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力威胁只能震慑一时,无良老板既然能拖欠工人的薪金和赔偿金,脸皮自然是比城墙还厚,现在一时答应了,事后难保不会出尔反尔。
唐心柔当即借用他办公室的电话给何Sir打了一通BB-CALL,等对方回过来之后,煞有介事的询问了一些律师的问题。
何子明正好认识不少香江有名的大律师,他们每年都有法律援助的指标,肯定会乐意帮忙。
从办公室出来后,他们又去了大宇建设现在负责建设的一处小型工地。
工人正在帮着绑钢筋,工地负责人得了老板的指令,打开办公室的窗大声喝令工人们过来帮忙做笔录,唐心柔瞪了他一眼不许他出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让阿杰去外面买两箱柠檬茶,戴上安全帽一起抬着进了施工现场。
分发柠檬茶的间隙,她才把姜小春的照片拿出来,工友们纷纷点头说认识,有一撮人还围拢上来,显然是同他很熟,对着照片你一言我一语道。
“小春哥呀,他平常不怎么爱说话,不过人很不错的!”
“是啊,挺知道感恩的,刚来的时候啥活儿都不会干,老李看他可怜,干活就一直带着他,教了他不少,后来他发达了,去老板那儿算账去了,知道老李爱吃叉烧包,发了工钱就经常给他买来着,而且也经常给我们这些工友买水喝!”
阿杰仔细记着有用信息,问道。
“那他平时也会经常买六合彩那些吗?”
那些工友全部摇了摇头。
“不会不会,他从来不买这些的,我们买的时候还劝我们别买来着...”
“是啊,他说那个是骗人的,不能浪费钱,平时他用钱很节省,除了偶尔买些糖葫芦之类的零食回家,就是给老李买叉烧包。”
那位叫做老李的老工人唐心柔看着眼熟,不过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
别的工友都在夸赞姜小春,他却一言不发,只仰头喝掉一整盒柠檬茶,紧紧捏着空纸盒,满是沟壑的眼看向唐心柔,踌躇问道。
“警官,小春他,是不是出事了?”
唐心柔与忠义哥对视一眼,都知情报要来了,让负责人将办公室腾了出来,在安静的氛围中提出疑惑。
“李阿伯,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阿伯有五十几岁,一辈子历经风雨,也曾富贵过,行差踏错才沦落至此,阅历却是普通人比不了的,从见到姜小春第一眼就知他不是普通人。
相处半年多,两人也算忘年交,姜小春这一个月常失神叹气,他便多关心了几句。
“然后他就告诉我,他遇到了两个珍贵的人,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可他以前犯过一个大错,未知自己能不能有机会重新开始...”
阿伯陷入回忆,顺手点上一支劣质香烟,深吸了一口,黝黑的手轻轻抬起,说道。
“我就鼓励他说,天大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哪有人没有过去的,不要浪费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不论是好的坏的,都和过去告别吧...”
他的双眼迷蒙,带着十足怀恋,唐心柔却注意到他眼周深刻的褶皱。
虽然这样劝解别人,可他自己可能一直困在过去里走不出来吧?
那些褶皱里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时光...
唐心柔安静的听阿伯讲述,心里泛起一丝淡淡涟漪,默默将阿杰手边还没打开的柠檬茶夺过来递给阿伯。
“多谢。”
阿伯也不推辞,动作利落的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甜滋滋的柠檬茶,继续道。
“不久前,就是中秋前一天,他突然和我说一切都解决了,之后他会辞职,很快就会开便利店做生意,要我到时候跟他干,还说之后会给我发喜帖,邀我参加他的婚礼。”
“开一间便利店二三十万是要的,我就问他怎么会有本金,天上又不会掉钱下来,结果他说会的,我怕这孩子做傻事搞快钱,一直追问他钱的来源,但是不管怎么问,他就是不肯说,总是说过几天就有了...”
“昨天早上他来辞职,说好今天来给我送请柬,结果到现在还没消息,又有警察来找他,所以我才会怀疑他出了事,各位警官,请问他...是犯什么事了吗?”
阿伯小心翼翼的看着唐心柔他们,不确定的追问道。
“是偷窃?抢劫?还是敲诈勒索?”
一般来说,来快钱的方式就这么几个,阿伯对姜小春确实关心,唐心柔喉头微动,轻轻摇了摇头道。
“都不是。”
阿伯轻呼了一口气,略感欣慰,却听眼前的警官平静的继续道。
“他死了。”
这个讯息对阿伯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不过他只是悲痛了两分钟,就重新调整回来,想要提供更多信息给警方,看看能不能帮助他们寻找到杀死姜小春的凶手。
可惜姜小春这个人平时实在自闭,阿伯也提供不了更多消息。
好在何Sir那边也发来BB-CALL,说他们顺着那条路线找到了一家卖牛肉拉面的小店,店主的孩子看他穿的脏兮兮的可怜,就多送了两块牛肉,所以记得很清楚。
确认姜小春是在这家店吃了午餐,两人一路问询,很快找到了姜小春购买戒指的思南珠宝行。
听到这个消息,唐心柔三人即刻赶了过去。
据店员和监控显示,姜小春在中午十二时三十分进入店内,说要购买一只银戒指,他穿着简朴,一看就没什么购买能力,店员拿出一整盒戒指,他自己坐在那里仔细挑选了半个小时,结果囊中羞涩,只选了一个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素戒。
“然后店里就来了一位靓仔,带着未婚妻来挑结婚戒指,选了好多钻石戒指来看,他就在边上默默的看,我怕他想偷东西,就一直默默在观察,结果他自己后退了几步,好像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不过还是一直在看来着...”
因为他举止有些怪异,思南珠宝行的女柜员记得很清楚,眨了眨眼睛回忆道。
“那对未婚夫妇挑了大半个钟头,他也一直在看,好像特别感兴趣,后来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两点半,他问我能不能借电话用一下,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就让他打了...”
这个电话两点半,三点钟姜小春就进入笔架山的监控范围,就是说,这个打电话的对象很有可能就是他接下来要去笔架山去见的人——凶手!
唐心柔攥紧拳头认真问道。
“他打给谁?电话里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个...”
女柜员有些抱歉的摇了摇头。
“当时我在整理展柜,没怎么特意听,他好像也没说几句,我只隐约记得他打完电话之后,特意跑过来跟我说多谢,脸上表情很怪,好像心事重重,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我也搞不太懂...”
“就记得这么多了,Madam,帮不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萍水相逢的关系大抵如此,尤其是在人人奔忙的香江,唐心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点头致谢。
“没事,多谢你配合。”
走出珠宝行,阿杰看她神色不佳,连忙安慰道。
“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去通信管理署调通话记录!”
眼镜仔有些颓唐的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一般查不出什么...”
唐心柔失落的原因也是这个,凶手如果处心积虑的策划了这么一场谋杀,那么是不可能留下这种破绽。
果然,经过通信管理署的调查,那个时间段从珠宝行打过去的号码属于一台大哥大,然而,现在的大哥大号机一体,号码并不绑定个人信息,很难通过号码来追踪机主。
而且,当何子明用自己的大哥大拨过去时,那个号码不出意外,一直都处于异常的忙线状态。
“可能凶手已经把这台大哥大销毁了...”
好不容易有点眉目的线索断了,江忠义叹了口气。
“那现在只能去问问秦阿伯和姜素蓉母女两个了,说不定她们会知道姜小春昨天要去见谁....”
身后是一个商场,硕大的荧幕上正播放着广告。
【辉煌闪耀,因你而生——XXX珠宝,为您开启闪亮人生】
一个妆容精致,带着钻戒和钻石耳环的女人轻轻用手撑住下巴,凸显出亮闪闪的钻石,一脸的从容优雅。
唐心柔却莫名想起穿着一身破烂工装的姜小春。
面对这样一个亮闪闪的女人,他的心情会是如何?他离开思南珠宝行时的高兴与失落是为了谁,又是因为什么呢?
今次的受害者姜小春身上有太多谜团等待解开。
他始终隐藏在棒球帽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晰。
他是谁?又为何而死?
车子一路从深水埗开到龙鼓村,轻柔的海风飘荡而来,一切喧嚣仿佛都被拂去,唐心柔的心情却像波涛汹涌的大海,始终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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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夺目的红。
这是唐心柔再次来到【龙骨村杂货铺】时,最直观的感受。
这样的颜色在华国人眼里通常代表着喜庆和热烈,红的绸,红的彩带,红的气球,红的纸灯笼,红的二喜成双。
就连门口透明的水晶珠帘下方,都坠了红色的蝴蝶结,歪歪扭扭,但被秋风一吹,竟也个个鲜活,像是真的有蝴蝶在翩翩起舞。
大约中秋月圆夜后,姜素蓉应该同姜小春定下了亲事,这些应该都是村里人帮忙布置的,消息来的突然,还来不及撤下。
唐心柔迈步上了台阶,掀开珠帘,丁零当啷的铜铃响起,声音依旧同她上次听到的那样清脆动听。
只是这一次,无人出来迎客。
方才她们给伊利沙伯医院打去电话,想询问护士姜素蓉和秦阿伯夫妻俩的情况,却被告知她们刚刚办理了出院,便驱车追了过来,没想到杂货铺里竟然没人。
“这人都去哪儿了?”
阿杰和眼镜仔在前后屋都转了一圈,也去周边几家屋子都转了转,一个人影都没有,唐心柔正准备去秦阿伯家里问问,却看到秦阿伯一脸焦急的跑了过来。
“Madam唐,你来的正好!快帮忙找找小阿秋!老师说她哭着从学校跑了,也没回家,不知去了哪里!素蓉和乡亲们正漫山遍野的找呢!”
“跑了?”
唐心柔微微蹙眉,脑中浮现出小阿秋满脸泪痕的样子。
小妹仔骤然失去亲人...一般都会在他残留气息最浓郁的地方停留,这一点她最有体会。
她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问道。
“姜小春的家,你找过了没有?”
“没...没有...”
秦阿伯摇了摇头,却见Madam像只利箭一般发射出去。
姜小春的家位于村子边缘,只小小一间,平时也从不上锁,此时门边放着不少白色野花,应是村民们自发送过来的。
唐心柔轻嗅了一口淡淡幽香,轻轻推开门。
只见小妹仔抱着一只肥大的橘猫,蜷缩在薄薄的木板床上,背对着门,弓着身子无声流泪。
此刻再多的劝慰和话语都是多余,唐心柔一言不发,默默的坐在小阿秋身边,给她自己的体温。
身边的气息温暖沉静的支撑着她,小阿秋哭着哭着,就忍不住哭出声音来,从小声抽泣再到嚎啕大哭,循环往复。
外间的何子明和赶来的村民们都默默停住脚步。
也不知哭了多久,等唐心柔将这间小小的茅草房检视了上百遍,小阿秋终于发泄完心中的情绪,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哽咽着问道。
“漂亮姐姐,我阿妈是不是到处找我?她在哪儿?”
“啊...在这...这...”
听到女儿喊她,一直等在外边的姜素蓉这才急急迈步上来。
她的脸上没了笑容,扭曲的五官显得十分狰狞,脑袋不停扭动着,但是此时根本无人在意这些,大家眼中只有相拥而泣的母女俩。
尽管她们情绪激动,可问询却已经不能再拖下去。
活动轨迹的线索已经断了,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和死者姜小春有亲密关系的姜素蓉。
然而,对于姜小春这个人,姜素蓉知道的却并不比她们多多少,平时同谁有仇,除了去工地上工之外又去和谁见面,为什么要辞职,几乎不出村的她一无所知。
“不...不知...道,他...他没...说...”
这半年来,姜小春每日送完小阿秋去学校就去上工,傍晚准时赶回来,帮她收拾杂货铺,再帮村里人干干活,辅导村里小朋友功课。
夜里九点,母女俩要上床睡觉,他就自己回那个破茅草屋去,两人的“恋情”克制而懵懂,连牵手接吻都没有,交流的内容也只是怎么样让杂货铺变好,怎么样让生活变好。
在姜素蓉眼里,姜小春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不可能有什么仇人,也想不出他会被什么人杀害。
也是,一个失去了记忆,仅仅活了一年多的人,能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何子明长叹了一口气,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什么都可以,你想到就说,说不定可以帮助到我们早日捉到凶手...”
“没...没有...”
姜素蓉歪着头,胡乱的摇了摇头,她的情况特殊,几乎不可能从她表情和眸看出什么异常,唐心柔也不免有些泄气,却忽听到一个脆生生的童声从门边传来。
“有,怎么没有!那份保...”
话音未落,只见姜素蓉急急起身捂住女儿小阿秋的嘴,身形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