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将破碗递到了贾环面前,显得有点腼腆,其怀中还抱着一名三四岁的小女娃,粉嘟嘟的十分可爱,下巴尖上有一点嫣红的胭脂痣十分显眼,不哭也不闹,只是盯着笼里的馒头猛吞口水。
贾环取了两个热腾腾的馒头递到小女娃手中,后者立即狼吞虎咽起来,还不忘说了声:“谢谢小哥哥。”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又取了一只完好的海碗,盛了一碗浓稠的粥递给那妇人。
那妇人连忙福身行礼感谢,显得很有教养,估计遭难之前的家境也不错。
“小哥哥再见。”小女娃挥着小手随母亲走远,贾环微笑着挥了挥手,继续给下一位难民施粥。
这时,一队晋军从城门内开了出来,队伍中闪出一骑,径直来到粥摊前滚鞍下马,正是冯紫英,这家伙也不客气,从笼里取了两个馒头,一個塞怀里,一个直接就啃起来,一边还道:“铁虎兄弟,给我来碗粥。”
“你饿死鬼投胎啊!”铁虎一边吐槽着,一边还是给冯紫英盛了一碗粥。
冯紫英接过便咕噜咕噜地喝起来,一边大倒苦水道:“这几天忙死了,昨晚四更天才睡着,所以起来晚了,连早饭都没吃,上面又派了差事,先吃点抵一抵肚子,嗯,我也不白吃你们的。”
说完掏出一锭银子直接就拍桌子上了,足足有十两之多。
石头这小子眼前一亮,嗖的便抢在手里,笑嘿嘿地道:“冯大爷好豪气,这够我们施三天粥了,我替难民们谢您,欢迎明日继续来此蹭早饭。”
冯紫英笑骂道:“你小子是存心让我破产呢,不行,得多拿两个,要不然太亏了。”说完又拿了两个馒头揣怀里,把众人看笑了。
贾环亦不禁莞尔,问道:“鞑子不是被赶出古北口了吗?冯大哥这会又出什么差事?”
冯紫英道:“直隶总督要来了,上头派我打前站,去迎一迎。”
贾环心中一动,原来是王子腾要来通州啊,这位便宜老舅自己久闻其名,却还未曾见过,当然,在王子腾眼中,只怕也没有自己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便宜外甥。
话说王子腾此人还真有点狗屎运,自己当日离开贾府到通州时,已经听说皇上下旨召他回京了,本以为他就要倒台了,结果却峰回路转,此人不仅没有倒台,还被任命为直隶总督,捡了个大便宜。
为什么说他捡了个大便宜呢?
因为以京军的实力,换了谁当总督,只要不发昏,打败鞑子那是必然的事,如今鞑子被击败了,自然少不了王子腾这个直隶总督的功劳,只怕这家伙又要升迁了,由此来看,王家果然气数未尽。
当初乾盛帝借着鸿雁楼事件拿下了神机营,贾环便猜测太上皇康平帝会反击,结果正如所料,太上皇借着鞑子入侵,不仅夺回了神机营,还进一步把持了军队和朝政,王子腾本来就是太上皇推上去的,如今自然越发的春风得意了。
不过,有一个如此强势,而且恋栈权力的老子,不仅是乾盛帝的不幸,也是大晋的不幸啊!
在贾环看来,这次晋军虽然干净利索地击退了林丹汗和炒花,但此战的影响却是深远的,甚至可能危及大晋的国运,因为太皇上和乾盛帝之间的矛盾肯定更深了,再加上外部还有努尔哈赤和林丹汗这两个强敌,形势必然会越来越糟糕。
如今太上皇还能以强势的手腕压住乾盛帝,但人终究是会老的,太上皇不可能一直压制住正值壮年的乾盛帝,而拥护太上皇的旧勋贵集团也肯定担心太上皇归天后会被秋后算账,这是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所埋下的祸根终有一日会爆发,一着不慎,危及大晋国祚是必然的。
而《红楼梦》原著中贾家的覆灭,十有八九正是因为在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斗争中站错了队,换而言之,最后的胜利者应该是乾盛帝。
当然,这只是贾环自己的猜测,形势未明朗之前,他也不敢下定论,从这次太上皇的表现来看,乾盛帝还不真是老头子的对手。
贾环甚至隐隐觉得,这次鞑靼人突然成功叩关南下,似乎有些儿戏了,倒有点像是给太上皇康平帝打了个配合。
这时,冯紫英已经把一碗稀粥喝完了,笑道:“我去了,环兄弟今天早点收摊吧,总督仪仗估计一个时辰就到了。”说完翻身上马而去。
柳湘莲笑道:“瞧,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蹭吃的,这是要清场了,顾及咱们的面子,所以没有直说罢了。”
贾环点了点头,冯紫英此人虽然表面豪爽,不拘小节,实则是个极有心思之人。
当下,众人便加快速度把粥和馒头派完,刚收拾好摊位,一队衙差便过来赶人了,所有难民都被驱赶到离城十里外的地方,可见这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在无论在哪个朝代都不会缺席。
且说贾环等人收摊回城后,正好在街上遇到了柳守正等人,后者兴奋地告诉了贾环一个好消息,提督学院刚刚颁布了通知,院试将在两日后举行。
贾环闻言轻握拳头,时隔一月,院试终于恢复了,当下便回到住处温习去。
将近中午时份,王子腾的仪仗终于抵达通州,但见车辚辚马啸啸,枪如林,刀似海,好不威风。
第二天下午,贾环正在屋内用功,一名不速之客却登门来了,正是王子腾的长随,此人名叫马奋,年约三十岁许,神色倨傲地来到贾环面前道:“环哥儿,老爷要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贾环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受宠若惊”,本以为王子腾这种级别的人物,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种小角色,没想到来通州一趟,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见自己一面,自己何德何能,竟让这位便宜老舅如此“看重”?
当下贾环便一肚子疑惑地跟着这坨……这位马奋去见王子腾。
王子腾身为直隶总督,进城后直接便占用了原通州守备府,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十分森严,那架势让贾环莫名的感到一丝压力。
马奋将贾环带到内堂,在门前站定,回身若有深意地道:“老爷在里面,环哥儿请吧!”
贾环略带“紧张”地往大堂内行去,迈过门槛时还差点绊倒了,马奋见状不由露出轻蔑之色,传言不是说此子年少老成,从容有度吗?如今看来也没什么特别嘛,一听老爷找他,慌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这种货色,真值得老爷如此重视?
贾环进了堂内,只见一名穿着绯红官袍的男子居中而坐,年约五十许岁,面相跟王夫人倒是依稀有几分相似,眉心处一根悬针纹十分明显,此刻正低头喝着茶,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贾环连忙上前行礼道:“外甥贾环,见过舅舅。”
王子腾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打量贾环,后者则十分配合地低下头,一副局促不安状。
正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贾环自然不相信王子腾找自己是为了表达舅舅对外甥的关爱,所以故意表现得慌张局促,免得自讨苦吃。
王子腾打量了贾环一会,竟然和颜悦色地道:“嗯,长高了,也英俊了,一表人才,记得初次见你时,还是个流着鼻涕的三岁的小孩。”
贾环讪讪地道:“舅舅谬赞了,三岁的事,环儿倒是不记得了。”
王子腾呵呵一笑道:“你娘常跟我提起环哥儿你,听说连夺县试和府试案首,很好,比你珠大哥还要出息,好好读书,他年金榜题名,我这个当舅舅的也与有荣焉。”
“谢谢舅舅的嘉奖和勉励,环儿会努力的。”贾环不动声色地道。
王子腾搁下茶杯道:“我昨日见了孙学政,据孙学政所言,明日就要恢复院试了,以环哥儿之才,想必轻易如举便能通过了,但要取案首,只怕并不容易。”
贾环暗皱了皱眉,一时间倒不明白王子腾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便道:“外甥才疏学浅,不敢苛求案首,能顺利过关便心满意足了。”
王子腾摇头道:“环哥儿此言差矣,无论是习武还是修文,当有舍有其谁的气概,环哥儿既然连夺县试和府试案首,才学已经毋容质疑,即便再拿下院试案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贾环不由心生警惕,支吾道:“外甥愚顿,不明白舅舅的意思。”
王子腾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你我既是甥舅,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环哥儿你想,我敢保证,这院试案首就是你的。”
贾环心头一凛,我信人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这是想给我挖坑吧,连忙故作惊恐地道:“老爷时常教道环儿要忠义礼信,不可弄虚作假,更何况我大晋律有规定,干涉科举可是重罪,若为了区区一个院试案首的虚名而连累舅舅,外甥虽然万死而不足惜也!”
王子腾目光变幻,忽然哈哈笑道:“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王子腾深受皇恩,又岂会干出此等作奸犯科之事来,嗯,环哥儿你很好,坐吧,舅舅跟你说点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