那两人的心思,她关注的重点在其他地方。
“你说你是讴者?”草儿心中突地一跳,她现在急缺第四个人组成勾栏班子,这讴者不是正好?想到此处,草儿看着秦子婴的眼神就有几分热切起来。
“正是。”少年答道,“可是恩人有所差遣?”
“没有没有,那个,我叫赵梨,小名草儿,你也不用总恩人恩人的,就叫我草儿就好。”草儿说到这里顿了顿,那“救命之恩”“包吃包住”几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让她咽了回去。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阻止她,促使她竭力将那个躁动念头压下去。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秦子婴跪坐在床上,微微欠身,目光下垂,嘴角含笑,守礼恭敬。
草儿却突然感觉后背窜起一层战栗,就像是那见到了斑斓的雨蛙,美丽的水母,娇艳的蘑菇,她的眼睛拼命安抚她,但是她的神经却在叫嚣着快逃、危险!
草儿不再说话,转身快步离去。
朱由检和杨广对视一眼,同样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怀疑,然而此刻也不是多说的时候。两人也一言不发地离开。
房门闭合,秦子婴缓缓地直起身来。屋内的空气也仿佛随着那三人的离开,沉重下来,暗沉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侧着首,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了那三人在院中站在一处。两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盯着那三人的背影,漆黑的眸子如同无星的黑夜,几息之后,却忽然泛出两点金光。
在他的眼里,那三人的黑色剪影像水墨一样融化,一种淡淡的光晕勾勒出了三人的轮廓,再接着,有金色的光芒自那三人身上浮现了出来。
果然是龙气。
一个身上金龙盘绕却无龙头,另一个金龙绕身却龙颈已断,而第三个,头顶五爪金龙时隐时现,虽然龙气薄弱但却已经成型。就是这点微薄的龙气,让他在危急时刻,看准了她,抓住她,死也不肯松手。
秦子婴喘了口气,身体猛地一歪,险些跌下床来。他死死地抓住被褥,撑住自己,待脑中的那股子晕眩过去,才从喉中发出一声冷笑:
呵,真是有意思。
小小的院落,竟然齐聚三条龙魂。
秦子婴的嘴角勾起一丝若讥若嘲的弧度。
一条幼龙,两条死魂?
秦子婴缓缓抬眸,斜睨着那浮云苍天,漆黑如墨的双眼里,竟满满都是讥诮:
呵......
*
“四叔,你帮我把城东的宅子卖了,若是陈海的人问起,就说我要雇人,急需用钱。”大清早,草儿站在院里吩咐着。
“晓得了,主人。”
“记得把墙拆了,地砖封死,该拿的东西拿回来。”
“我晓得怎么做,主人放心。”
“朱由和杨广呢?”
“两位官人一早就出门了。”
“做什么去了?”
“没说,主人可要我去查查?”
草儿沉默了片刻:“不用。对了,四婶怎么说?那秦子婴的伤何时能好?”
“草儿姑娘。”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唤道。
草儿回头。
只见那少年一袭干净的布衣,如沐风青枝般站在廊下,韧而不折,柔而不屈。此刻他身姿清秀,面容皎皎,眉眼温和,嘴角含笑,端的是一副好气质,好样貌,难怪那留衙内要对他念念不忘。
“草儿姑娘?”
草儿回神,对四叔点点头示意他去办事,这才浮起一个惯常的笑容:“怎么起来了?可好些了?”
“多谢草儿姑娘关心,已经无恙了。只是,这疤痕可能会再留段时间。”秦子婴以手轻触额角,从草儿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已经拆掉绷带的地方,有一个血红的伤疤,但是看上去确实已无大碍。
“你这恢复能力还真是逆天,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只是破了皮。这才一晚上的功夫,就看上去没事了。”草儿由衷感叹。
“逆,天?”秦子婴缓缓地重复这两字,嘴角微微勾起,意味不明地道,“确实,逆天。”
草儿垂下头,鞋底剐蹭着青砖缝中刚刚冒头的青芽,纠结:关于戏班的事,开口,还是不开口?这是个问题。
如果不是秦子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让草儿心有疑虑,他还真是个合适的人选。秦子婴有技艺,有表演经验,长得也很可以。若能巧妙安排设计,他很大可能可以一炮走红。若真的那样,便是帮了草儿一个大忙,在现在这个争分夺秒的时期,秦子婴真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可就是因为秦子婴太合适了,让草儿反而心有疑虑,而且她也说不清楚,秦子婴身上那种让她不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就是这种不安让她迟迟不能下决心邀请秦子婴加入她的戏班。
因此草儿纠结了片刻,还是打了退堂鼓:“不过毕竟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还是要好好调养一下。不打扰你休息了,我还有事,要出门一下。”说完看也不看那秦子婴,转身就走。
“草儿姑娘,”秦子婴叫住草儿,从廊下走出,来到近前,语意拳拳,“草儿姑娘可是有事吩咐子婴去办?子婴既已发誓要为草儿姑娘肝脑涂地,无论草儿姑娘有何吩咐,子婴必万死以报。”
秦子婴是讴者,自然有一副好嗓子,这样刻意温柔说话,端的是情深意重,令人感动。
草儿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
“草儿姑娘。”秦子婴正要再说,忽看到一枚柳叶随风而落,飘飘转转,正落在草儿的肩头,便微微一笑,刚要用手指捻起。却在这时,一枚石子迅疾如风擦着他的指尖飞过,击入房边的花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秦子婴猛地蜷起手指,凌厉地望向院外房顶。
外院的房顶上,杨广咧着嘴,阴阴地冲秦子婴笑了一下,指间捏着一枚弹珠大小的石子把玩,这要是被这石子砸中,怕不是立刻就要头破血流。
两相目光交汇,一个满满威胁居高临下,如出鞘之剑,一个冷冷淡淡却充满挑衅,如电如水如冰。
眼光噼啪交战片刻,杨广忍耐不住,“嘶”了一声,跳下地来,就想进去手动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戏子,却在这时,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朱由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