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开!谁都不能开!”
“就是!警察了不起啊?!居然想刨人祖坟?!这是想坏我沈家的风水啊!”
“这可是聚龙脉,你们懂不懂?乘龙之气,行聚天地灵气,万万破坏不得!”
荃湾下花山村,高大狭窄的祖祠内,几名老人义愤填膺的咆哮,黑色拐杖不断点着地面,其中一名看起来最德高望重的,走路都颤颤巍巍,被几个年轻后生仔用竹椅抬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烟袋,猛吸几口,眼神清明起来,大力拍打了一下竹椅扶手。
“不行,绝对不行...咳咳咳...要动我沈家的祖坟,除非我死了!!咳咳咳...”
眼看老人家脸色潮红,眼白翻出,何子明和江忠义赶忙低头安抚。
“老人家不要动气,先喝口水听我慢慢说,我们并非刨人祖坟,而是想你们协助调查一起命案...”
今天一早,D组众人就驱车赶来沈家祖坟所在的的荃湾下花山村,和族长说明了来意,没想到遭到强烈反对,沈家祖老们纷纷现身,甚至在祠堂开启家族会议,说什么都不许他们动沈家祖坟。
何子明在里面耐心的解释,唐心柔站在有些远的大榕树下,听不太清晰。
“女人不能进祠堂,有浊气,会破坏我们祖祠风水!”
刚才她想跟着何Sir他们进去的时候,脚还未抬起,就被几名高大的中年人阻拦在门口。
他们一左一右站在高大狭窄的飞檐立柱下,面容被建筑的阴影覆盖,黑面黑衣,仿佛两尊门神,带着十足的煞气。
她自然是不怕,可却不得不妥协。
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是香江。
自1842年香港开埠后,作为风水信仰载体的赣、闽、粤客家人徙居香江,散落在港九各地,将风水、迷信,一点点刻在香江人骨子里。
从小到大,她见过的每一个户人家家里都神龛,“镇宅七十二灵符”一式两款,祈求家人避难消灾,身心安泰。
而香江的公司商铺,大大小小,大都挂有“通胜”挂历,每日开张要拜一拜,老板们谈生意则要看日子。
在香江,笃信迷信几乎已经是人人约定俗成的东西。
而破坏风水,在封建迷信中,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她毫不怀疑,但凡她抬腿进去,里面那位祖老可能会当场气绝身亡。
今日天气预报有雨,萧瑟秋风先来打头阵,将一片枯黄的榕树叶打落,唐心柔顺着叶子的视角,一路从祠堂院落飘到外面的村落。
带有鲜明欧式风格的别墅一栋栋矗立,包围着古色古香的旧式祠堂。
荒诞又割裂,是香江的真实写照。
里面的争论还没得到一点平息,祠堂外又来了几辆豪华轿车,是唐心柔昨天见过的沈家几兄弟,看到他之前面色阴沉,看来也是得到消息,来阻止他们开棺取证的。
眼看着祠堂的人愈聚愈多,一副喊打喊杀的架势,无论何子明怎么劝说,沈家人都毫不动摇。
何子明无奈,只能暂时放弃,沈家几兄弟围着他走出祠堂,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昨天问话的Madam旁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交谈甚欢。
为首的沈家大少沈永康脸色沉下来,踱步过去,二话不说就指责道。
“沈燕华?是你?我就说怎么回事?!原来是你带警察过来的?你安的什么心?居然带外人来刨爸妈的坟!”
沈燕华赶忙摆了摆手。
“不,不是,我不是...我是来...”
沈家几兄弟却不听她辩驳,鼻孔喘出粗气。
“我就知道两年前,你没分到财产不会善罢甘休!”
“不是...我...”
见沈燕华的声音被淹没在质疑中,唐心柔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中气十足的对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厉声道。
“她根本不知道我们今天要过来,是自己有事才来的。”
“她来祠堂能有什么事?又进不去!”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显然不信,却见沈燕华颓唐的从包里取出一包东西,摊放在众人面前。
“今天是阿爸的生日,我是来上香的...”
火苗在秋风中随风舞蹈,几根制作精良的香被点燃,插在了最靠近祠堂的花圃之中。
那里的草木稀少,有不少香灰堆积,一看就有人常来祭奠。
刚才还一直叫嚣的沈家两位少爷都陷入沉默,两位私生子却毫不留情,继续攻击道。
“惺惺作态,估计是还惦记爸爸在花旗银行的保险柜呢...”
沈氏夫妻俩的遗产在五年前就已瓜分完毕,独留花旗银行的保险柜还未处置,只因为沈燕华独独提出其他什么都不争取了,只想要分得这只保险柜。
其他的倒还好,这只保险柜是沈氏夫妻最看重的东西,隔三岔五还要去看看。
当时杀红了眼的沈家兄弟一文钱都不愿分给他人,自然不会同意。
五年来沈燕华多次争取都未能成功,后来沈家二少爷沈彦光过世,大家难得再聚在一起,所以一直都未能处置。
听到那两个私生子咄咄逼人,唐心柔冷眼瞪过去,何子明几人也站在沈燕华身后支持她。
迷蒙的檀香随风吹拂到她鼻尖,她忽然有了些勇气,点头道。
“是,我是惦记爸爸妈妈在花旗银行的保险柜,今日正好大家都在,正好把这件事处置了吧,没有必要再拖了。”
“不论里面是什么,都卖掉分作七份,族里得一份,你们七个子女一人一份。”
族长看到花圃中厚厚香灰,最终下了定论。
虽然几个儿子有些不服,但也不想再拖,索性跟着一起去了花旗银行。
唐心柔也被沈燕华叫着一起过去。
“待会儿东西我要拿很多东西回去的,madam帮我做个见证,免得日后又出现什么纠纷。”
她说的自信笃定,仿佛保险柜里的遗产真能够全部落入到她手中,沈家几兄弟完全不会争抢。
“里面究竟是什么?很不值钱吗?”
听她疑问,沈燕华淡淡的笑了笑。
“看看就知了,madam,值钱的,很值钱...”
泛黄的虎头小帽,印着【香江培正小学一年级运动会短跑第一名奖品】的塑料杯,几枚裂成碎片的枯叶书签,一双带有血迹的芭蕾舞袜子......
当保险柜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被取出,沈家族长和沈氏兄弟的脸色都有些变了。
“怎么样,族长,哥哥们,还要和我抢吗?”
一眼望去,里面的东西完全不是金银,就全都是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族长和两个私生子大略翻看了一下,觉得浪费时间,纷纷离开。
只有沈大少爷和沈三少爷留了下来。
虎头帽上印着沈大少的名字,而短跑第一,则是沈三少爷,芭蕾舞袜子自然属于沈燕华,而枯叶书签,自然是沈二少,沈彦光制作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们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小鞋子。
几个人沉默的收拾起属于彼此的东西,神情也终于不再阴沉,而是化作浓浓怀恋。
压在柜底的,是一个老旧的相册,里面记录了四个兄弟姐妹小时候的成长过程。
另外还有一只白色小布包,里面有四枚牙齿串成的坠子,应该是四个孩子各自掉落的第一颗乳牙...
等等,牙齿?!
三兄弟正沉浸在回忆之中,手中的小布包忽然被夺走,只见刚才一直未发一言的Madam带着它们兄妹四人的牙齿一个箭步冲出贵宾室,快速去大堂拨通了电话。
等了半天,那头的魏俊杰才忙完手头的活儿过来接听。
“魏Sir,请问乳牙里可以提取一个人的DNA吗?我现在手里有沈彦光的乳牙!是否可以确定两天前的死者就是他本人?”
唐心柔迫不及待的询问,赶过来的沈家三兄妹也听到她说的话,面面相觑,和魏俊杰一起点了点头,给出肯定回答。
“虽然开棺验尸不可能,但是如果是想证明沈彦光是沈彦光的话,我们几个愿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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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菌实验室大门口灯一直亮了三个钟,D组众人在门口等着结果。
阿杰一直抓耳挠腮的来回踱步,江忠义实在看不下去了,扯住他制止道。
“别晃了,别晃了,我头都晃晕了!你看着比我当初在妇产科等我老婆生孩子还着急!”
“能不能破案就靠这个了,我能不着急吗?”
江忠义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看看人家小糖心,就一点儿也不着急,还跑去隔壁法医科看尸检,学习精进,你也得沉得住气。”
阿杰挠了挠头,抬眼往旁边法医科的方向看去。
“谁说不急的,你看,这不回来了吗,我看看,差不多三个小时了!”
何子明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唐心柔疾步赶回来,而她身后,叶法医和林法医并排走在一起,姿态亲昵。
他心中冒出一阵无名烦躁,耳边却传来阿杰呱噪声音。
“绿了!绿了!”
“什么绿了,别乱说!”
他又还没有表白,什么绿了不绿了的,平白坏了叶法医名声。
阿杰怔了怔,揉了揉眼睛委屈道。
“啊,我没乱说,灯是变绿了啊!”
何子明看着实验室绿色的灯光亮起,脸上升起淡淡红晕,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招呼叶晴道。
“叶法医,快过来,我们案子的DNA鉴定结果要出来了!”
“哦,好。”
叶晴也十分关注这个案子,和林法医说了一声,脚步轻盈的走了过来。
大门被打开,魏俊杰看着众人都拥簇过来,泛着红血丝的眼里闪出一些自得,扬了扬手中油墨新鲜的文件,郑重宣布。
“世界上除同卵双生子之外,没有任何两个人的DNA分型结果是一致的。”
“而你们的受害者姜小春的DNA和沈彦光乳牙DNA的对比度,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
“YES!”
阿杰紧紧握了握拳,激动的和眼镜仔拥抱在了一起,江忠义想要和何Sir相视一笑,却发现他正一眨不眨的看向相视一笑的唐心柔和叶法医,有些自讨没趣的摸了摸下巴,却听到不知谁的肚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今天从早到晚,大家都还滴米未近,现在有了大进展,火速赶往警署餐厅。
咕噜咕噜...
灶上煮着刚用高压锅压好的陈皮红豆沙,阿美一边倒了一大勺糖进去,一边将师傅刚炒好的湿炒牛河分盘盛出来,端到桌子上,另又给唐心柔多加了两只溏心蛋。
“偏心...”
阿杰嘟嘟囔囔,很快收获了一枚摇头晃脑的吐舌,心脏瞬间被击中,迅速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盘湿炒牛河下肚,再喝起暖烘烘的陈皮红豆沙,大家干饭的速度明显减慢了许多,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尚未完结的案子上。
阿杰羡慕的看着唐心柔将黄澄澄的溏心吞入肚子里,开口道。
“这个案子也真是奇特,我们的死者居然是一个死了两次的男人!”
这一回证据确凿,何子明终于舍得发言。
“哪有那么玄学,既然DNA认定了今次死的姜小春就是沈彦光,那三年前死去并且火化的人,就肯定不是沈彦光了。”
江忠义认真点头。
“没错,这一点沈彦光知道,亲自给他办理火化的洪梦莹肯定也知道!”
眼镜仔更是接力推论。
“不仅如此,恐怕这个也是沈彦光拿来勒索洪梦莹的惊天大秘密...,只要他还活着,就可以一直用这个秘密来勒索洪梦莹,洪梦莹不堪其扰,于是联合那位周律师一起把他给杀了...”
这一连串推论虽然不是严丝合缝,但大差不差。
至此,姜小春之死的谜团算是初步解开。
阿杰一口将碗里的红豆沙喝光,摩拳擦掌道。
“何Sir,那我们现在就去简·爱集团抓她回来审问?”
“不,先通知海关不许他们出境,趁着他们还不知我们掌握了DNA证据,我们得再把沈彦光的第一次死亡原因调查清楚。”
由于沈彦光死在日本,临时翻译员阿美再度被征用,给京都警察厅打去电话,询问当时的案情。
“当时车内燃起大火,死者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车内有沈彦光先生的全套证件,又有沈太太辨认遗体,并未发现其他异常,我们就出具了死亡报告。”
“报告的影印本吗?实在抱歉,前两天时间警察厅刚刚搬迁,文件都还未归档完成,恐怕至少要等半个月才能找到。”
阿美一字一句的翻译,D组众人眉头紧皱,半个月的话,洪梦莹和周永恒可能会想办法潜逃...
将大家的担忧翻译过去之后,那头的警务人员很快柔声给出回应。
“もしあ......沈.....京都.....保険会社...連絡いたします...”
冗长的日语唐心柔完全听不懂,但在上一个案子中,她听过太多日语的保险,一下就听到对面说出了保险会社四个大字,眼睛陡然瞪大,回想起血泊之中的沈彦光临终前对她说过的话。
“保....保...”
这两个保字,也许并不仅仅是在单调重复,而是代表了两份保险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