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光?”
再一次从阿莹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你还是有些不习惯。
奇怪,三十四年的沈彦光,和短短一年的姜小春相比,你居然更想当后者。
也许是因为阿莹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你有些不敢认。
她的面庞同她的心思一样,叫你看不清晰。
同样变化巨大的,还有这间简·爱美容公司,在你手下奄奄一息快要倒闭,却被阿莹经营的有声有色,你看到各个年龄段的女人拆开纱布,大变活人。
双眼皮、高鼻梁,厚嘴唇,甚至抽脂,断骨增高......
这哪里还是原先的美容公司,明明就是整容机构,你是传统的人,面色不善的指责。
“阿莹,你不应该诱导这些女人来整形,我们考察项目的时候看到过的,这些都有好大风险...而且都不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彦光,这个世界,只有钱才是真的...”
阿莹坐在奢华的办公室,一张虚浮的脸被身上闪亮钻石映的熠熠发光,你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甚至忘了自己最初来找她的目的。
你感慨,钱和权力竟然能让一个人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你忘了,却不代表阿莹可以忘,她一开始对你态度戒备,后发现你好像不是来兴师问罪,竟然哭了。
“彦光,一年半前我怎么都联络不到你,急都急死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跟我说说,你这一年半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不来找我啊?”
前几天你才见识过另一个女人的眼泪,差别真的太大,你心里觉得悲凉。
她的办公室桌上还放着你们两个结婚时的婚纱照,可衣架有男人的西装和围巾,刚才在办公室见面前你又看到她和另外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窃窃私语。
你挑挑拣拣的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不知为何,你刻意隐藏了素蓉和小阿秋的存在,只说自己在工地打工吗,先前失了忆,最近才断断续续想起以前的事。
阿莹长舒了一口气,说早在日本冲绳买了一栋别墅,给你一千万,要你先过去享受生活,她在这边赚钱养你。
“我真的很喜欢这份事业...现在不能离开...”
她又哭了,这回竟然不是鳄鱼的眼泪,她是真心的。
不过你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了,你也知她只是在拿钱让你离开,可你不打算离开香江。
但你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一种威胁,杀人骗保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她会一无所有。
她精致明艳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咬牙切齿,脸上的肉流向各异,仿佛地狱恶鬼。
“那你想怎么样?彦光,一千万不够是不是,要不然两千万?你要多少你说!”
钱,钱,钱,张口闭口都是钱,什么时候你和她之间就只剩下钱这一个话题了。
可沈彦光,除了钱,你还想怎么样呢?
你陷入沉思。
“不要那么多,两百万就够了,你用钱买走沈彦光这个人,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实际上,沈彦光这个令你感到厌恶的人根本不值两百万,但是姜小春需要这两百万,有了钱,你可以帮着素蓉把便利店规模扩大,再帮助她做康复治疗。
是的,你来之前就做好决定了,你早就找到了活着的意义,你今次来只是来和沈彦光告别,你想要彻彻底底的成为姜小春。
其实不止你是阿莹的威胁,阿莹亦是你的威胁,这笔买卖你是赚的。
阿莹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很吃惊,但是你一再坚持,再三保证,她也答应了,约定好一周后给钱。
你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却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出了简·爱公司,你就感觉自己被人跟踪了,拼命甩脱后,老工友又说工地旁边有人到处打听你的住所。
是阿莹,肯定是阿莹和她那个姘头。
他们想做什么?只是想确认你话中的真假,还是另有打算?
你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小阿秋让你教她数学时,你第一次发了火,小姑娘气鼓鼓的擦着试卷上的铅笔痕,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一如你的人生。
这就是犯错的代价吗?
你不敢想。
但你做了最坏打算,你又购买了一份保险,受益人写了素蓉的名字,另外又买了一个录音机,完完整整的将自己的故事录成一张磁带,将所有证据都存放在保险公司的保险柜里。
如果你出了事,警察迟早都会查到那里的。
最近的报纸你常看,有一个霹雳女警屡破大案,名字叫做唐心柔,你见过她。
如果你真的出了事,希望她可以还原你的人生。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出事,马上就要出发去终结过去了,你热烈的希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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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嘶嘶嘶,噔。
录音带到此戛然而止,播放键蹦了上来。
唐心柔波澜不惊的看向面前妆容精致的洪梦莹,沉着问道。
“怎么样,洪小姐?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还是说,你坚持要等律师到了再开口?”
洪梦莹脸色惨白,又见面前的Madam甩过来一只断根的红色高跟鞋。
这大半个月,唐心柔他们按图索骥,联合东京警察和国际警察,寻找到了太多板上钉钉的线索,才在香江机场将两名犯罪嫌疑人带回来。
她知再无回环的可能,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杀人是周永恒策划的,她在笔架山听到沈彦光向她告别时,就后悔了,可他身后锋利的砍刀熠熠发光,她最后给了沈彦光一个吻,亲眼看着周永恒一刀一刀捅下去,又急又慌,回头看了很多遍,却还是被他拖着离开。
而旁边审讯室里,周永恒口中又是另外一个版本,一切都是洪梦莹策划,他只是被她逼着做事而已。
承认了杀人,证据也都摆在那里,对两人的控诉和量刑都由律政署负责,她们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明明才中午十二点,大家却都感觉疲累。
大概是因为,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却历经了一个男人三十六年的双面人生。
案子终结,何子明在办公室写报告,唐心柔则带着笔录去找叶晴法医。
按理来说,遗体在解剖完成后就要通知家属领走,可姜小春的真实身份在调查中存在疑点,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叶晴确认了笔录没有任何问题,完整了解案情之后,也有些犯难。
“打给谁?嗯?沈家人,还是姜素蓉?小糖心来决定吧。”
唐心柔没想到晴姐居然把这个问题抛给她,一张小脸摇的像是拨浪鼓,眉头紧锁。
她当然希望由姜素蓉认领遗体,可按理说,这个人现在被确认就是沈彦光,如果被姜素蓉领走,恐怕沈家人不会同意。
叶晴伸出双手轻轻将摸了摸她两边眉头,又扯了扯她肉乎乎的小脸蛋,沉稳道。
“那就两边都打吧,谁来的早谁就领走好了,我用自己的私人大哥大来打给姜素蓉,你用我们办公室的电话打给沈家几兄弟。”
说着就把她推到电话旁边,又道。
“你先打吧!”
可是...她想先打给姜素蓉啊。
唐心柔有些委屈巴巴的看向叶晴,却见她拿着大哥大转身离去,开门的瞬间,右脚一不小心绊了一下,正好把办公室的电话线扯开了。
“嘟嘟嘟嘟嘟...”
几分钟内,电话都持续稳定保持在打不通的状况,叶晴打完电话回来,朝着唐心柔轻轻的眨了眨眼,恼怒道。
“怎么了,打不通吗?可恶啊,怎么三天两头就坏了,小江,你去一趟后勤报修!”
后勤的效率一向惊人的慢,一直等了两个多钟,秦阿伯帮着姜素蓉联系好的殡仪馆已经开车把遗体拉走,打给沈家的电话才拨通。
毕竟是亲兄弟,唐心柔本以为至少要有一番扯皮,没想到沈家几兄弟连面都没露,和族老商量了一下,一家出了一万块,共计五万块,要小妹沈燕华转交给警方。
“犯罪又横死人太晦气,进我们沈家祖坟,肯定会破坏风水,麻烦Madam联系一家殡仪馆,在公墓随便买间小格子放骨灰吧,费用我们来出。”
还以为几枚乳牙唤回了亲情,却原来还是凉薄至此。
第三日的葬礼唐心柔也和D组众人一齐去参加,先前的黑色衣衫都太不肃穆,阿爸又给她找了一件阿妈的黑色厚料裙子穿,搭配着同色的披肩,秋雨虽寒,却都被挡在体外。
“有心。”
姜素蓉站在牌位旁,给来吊唁的亲朋一一致谢。
这是香江葬礼的规矩,不能说多谢,而要说有心。
她穿黑色风衣,唐心柔却分明看到她内里搭配的简单婚纱裙摆。
帛金按照香江习俗是要留单数礼金,唐心柔装了1001块进去,唐耀堂得知后,又从自己的钱包里拿了一千块出来。
“就当是资助小朋友念书,你阿妈从前总这样‘败家’的。”
厚厚信封递出去,姜素蓉递了吉仪过来,纤细的手指上那枚银色素戒熠熠发光。
唐心柔转身离去,最后看了一眼灵牌上的名字,【亡夫—姜小春】。
灵堂肃穆,出来之后大家也都没有说话,只沉默着打开手中的吉仪。
这也是香江的传统。
一个白色的直度信封,中间有一道红条,上面以蓝色字写着【吉仪】,里面装着一张白色纸巾,一粒糖和一枚一元硬币。
纸巾当然是给来宾抹眼泪用的,从前是白色毛巾,现时简化成纸巾,糖则是借甜味来给来宾减少哀痛和伤感,一元硬币则是作为帛金的回礼,必须要在当天用掉。
大家动作一致的将硬币投入门口设立的寺庙功德箱。
江忠义正准备剥糖吃,却见一向不吃糖的Madam居然已经率先将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丢进嘴巴里。
“这是喜糖,必须吃。”
波澜不惊的话语沾染了甜滋滋的口水,黏黏乎乎的。
阿杰回头看了看黑白花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明明是葬礼,怎么是喜糖,别吓我啊!”
阿美却替他剥了手中的水果糖,硬塞到他嘴里道。
“那么多废话,快吃!”
“吃吧。”
叶晴也吃下一只哈密瓜味的,温柔的看向法医科众人。
“换一下。”
何子明也将自己吉仪里的葡萄味水果糖同眼镜仔的哈密瓜味换了一下,一起用甜蜜冲淡哀伤。
今日正是圣诞节,香江的圣诞气息实在浓郁,到处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彩灯,路过中环那些大商场,更有高耸入云的巨型圣诞树挂满璀璨绚丽的装饰,人群都聚集在一起,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只除了简·爱美容集团的门口。
这里虽然也聚拢了大量人群,但却不是来庆祝的,而是来打砸抗议!
这些天警署逮捕了简·爱集团董事长和律师,医疗署和工商署也纷纷找上门来。
经查,简·爱美容院号称的日本进口原材料大都是小作坊生产,而那些所谓的美丽顾问大都连护士证都没有,却敢替人在脸上开刀。
有许多整容失败的女人来找她们讨说法,大都被哄骗说会帮忙再次动刀,或者给大额经济赔偿。
可是她们的脸坑坑洼洼,再缝缝补补也回不到最初。
唐心柔隔着车窗看那些女人冒着秋雨呼喊抗议,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脸过去的时候却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啊!你没看错!就是拳馆老板家里的那位许太太!”
回到荣记大厦楼下,卖花阿嬷整理着已经卖的差不多的小花车,冲着唐心柔挤眉弄眼。
“她不是前些日子还吹嘘自己是什么简·爱美容院的高级客户,VIP!结果呢,这么快就出事了,被糖心你查个正着!”
“她呢,不是做双眼皮手术吗,整天都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但是那天我在卫生间看到,她两只眼睛一只大,一只小,而且眼角有好长一条疤,好丑,吓死人哦!”
阿嬷用手在唐心柔眼角比划,她被花香蹭出一个喷嚏,正好被刚回来的老板娘看到,还以为是在笑话她,随手拿起花车里的花冲着她们砸过去。
“好啊你个姓唐的穷酸鬼,居然敢笑话我!信不信我马上辞退你那跛脚阿爸?再让你们马上还钱!十万块一分钱都不能少!”
唐心柔手里捏着一只白色菊花,微微抬起眼皮波澜不惊的看向这位许太太,并未说话。
许太太却以为她是怕了,耻笑一声道。
“还不出来是吧?那就像你阿爸当初借钱那样,像狗一样,乖乖站低在我面前求求我,说不定我...”
世间诸多,她唯有一片逆鳞,对方却硬要去触,唐心柔斜斜抬眼看过去,语气灼灼。
“如果我还的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