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2月25日,日本东京星野大酒店客房内。
彦光!彦光!
你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耳边传来温热气息,有人温柔的唤你。
你醒了。
“圣诞快乐。”
身旁的女人耳鬓厮磨,轻咬你的耳垂,语调朦胧诱惑,“快起来吧,今天有大事要做,准备好了没有?”
你的头脑瞬时清醒起来,你当然准备好了。
两年前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一心想要复制父亲商业版图的你把钱全都投入你看好的美容行业。
你是家中老二,平庸不说,胆子还小,你从来都是最不看好的那一个,你太急于想要证明自己比他们都强,想过的比他们都好,想要稳中求胜,却偏偏屡遭挫败。
公司被你经营的濒临破产,还欠下了一大笔外债,社团那些烂仔日日跑到你家要钱,威胁再不还钱,就要搞得你家破人亡。
你没有办法,只能去找争夺遗产时早已反目成仇的几个兄弟。
他们个个光鲜亮丽,拿着遗产赚了那么多钱,看起来比你好上太多,却一文钱都不愿意借给你。
你感慨命运的不公,亲情的淡薄,同时也感激老婆阿莹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是你惨淡生活里唯一的救赎。
一次借酒消愁在居酒屋喝酒时,你无意间听到有大叔吹嘘说自己靠着保险赚了四千万日元。
你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想法不断在你脑海滋生,愈滚愈大,名唤贪婪的魔鬼不断在你耳边低语。
你和阿莹开始一起做计划了。
你们是小学同学,青梅竹马,她是个单纯的人,一开始不支持这样做。
“彦光,我们不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大不了我跟着你从头开始,我可以吃苦的。”
可你一再坚持。
“为什么不可以?别人都可以,我沈彦光不比任何人差。”
这是你证明自己的最后机会,她哭着妥协。
你太感动了,愈发觉得她是你的生命之光。
用你的名义来买保险,只需要一点小小投入,就能获得大额赔付,到时候由阿莹出面去拿赔偿,还完债还能剩下一大笔钱,都存在银行不动。
你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小岛住下,等到风波平息下去,阿莹就来和你一起,用生前的大笔钱财一起享受生活,简直不能再完美。
想到这里,你浑身的热血都要冒上来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做这种事?”
阿莹软软的小手无力的推搡着你,你凶猛的扑了上去,自觉像是一只志满意得的狮子王。
计划进行的异常顺利,你裤子拉链都忘记拉就出了门,和一早就找好的绝症病人碰头。
等他死后,他们会给他的家人打一大笔钱,稳赚不赔的买卖。
砰——!
很快,熊熊火焰就在人烟稀少的街头热烈燃烧起来,你的脸隐在黑烟之中,看不清晰,只看到被警方电话传讯来的阿莹哭的好伤心。
傻瓜。
你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一开始你拿到遗产后,听阿莹的,都存着理财,就不会落到这种境地了。
好在现在还不晚,一切都还有补救的机会。
等拿到钱之后,绝对不能再这么贪心了,会对她好的。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你赶忙转身离开,准备去事先找好的乡下小屋避风头。
你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只能用乡下的公用电话来和阿莹联络,而且还不能太频繁。
几千万钱在两个月后悉数到账,还完债还剩下许多,阿莹专门再回来一趟东京,给你拿了两百万当生活费。
你突然“死”了,她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公司也不能不管,这些担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这笔钱要洗白,要想办法做成公司盈利,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憔悴了好多。
有了这三百万,你每天吃吃喝喝,好不快活,隔三岔五的给阿莹打去电话,“指导”她怎么运营公司。
一开始她还焦头烂额,可是后来,她招揽了一个军师,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她仿佛天生是做生意的料,公司在她的管理包装之下,居然开始真的盈利了。
“我好像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是这样说的,你为她感到开心,可也不忘了提醒她,等到事情差不多了,就把公司关掉,来找你享受人生。
“再等等,老公,再等等,现在我们的公司比你那几个兄弟的都要成功,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吗?我在完成你的遗愿啊。”
遗愿?
你又不是真的死了,哪儿来的什么遗愿?
你心里有点不舒服。
可是她说的话又让你觉得好感动。
她愈来愈忙,以前你们每天都会打一通电话,最近变成了一周三次,一周两次,现在,一周居然只有一次了。
她真的是个好女人,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
你心中盈满愧疚,所以完全忽略了她每每说起简·爱美容院时,有意无意提起那位军师和语气中的轻佻得意。
直到有一天,你好不容易拨通她的电话,却听到她难以抑制的喘息声。
“嗯~老公~怎么了?”
十年夫妻,你一下子就听出这是什么声音,只觉自己被雷电劈中,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尽管她说自己在健身房跑步,可是这一次,你却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你决定偷偷回到香江。
可是距离你“去世”已经一年半了,你没有合法的身份,只能带着自己剩下的现金漏夜搭乘黑船。
你知黑船上三教九流,你预感不妙,果然,半夜的时候,你身上的几万现金被抢走,几近哀求,却还是被人毫不犹豫的丢到了浮沉的大海里。
为什么命运总是对你如此不公?
冰冷,绝望,你嚎叫了几声后,几乎是马上就丧失了求生的意志,抱着一块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浮板沉沉睡去。
呼......呼......呼......
“小春叔,小春叔...你怎么了?怎么晕倒了?”
“啊...打...999!烫...”
你听到熟悉声音,冰凉的手被人紧紧握住,忍不住流下眼泪,正想睁开眼,忽然听到一个脆生生如同波板糖的童声糯糯道。
“烫吗?那我浇凉水到他头上。”
你头疼愈烈,迷迷瞪瞪的想要睁开眼睛,迎面忽然又泼来一勺凉水。
咚!
“喵~”
你隐约听到有猫惊吓的叫声,却无暇顾及,又浑浑噩噩的跌入浮沉的大海。
嘶嘶嘶嘶,咯噔,啪。
(磁带翻面声)
“咳咳咳...”
疼,好疼,你不停咳嗽,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身后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替你拍着后背。
不知咳了多久,感官慢慢恢复,迷迷糊糊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只本能的感觉应该向身后的人道谢。
“谢...啊!!”
转过头去,一个字都还未发出,你又被吓了个半死。
身后这个女人,长发团在脑后,脑袋歪歪扭扭的依在肩膀上,角度诡异,好像到道士驱鬼里那些红衣厉鬼。
“别过来!”
你本能的尖叫一声,“女鬼啊!”
女人脑袋歪歪扭扭,神色焦急,试图伸出手将自己的脑袋拉正,她身后忽然冒出来一个刷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叉着腰气呼呼的冲你大喊。
“我阿妈拖了半天才把你从海里就出来,你居然说她是女鬼!”
“你才鬼!你全家都是鬼!”
说着还从自己身后的小竹筐里捏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螃蟹,指着你的鼻子道。
“阿蟹,去,咬他!”
你好像有些胆小,直接被吓晕了。
不不不,应该是因为长时间在水里泡着,身体不好,才会晕的。
你自觉应该不是胆小的人。
或许是呢?
你也不知道,因为你什么也不记得了,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在海里?
那个‘女鬼’把你带回家,铺了床铺让你住在院子里的小柴房,给你煮了螃蟹粥,还丢了干净的衣服给你,自己却怕再吓到你,让小女孩来问你这些问题。
你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是崭新出厂,除了不停咳嗽,就是再度昏倒。
你的身体很糟,‘女鬼’请了医生过来,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但是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至于什么都记不清,可能是因为脑袋磕碰到了礁石,如果幸运的话,以后会恢复记忆的。
除了医生,村里也陆陆续续有好多人来到‘女鬼’家里看你。
“这和小阿秋不一样,当初她是被人丢在篮子里的小婴儿,你捡回来养也就算了,现在是一个大男人,你家里孤女寡母的,万一...”
他们说的有道理,连你都这么想,‘女鬼’却坚定的摇摇头。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奇怪,她怎么知道的,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她边说边朝你看过来,你赶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心里却有些发虚。
后来,你知道她的名字,素蓉,很简朴,也知道了她的身世。
好不公平。
上天为什么这样对她。
她不是什么女鬼,反而是个善良的可怜人。
能够正常走路那天,你离开她家时,又忍不住回头,心里酸溜溜的。
不过这不影响你的离开,你要去找寻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可香江太大了,你没有钱又没有身份,身体也没完全恢复好,什么活儿都干不了,几乎寸步难行,在外面呆了几天,饿着肚子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一到村口就被满脸泪痕的素蓉找到了,她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几经周折,你在龙鼓村找了个废弃的茅草房住了下来,一到饭点,那个叫小阿秋的女童就来喊你。
“喂,吃饭了!”
“喂,别睡了,去赶海了!”
“喂,不是说不吃白饭吗,来货了,快来帮忙搬货!”
“喂,别催了,我作业不会做,阿妈说做完才能玩跳皮筋!”
一声声“喂”中,你的空白人生渐渐被素蓉,小阿秋和村里这些孤独的老人填满。
除了帮着大家(主要是素蓉)干活,你还逐渐发现自己的数学和英语都不错,顺便就帮着村里的小孩辅导功课。
你有了名字,小阿秋说你是春天捡来的,就叫你小春好了,姜小春。
连着几个月,你吃得饱睡得好,每天喝素蓉熬的补汤,身体也逐渐恢复正常。
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出去打工了,你有手有脚,也不好一直吃白饭,也去找了份工地的工作。
这已经是你这种黑户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虽然很辛苦,但一想到回去之后有两个人等着对你嘘寒问暖,你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后来,因为你偶然发现自己居然会算账,又得到晋升,你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每一位工友,每一个村民,每一个路人,大家都对你好一通夸赞。
“小春人很好的嘛!大好人来着!”
你听到都觉得开心,可心里最想的,确实回到龙鼓村亲耳听素蓉夸你。
你现在对她不仅不害怕,连同情都所剩不多了,她温柔、善良、开朗、大方,总是那么开心,生活强加给她那么多苦难,她却总能笑着面对。
虽然没有记忆,可是你懂情爱,朝夕相处之间,你知,你是爱上她了。
姜小春爱上了姜素蓉。
你对她的感情根本藏不住,也能感觉到她炙热的温柔,村里都渐渐有不少阿嬷阿公发觉,等你去帮着换灯泡的时候打趣你,可你一直没捅破这层纱窗。
不是你害怕,而是你总是在夜里做噩梦,梦到自己开车撞了人,那人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
你怕自己不是好人,怕自己配不上她。
不仅如此,你下意识总是低着头,戴棒球帽,你不知为何自己要掩藏自己,可你就是这么做了。
你想知自己是谁,又怕去警署报警,于是你总是去看报纸,试图看看有没有登报找你。
那一天,村里的秦阿伯送来一份星报,你正在素蓉的杂货铺里帮忙,随意展开,看到头版头条是一个优雅精致,满身镶钻的女人。
你只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无数回忆涌进脑海。
“彦光...”“小...春...”
你发了两天烧,才渐渐把两声呼唤凝实在一起。
姜小春,哪有什么姜小春?
你都想起来了,你是沈彦光。
你居然是沈彦光。
你又买了好多份星报,对着报纸上的女人破口大骂,用黑笔把她的脸戳烂都不能解恨。
就是她害你!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
你恨恨的想,一回头却听到小阿秋来喊你吃饭。
“阿妈做了你最爱的蟹黄酱哦!”
剥蟹至少要花三个钟,只因你爱吃,素蓉就时常捉螃蟹来做,剥蟹剥的一身海腥味。
“你是人鱼公主吗?”
你总这样打趣,她脸红的像煮熟的油炸蟹。
姜小春真幸福,你由衷的想,重新对比沈彦光的三十几年人生,再回头想想姜小春的生活。
又觉得从沈彦光变成姜小春没什么不好。
你喜欢做姜小春。
有素蓉,有小阿秋,有一只大肥猫,有满村的老少,还有刚刚开始改造,准备产能升级的小小杂货铺。
可...你从前终究犯了那么大一个错,未知能不能重新开始。
有老工友看出你的担忧,劝慰你,和过去告别,去拥抱新生。
你看着黑白报纸上的笑脸,终于决定出发去找阿莹,跟她问明白,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