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后宅,薛姨妈与宝钗母女正商量着明日重阳节到栖霞山礼佛的事,薛蟠这货却无精打采地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一旁发呆。
薛姨妈和宝钗见状,心中都颇不是滋味,前者暗叹了口气,柔声问道:“蟠儿今天不出门去?”
薛蟠摇了摇头闷声道:“出门作甚,让那帮家伙取笑我是阉人吗?昨日要不是妈妈相逼,孩儿连环老三中举的祝贺宴也懒得去呢。”
薛姨妈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想到儿子已经不能人道的事,禁不住悲愤心酸,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责备的话来,放软语气地道:“罢了,你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也不管你了,你爱出去顽便出去顽,爱待在家里便待在家里。”
薛蟠顿时微喜道:“当真不管我了?”
薛宝钗忙打预防针道:“哥哥以后好好安生过日子,不在外面惹事生非,妈妈又如何能干涉你?”
薛蟠摇着头嘀咕道:“瞧吧,我就知道还是要管的,不仅你们管,还特意找了环老三来管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如今我也是个废物了,妈妈干脆把环老三招进来作了上门女婿吧,日后也好有个传宗接代,继承家业的人。妹妹的心思我还能不懂,对环老三可是喜欢得紧,而且环老三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比我这个废物强多了,日后必定能光大薛家门楣。”
此言一出,薛姨妈和宝钗都脸色大变,后者更是俏脸苍白,伤心地哭了起来:“娘亲你瞧哥哥说的什么混账话,我要是有那样的心思,定入那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薛蟠嘀咕道:“这可是妹妹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以后就别跟那环老三眉来眼去了。”
薛宝钗闻言又羞又气,更是伤心欲绝,感觉自己这些年来的辛苦和付出都是那样的可笑,不由哭得干肠寸断,气若游丝,差点背过气去一般。
薛姨妈又惊又怒,抓起一柄鸡毛掸子便狠狠打在薛蟠身上,颤声道:“逆子,发了昏的孽障,大中午的又喝了多少黄汤,在那胡乱喷蛆,这些年间,宝丫头为这个家忙前忙后,劳心碌命,而你终日只知花天酒地,惹事生非,闯了祸还得宝丫头为你奔走求告,低声下气求人,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你竟说出如此没良心的话来伤她,真真禽兽不如也。
当初宝丫头入京选秀女是为了什么?家里过得好好的,锦衣玉食,何必去做那低三下四侍候人的活?混账东西,你但凡有点良心,马上给你妹妹道歉,否则以后别认我这个娘亲,我也不要你这个儿子了。”
薛蟠缩着脖子神色尴尬,眼见娘亲动了真火,而妹妹更是哭得要死过去一般,不禁惊慌起来,暗骂王仁出的什么锼主意,急忙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道:“我错了,是我胡言乱语,满嘴喷粪,好妹妹你别生气了,且原谅我这一遭吧。”
薛宝钗此时已哭得双眼红肿,梨花带雨,抽咽着道:“你也不用道歉,我知你今日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罢了,明日我便削了发到庵里当姑子去,哥哥也不用再担心妈妈招女婿夺了你的家业财产,我也少了一桩烦恼,从此阖家清静,各相安好。”
薛姨妈闻言又气得用鸡毛掸子抽了薛蟠两下,一边搂着宝钗哭道:“我的儿啊,说的什么傻话,你哥哥身体有残疾,心情不好才一时口不择言,可千万别当真。你要出家当了姑子,娘亲也随你去了吧,这个家我也不待了。”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莺儿等婢女在一旁义愤填膺,一个个怒视着薛蟠。
薛蟠扑通的跪倒在上,不停地自打嘴巴认错赔礼,薛宝钗终究是心软,渐渐止了泣,薛姨妈趁机道:“我的儿啊,你哥哥是真知道错了,你便原谅他这一遭吧,即便不念兄妹之情,也念在你死去的父亲份上。”
薛宝钗闻言眼泪夺眶而出,泣声道:“娘亲快别说了,我没生哥哥的气,我只是生自己的气,从今之后我只事针织女红,不再管家里生意上的事了。”
薛姨妈苦笑道:“这不还是生你哥哥的气,况且你不管谁管?让你哥哥管,指不定一年半载就败光了。”
薛宝钗摇头道:“哥哥早该当事了,如今正好收了性子专心经营家里的生意,这副担子迟早也是要哥哥挑起来的,不如趁早放手适应,有管家和掌柜们帮衬着,料应也无碍。
娘亲你也别操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有的便吃,有的穿便穿,若真败光了也是命数,这世道自来便是如此,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王朝还有更替呢,有哪个家族又敢保证长盛不衰的?”
薛姨妈闻言不得言语,唉,看来这次真把宝丫头的心伤透了,干脆撒手不管。薛蟠低着头默不作声,一脸的惭愧和懊悔。
“孽障,还不起来,滚出去,省得在这碍眼!”薛姨妈看着蔫头耷脑的薛蟠,禁不住又气不打一处来。
薛蟠神色讪讪地站起来:“娘亲和妹妹先消消气,回头我再来赔罪。”
“你离了这里吧,你妹妹就不生气。”薛姨妈冷哼声道。
薛蟠讪讪地转身,忽又醒起一件事,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递给薛姨妈,后者没好气地道:“这又是什么?”
“王家要修祖坟,让咱们帮忙采购石料,这是仁大爷列的单子。”
薛姨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接过单子扫了一眼,脱口道:“这么多?”
薛蟠点头道:“后面还有呢,仁大爷说咱们家做生意门路广,能拿到便宜又好用的材料,所以都拜托咱们家采购了,反正咱们家每年都给宫里采购木材石料,顺便匀他一些就行了。”
薛姨妈皱眉道:“胡说八道,宫里用的东西也是随便匀的,况且王家修祖坟用也不合适。”
薛蟠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打紧,咱们家给宫里采买的物料,哪年没有剩余的,像茶叶、宫花、丝绸布匹等,剩下来的还不是自己用,要不就是送亲戚走人情。”
薛宝钗用手帕拭去眼泪,从薛姨妈手中拿过单子看了一眼,那娥眉顿时稍皱起来,轻道:“修坟用的材料可不比其他,都是有定制的,王家要的这些石料似乎越制了,咱不能给,给了是要出问题的。”
薛姨妈不由吃了一惊道:“当真?”
薛宝钗点了点头道:“凡涉及墓穴的修建,从尺寸到用料、装饰等,礼部都有详细的规定,几品官用几品官的规格,不可随便越制,违制修建墓穴是要定罪的,此事可大可小。”
薛姨妈闻言急忙把单子还给薛蟠道:“快还给仁哥儿去,让他改一改规格,否则咱们家不能给他采买,出了事可是要负责的。”
薛蟠苦着脸道:“叫我怎么说?舅舅吩咐下来的,若不照办,他老人家只怕不高兴。”
薛宝钗道:“你就跟仁大爷直说便是,并不是咱们不帮忙,违制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样吧,你拿三千两银子给仁大爷,让他找别人采买,妈妈作为王家的外嫁女,娘家修祖坟,按理也是该出一份力的。”
薛蟠闻言拿着单子爽快地离开了,有这三千两银子,面子上也有交待了,王仁理应不会再纠缠。
薛蟠其实也不笨,人情世故方面多少也晓的,王仁找薛家采买石料,无非是想让薛家出点银子罢了,要不然石料哪里没得买,何必非要走薛家的路子?
将薛蟠打发走后,薛姨妈眼见女儿依旧双眼红肿,不由心疼地搂着道:“宝丫头,真委屈你了,快别生你哥哥的气了,他只是心情不好才胡思乱想的。”
薛宝钗闻言眼圈又是一红,垂首默然无语,恰在此时,一名婆子走了进来道:“贾府的林管家刚派了人来报,说林姑爷病危,环三爷已经赶去扬州了。”
薛姨妈和宝钗均是大吃一惊,片刻才回过神来。
“阿弥托佛,为何如此突然,但愿林大人逢凶化吉吧。”薛姨妈双手合拾道。
薛宝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得比薛姨妈要多一些,林如海当初身中乌头之毒,虽然暂时抢救回来,但是身体的损伤却是无法弥补的,如今突然病危,其实也是预料中的事。
“林大人怕是熬不过这次了,妈妈准备一下,到时走一趟扬州吊唁,也算是尽一场亲戚情份了。”薛宝钗轻道。
“玉丫头可怜啊,前些年没了娘,如今要是林大人也没了,她便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了。”
薛宝钗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这都是命数。如今虽然环兄弟赶去了,但终究是男子,林家后宅无人帮衬张罗,偏生林家又人丁稀薄,怕是找不到人帮忙,娘亲好歹也算是林姑娘的长辈,便去帮衬一二也好。”
薛姨妈闻言点了点头:“还是宝丫头你想得周全,那我这边便准备好,若那边发丧,立即便可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