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笔录一直做到了凌晨四五点，又冒出许多细节，还需鉴证科的人去证实。

不过再怎么说，也算是初步破案了。

出审讯室之后，李督察单独拉了何子明出去，问他接下来的细节侦察、案情分析和结案报告等琐事能不能全部交给他们深水埗警署的人。

天色蒙蒙亮，一轮残月远远抛在天边，太阳也还未升起，晨风带着冷意吹来。

李督察打了个喷嚏，又急急补充道。

“当然专案组还是你们主导的，我们只是做事，绝对不抢功，最后结案报告的名字也让你们的人排在前面，我和我那些兄弟只是...只是......”

只是想有始有终的完成这起时隔两年的悬案罢了。

他说着说着，握着的拳轻轻松开来，情绪低落。

同为刑事侦缉组长，何子明虽然才做了一年多，手头也有几起未能破案的旧案，自然能够理解李督察的想法，当即点了点头。

李督察有十年功，他也正想借此机会多跟他学习学习。

至于什么抢功不抢功的，他不在意，他手下那几位的性格他了解。

江忠义憨厚不计较，阿杰情商低但三观正，眼镜仔这位爱看书的更是那么多的小心思。

还有唐心柔这位小女警，她的功劳最大，别人抢都抢不走。

而且说起来明日就是盂兰节，正好给她们放几天大假，好好休息的同时，也好好寄托一下对故人的哀思。

回了办公室之后，将这个决定说出来，大家都表示支持，只有方才一直趴在办公桌上休息的高级督察郑永康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问。

“什么意思？案子还没结束放什么假？”

不过大家都在忙着分纸包衣和元宝蜡烛，场面乱哄哄的，都（假装）没听到他的询问。

方才何子明找人送阿巧婆回去，见她不收钱，就又花两千块买了两大箱祭品分给大家。

除了元宝蜡烛以外，还有西服衬衫、洋装童裙，甚至还有最新款的BB-CALL和大哥大。

虽不知下面科技如何发展，是否和上面齐平，但该烧的还是要烧的，不然别人有，自家人却无，怎么说都是丢面子的事。

反正也是纸糊的，又免费派送，只要不要有BB-CALL和电话真的打来就行。

大家抢的热烈，等到郑永康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大部分警员都拎着满满一大袋祭品离开了，他气呼呼的去给程Sir打电话告状，对方却说这是他的意思。

郑永康无奈，看着地上掉落一包纸衣，脚狠狠踩下去，权当出气。

不过很快就有一阵阴风从后脖颈吹过来，他吓的立马捡起纸衣，小心翼翼的吹干净，双手合十，战战兢兢道。

“神明勿怪，神明勿怪...”

警署后院，正用大型吹风机给警犬吹毛的老警员打了个喷嚏，身前的德牧立刻警戒的站起身，好奇的看着不远处两只轮子载着一个小女警离开警署。

晨光将唐心柔的脸渡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香江人才堪堪醒来，准备出巢，她却是归家的倦鸟，思绪低低在天上飞。

前三年的盂兰节怎么过的？

她有些记不清了，那几年里她的生活只有读书、练拳还有阿爸，没有别的人、别的事。

阿爸当年是逃难过来的，父母家人都找不到了。

而阿妈那边的外公外婆，还有三年前新婚的舅舅舅妈一家住在港岛那头杏花邨的杏花村，是个小渔村。

之前每逢礼拜日和年节，他们一家人都会过去团圆，舅舅会提前准备好新鲜的海货，外婆和舅妈就做好一桌子的菜，外公在院子里用石碾打粘米粉和米浆，准备做濑粉吃。

一家人整整齐齐，热热闹闹。

但三年前阿妈去世，外公外婆不知为何固执的将这件事怪罪到她阿爸头上。

当时吵的厉害，外公还一度心脏病发，一直未曾谅解，为了让老人家不再受刺激，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联络过。

想起之前去粉岭灵山村时，那些孤孤单单的老人家，唐心柔心里忽然有些刺痛。

快到家时已是晨间七点，她顺道拐到油麻地街市想买些早点回去。

街市上多了好多卖纸衣的临时摊位，还有些卖五果礼盒的。

这也是盂兰盆节的传统了，五果分别为枣、杏、桃等有核的【核果】，瓜、苹果、苹果等皮肉可食的【肤果】，胡桃、椰子、山竹等表有硬壳的【壳果】，板栗、松子一、荔枝类粗糠皮类【桧果】，还有棱角、大豆、小豆一类的角果。

传说用五果来祭奠祖先，可以保佑一家人身体康健。

这些都是老传统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甚在意，卖五果的是一位秃顶大叔，围在摊位旁挑挑拣拣的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阿嬷和阿公。

唐心柔想起外公外婆最信这些，正想着要不要买一些，就看到阿爸的身影也出现在摊位旁边。

看起来阿爸是老顾客了，大叔同他说了两句，就将袋子给他，让他自己挑选新鲜的。

唐心柔将自行车停在一边，也过来帮忙，父女两个说了几句，就埋头挑选起来。

满满的一大盒，回去路上驮在车后座，她一边推车一边歪了歪头。

阿爸往年有买这些回家？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唐耀堂看出女儿疑惑，笑道。

“这些都是给你外公外婆买的，今晚我送到你舅妈工作的地方去，她自然会带回去的...”

“啊...我以为...”

唐心柔嘴巴张的大大的，唐耀堂剥一瓣山竹到她嘴里，软软甜甜的酸入口即化，清爽又可口。

“以为什么？”

唐耀堂虽然这么问，但一瓣一瓣山竹不停塞到女儿嘴里，根本没给她回话的机会，自顾自说道。

“不管你外公外婆怎么想，我们都不能忘了为人子女的本分，你更不能因为他们不理阿爸，就也跟着怨恨他们，知道吗？”

“这五果你阿爸已经送了两年了，等再过两年老人家消了气，我们就回...”

可外公外婆哪里还有那么多两年啊？

山竹的回酸泛进眼睛里，唐心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眼看着最后一瓣山竹又递过来，她果断伸手反塞进阿爸嘴里，清脆开口。

“明日就回去吧。”

甘甜的味道刺入唐耀堂舌尖，他犹犹豫豫的开口。

“这...可...万一....如果他们还是不肯...”

唐心柔不解的眨眼。

“不肯的话就不会收下这些礼盒了。”

女儿的话没有一丝犹豫，唐耀堂无言以对，只能缓缓咬下嘴里的山竹。

甘甜的滋味一丝一缕占据胸中苦涩，也冲散心中那一点不敢面对的胆怯，他点了点头有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