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夜幕,微风吹过院内榕树,将翠绿树叶珍藏的雨露带走,融成微凉的晚风,吹入油麻地警署明亮的办公室。
一个严肃沉稳的声音随着蝉鸣一起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尖锐。
“上个月七月十六日晚上,你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人能证明?”
“呃...我记得那时候刮台风来着,下暴雨,我早早就回家睡觉了,家里人能给我证明....”
“那再往前两个月,五月二十日晚上呢?你又在哪里?”
“五月二十啊,这都过去三个月了,我想想...好像也下雨来着?是不是?记不太清了,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那也应该是早早睡觉吧...”
“那么一九八八年,也就是两年前,七月十五日呢?”
“两年前?这也太难为人了,两个月前的事我都记不清楚,更何况两年前,不年不节的,真的完全没印象...”
回答完问题,阿美捏了一只蛋挞出来,直接凑到唐心柔的嘴边,目光灼灼。
而问问题的阿杰则无力的瘫倒在办公桌上。
“就是啊!阿美的反应就是普通市民的反应,也和里面的人一模一样!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晚上八点阿美才出院,她阿爸阿妈就送她过来做笔录,目送她进审讯室,又去附近的泰昌饼家买了许多蛋挞、鸡蛋糕和甜甜圈来慰劳专案组。
这会儿刚做完笔录,蛋挞还是温热的,不等唐心柔说什么,裹挟着牛油香气的酥脆外皮就已经触到她的唇。
这样一来,这只蛋挞也没办法再给别人吃了,她只好认命的张开嘴巴咬了一口,嫩滑的鸡蛋布丁同烤制焦黄的糖斑齐齐入嘴,满足感从舌尖一路沸腾到五脏六腑。
她刚想再咬一口,阿美却把剩下的那一半直接塞进自己嘴巴里,又掰开一只巧克力甜甜圈,递了一半给唐心柔,自己毫不客气的咬下另一半,对阿杰道。
“所以我才留下,看看有什么能够帮你们的嘛!好歹我也是学心理学的...专业成绩排在前十名呢!”
唐心柔对阿美的操作目瞪口呆,看着手里厚厚的案件资料,默默的将甜甜圈塞入嘴巴,继续翻阅起来。
阿杰看阿美吹牛,蹦起来跳到她身边揶揄道。
“前十,你就算第一都没用啦!你们学校的心理学教授都被我们程Sir请过来了,难道你比你们教授还厉害?”
“我可没这么说...”
阿美三两口吃完甜甜圈,撇了撇嘴,粉唇上留下一抹褐色的巧克力痕迹,阿杰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擦掉,伸出手才感觉到这个动作十分不合时宜,只好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你嘴巴上有...”
“有什么?”
阿美懵懂的眨了眨眼,伸出舌头舔了舔,恰好将那一抹巧克力舔掉,阿杰吞了吞口水,猛猛摇了摇头。
“莫名其妙!”
阿美嫌弃的冲着他吐了吐舌,又去揽住唐心柔的肩膀。
“既然有我们教授帮忙,那我就先走了,我阿爸阿妈还在外面等着呢!过两天我回来打工的时候再给你们带好吃的!”
她一走,何子明等人也从审讯室走了出来,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知,这一次的审讯还是毫无结果。
尤其是深水埗警署的李督察,来回询问林过云的三个家人,又派手下去四处搜罗对这三人熟悉的街坊邻居,问询的嘴巴一直都没停过,整个人憔悴极了。
今次出来,本就沙哑的喉咙音质全损,唐心柔拉高耳朵,才听清楚他的话。
“林过云的爸爸林作栋同他关系不好,平时本来就少说话,暴雨天气时多住在距离他妹妹学校比较近的摩托车店,一住就是三四天,旁边的多名商户可以证明...”
“据他们所说,林过云的母亲在两兄弟四五岁的时候,在一个暴雨夜离开了他们,之后父亲林作栋又有过两段失败的婚姻,因为脾气和身体的原因,两任妻子都跟别人跑了,后来林作栋就对女人不怎么感兴趣了,话都懒得同她们说...不像是会杀女人碎尸的人....”
“而妹妹林美云,才十五岁,是林作栋第二任妻子生的,因为同父异母,平时兄妹关系也很差,林美云懦弱胆小,从进来我们审讯室开始,就怕的直哭,看她的心理素质,也不像是能参与这种大案的...”
他叹了一口气道。
“下午我们反复问那些受害者失踪的日期,从这父女俩的反应来看,确实像是对林过云的罪行一无所知...”
匆匆赶来的魏俊杰也附和道。
“对,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们去摩托车店做了搜证,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也没有什么血迹反应...”
魏Sir的话让李督察眉头皱的更深,丢出一沓笔录。
“还有他那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林国裕,明明就和林过云住上下铺,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记得!”
“要是换别人,我早就威逼利诱骗他口供了!可他偏偏有医生给开的证明,说是从小被打的听力受损、嗅觉丧失,什么都听不到闻不到都是正常的...”
想到林国裕的诊断报告,大家陷入一阵沉默,前来协助调查的心理学专家慕教授翻阅过了所有口供,开口道。
“正是因为经历过这样暴力的童年,混乱而冷漠的家庭关系,再加上对母亲、继母的仇视,才使得林过云心里变态...”
“每当暴雨夜时,他都会想起离他而去的母亲,他认为自己的不幸都是母亲的不忠诚造成的,所以选择亲手来惩罚这些他认为‘不忠诚’的女人,替天行道。”
阿杰十分不认同。
“什么替天行道?他这些悲剧不都是他父亲造成的吗?他有杀人分尸的本事,怎么不去惩罚他父亲?”
慕教授轻轻摇了摇头。
“从小被这样暴力对待,他心理早就扭曲了,不敢反抗这些比他‘强大’的人,只能把暴力加诸在那些比他弱的多的女性身上...”
江忠义也开口问道。
“可是为什么先前那些街坊阿嬷都说他性格胆小懦弱,为人忠厚善良呢?”
“都是伪装罢了,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其实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明许多,知道什么时候要软,什么时候要狠...”
慕教授的话令得唐心柔突然想起先前乘林过云计程车去金乐大厦的那一夜。
他忽然在家楼下出现,被混混揍的鼻青眼肿,居然还能想起找她钱...
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顺着脚趾尖攀爬上她的肌肤。
难道说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