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贾宝玉垂头丧气地离开,史湘云倒是于心不忍了,擦了把眼泪道:“林姐姐环哥儿,对不住了,都怪我不会说话,惹怒了二哥哥,反倒连累了你们,不过你们也别太介意了,二哥哥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估计是心情不好。”
林黛玉好笑道:“云丫头,他那样说你,你还替他道歉,倒是难为你了。”
史湘云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二哥哥平时对我挺好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记着我,则才只是一时气头上才那样说的,林姐姐,环哥儿,你们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不要生他的气了?”
林黛玉偏过脸去不作声,她向来是爱憎分明的,贾宝玉今日的言行当真惹恼她了,当真是不可理喻。
眼见史湘云尴尬,贾环忙微笑打圆场道:“不过是兄弟姐妹间日常拌嘴罢了,多大的事,这几天就都忘了,云姐姐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回去吧,那边估计催得也急。”
史湘云感激地看了贾环一眼道:“还是环哥儿大气,那我便先回去了,若宝姐姐到了,记得通知我啊。”
贾环点头道:“会的,若我们起诗社,准少不了你!”
史湘云闻言这才放心地离开了,林黛玉似笑非笑地斜了贾环一眼,转身回到书案后,拿起书本继续看书。
贾环有点莫名其妙,凑上前笑问:“姐姐看的什么书?”
林黛玉把手一缩,将书捂在胸前不给贾环看,后者不由笑道:“什么稀罕宝贝,看一下都不成?”
林黛玉微哼道:“你管我什么宝贝,反正就是不给你看,我小气,你环哥儿大气呗,我枉作小人,你专作好人!”
贾环恍然笑道:“林姐姐原来为了这个生气,你也知道云姐姐向来是心直口快的,何必跟她计较。”
“环哥儿果然大气,小女子小气得很,偏要计较,快离了我吧,安生着呢!”林黛玉转过身去,背对着贾环继续看书。
贾环不由哭笑不得,林怼怼使起小性子来,确实顶心又顶肺,只好轻咳了一声道:“紫鹃姐姐,麻烦泡壶好茶来。”
“我这里没有好茶,要喝好茶,只等平儿来吧。”林黛玉道。
紫鹃笑道:“看来婢子应该泡一壶菊花茶的,姑娘也该降降火了。”
贾环抚掌笑道:“妙哉,还是紫鹃姐姐善解人意,快去泡来,这火都殃及池鱼了。”
林黛玉噗的失笑出声,贾环松了口气道:“好了,菊花茶不用泡了,还是泡一壶龙井吧。”
紫鹃笑着走了出去取水,林黛玉白了某人一眼,问道:“环弟今天上哪去了?多半天不着家的。”
“离开扬州时,虎子让我捎些银子孝敬他老娘,今日把事办了,顺便看看红菱姐姐。”贾环伸了个懒腰,在火炉旁坐下。
林黛玉恍然道:“原来如此,红菱还好吧?”
“挺好的,女儿都快两岁了,一家子其乐融融。”
林黛玉微笑道:“那她倒是择了个好人家。”
…………
且说贾宝玉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潇湘馆,回到了怡红院中,袭人见状不由暗暗奇怪,忙伸手摸了摸前者的额头,关心地问道:“二爷可是身上不舒服?”
贾宝玉推开袭人的手,径直走回房间,一头栽到床上嗷嗷地哭起来,众丫环不由都手足无措起来。
袭人看着心痛不已,忙把晴雯拉到外面低声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跟林姑娘吵架了?”
晴雯吐了吐舌头道:“被林姑娘赶出来了。”
袭人吃了一惊道:“这又是为何,林姑娘好好的为何撵他出来?”
晴雯道:“具体如何起头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在院子里和雪雁她们玩,后来环三爷来了,再后来云姑娘也来了,也不知怎么的就吵了起来,云姑娘先说了二爷,二爷生气骂了云姑娘,然后又骂了环三爷,最后林姑娘生气了,就把二爷赶了出来,说话还挺重的,说她那地方小,容不下宝二爷这尊大佛。”
袭人闻言顿足叹道:“我就知道那位是不安份的主,只要他一回来,准生出些事端来,瞧瞧他不在这几年间,哪里会发生这种事,不行,我得回了太太,让她管一管,否则日久天长的还得了,只怕更要变本加厉了。”
晴雯犹豫道:“夫妻间还偶尔会争吵一下呢,何况是兄弟姐妹,没必要为了这个惊动太太吧?”
袭人冷笑道:“你不清楚,有些人的坏,是坏在骨子里面的,你忘了,那死鬼赵姨娘还曾用过纸人害过太太和二爷呢,不得不防,而咱们爷又没什么城府,只知一片真心待人,如何斗得过他,少不得咱们谨慎小心一些。”
晴雯闻言沉默了,贾环年少老成,如果玩心眼儿,确实十个宝玉都不是他的对手。
…………
乾盛帝把老子康平帝送回了西苑静心斋,然后便提着那份打包好的酱板鸭走出门,交给一名值班的小太监,淡道:“送到王子腾府上去,就说是太上皇赏赐的。”
那小太监忙领旨,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份还是微微温热的酱板鸭匆匆离去。
乾盛帝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然后随手扔给了身后的侍卫,径直摆驾回宫去了。
且说乾盛帝回到乾清宫,司礼监掌印太监桂芳便禀报道:“皇上,贾老太君今日带着贾家一众命妇进宫探望贵妃娘娘了,还在宫门外叩谢了皇恩。”
乾盛帝点了点头淡道:“知道了,更衣,摆驾凤藻宫。”
当下,乾盛帝便换了常服,摆驾前往凤藻宫。
贾元春得闻皇上驾到,忙从床上挣扎起来,刚好从奶娘怀中抱过龙儿,乾盛帝便大步走了进来,于是急忙跪倒在地,娇呼:“臣妾叩见皇上。”
“爱妃快快请起!”乾盛帝伸手把贾元春扶起来,并且抱过其怀中的婴儿仔细端详,微笑道:“倒是长得像爱妃多一点。”
贾元春笑道:“臣妾倒是觉得更像皇上。”
“现在还瞧不出来,等再大些便见分晓了,爱妃辛苦了,如今天气寒冷,可要保重好身子。”乾盛帝边说边把婴儿交给了奶娘。
贾元春喜悦地道:“能为皇上诞下龙子,是臣妾的福分,何敢言辛苦!”
乾盛帝哈哈一笑道:“爱妃想要什么赏赐?”
“皇上不是已经赏赐过了吗?”贾元春笑道。
“赏赐了难道不能再赏?”乾盛帝似乎心情很好,还宠溺地捏了捏元妃珠圆玉润的下巴。
贾元春暗喜,盈盈跪倒在地上道:“那妾身斗胆为舅舅求个情。”
乾盛帝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淡道:“你要为王子腾求情?”
贾元春顿时吓得垂着头,内心忐忑不安,有些后悔莽撞了,后宫干政可是大忌,自己刚产下龙子便如此,有恃宠而骄之嫌,惹恼了皇上可怎么办?
可是母亲不久前来看望自己,亲自交待下的事情也不能不办啊,而且王子腾毕竟是自己的亲舅舅,又岂能见死不救? 贾元春念及此,只得硬着头皮哭道:“臣妾舅舅是被人陷害的,请皇上明鉴,王家祖坟已有上百年历史,如何又突然出现了王气,分明是无稽之谈,皇上若不信,尽管派出钦天监前往查证。”
乾盛帝淡淡地道:“爱妃这是觉得朕没有分辩事非的能力?”
贾元春吓得脸都白了,颤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朕自有考量,爱妃好好休息,宫外的事就不要多管了,下不为例!”乾盛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凤藻宫。
贾元春直接软倒在地上,心中后悔不迭。
乾盛帝黑着脸回到了养心殿,让值班的小太监搬来一大摞奏本,那小太监不由心想,这回该王子腾倒霉了吧?
原来这些奏本全是弹劾兵部尚书王子腾的,而乾盛帝一直没有批复,如今特地让小太监搬来,显然是打算动手了。
然而让小太监感到意外的是,乾盛帝只是将这些奏本随手翻了翻,然后便扔到御案一侧的木箱中,而那只木箱正是专门用来堆放“留中不发”的奏本的,换而言之,王子腾竟然逃过一劫了。
且说乾盛帝把所有弹劾王子腾的奏本都扔到木箱中,最后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份单独的奏本,正是王子腾之前请辞的奏本,他同样一直留着没有批复。
这时,乾盛帝提起朱笔,在王子腾的奏本上批道:据查,王家翻修祖坟确有违制之处,卿恬为兵部尚书,身居要职却治家不严,即日起革去兵部尚书一职,勒令居家悔过自省,以儆效尤也!
乾盛帝搁下御笔,将奏本扔到御案前的地上,吩咐道:“送到内阁,让李标立即拟旨。”
那小太监不敢怠慢,急忙捧着奏本赶往内阁,交给值阁大臣李标,那李标正是当日反水投靠乾盛帝的内阁次辅。
自从那天内阁首辅施凤义被放了“长假”后,李标这个次辅自然成了内阁第一人了,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时候,所以拿到乾盛帝批复的奏本后,立即便撰写了一份文采斐然的圣旨,然后命人速速送往乾清宫。
乾盛帝审阅过圣旨,觉得没有不妥,便盖上玉玺,转送礼部派人传旨。
很快,礼部官员便带着乾盛帝的圣旨赶到王家宣读,王子腾率领一家子男丁跪伏在香案前听宣。
当听闻自家老爷被革除了职务,并且勒令在家反省后,王家人一个个如丧妣孝,而王子腾却大大松了口气,叩首道:“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负责传旨的礼部官员神色淡淡,把圣旨交到了王子腾手中,半句话也不多说便转身离开了,因为在他看来,王子腾这次虽然捡回了一命,但仕途是彻底玩完了,没有了再复出的可能,除非换一个人当皇帝吧,然而王子腾都年过六十了,而今上才四十出头,正是千秋鼎盛,再当个十来二十年皇帝也不成问题,到那时王子腾就算不死也七老八十了,撒尿都要人扶的年纪,还能有什么作为?
言归正传,且说王子腾接了圣旨后,命人收起香案,施施然回了内宅。
老伴抹着眼泪走到王子腾面前,哭道:“老爷,皇上也太无情了些,您好歹也为了他们徐家的江山劳碌了一辈子,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说革职就革职。”
王子腾斥道:“你懂什么,去吧,命人把太上皇赐的酱板鸭热一热,再煮一锅米饭送来,老夫饿了。”
王子腾的老伴有点发懵,不明白为何被革职了,自己丈夫反而很高兴的样子,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忙命人去弄热饭菜。
目送着老伴离开,王子腾冷哼一声道:“愚妇安知其中凶险,这次只是革职,能捡回一命便算不错了。亏得太上皇送来的酱板鸭,皇上多少还是得给他老子点面子的,估计元妃也在其中出了力,否则以皇上的狠辣决绝,又如何能放过老夫?”
…………
傍晚,贾珍在贾赦屋里喝了点酒,带着几分酒意回到东府,先是去看望了病中的妻子尤氏,见后者的病似乎还没有什么起色,倒也不太在乎,反而得意洋洋地道:“王家舅老爷没事了。”
尤氏躺在床上咳了两声,拍着胸口道:“阿弥托佛,这是好事,前不久义忠亲王老千岁一家数百口人头落地,可把妾身吓坏了。”
贾珍冷哼道:“何止你吓坏,几乎所有皇室勋贵都人人自危,就连老太太那样见惯了风浪的人都噤若寒蝉,叮嘱阖府上下不要出门惹事。”
尤氏心有余悸地道:“听说朝中弹劾舅老爷的人很多,他能躲过这劫实属万幸。”
贾珍嘿然道:“还不是托了元妃娘娘的福,老太太和太太今日入宫了,估计也当面托了元妃娘娘向皇上求情,这不,下午圣旨就下来了,只是革了兵部尚书一职,勒令居家自省悔过。”
尤氏叹道:“大姑娘正月初一出生,自小算命先生便说她是大富大贵之命,如今果然诞下龙子,晋身贵妃,贵不可言啊,连同咱们这些人也跟着沾了光。”
贾珍得意地道:“可不是,当年要不是大姑娘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只怕我如今还在南蛮之地吃苦呢,如今大姑娘又升了贵妃,指不定皇上一高兴,就把爵位还给咱们宁国府了。”
尤氏喜道:“那就真的要烧高香了。”
贾珍哈哈一笑,仿佛已经恢复了爵位了一般,轻拍了拍尤氏的手背道:“你好好歇着吧,等你好了,多到西府走动走动,以后咱们家的富贵前程,就看贵妃娘娘的了,太太、宝玉、凤姐儿都要讨好一二。”
尤氏点头道:“我自晓得,都敬着呢。”
贾珍笑道:“那就好,我且让蓉哥儿媳妇给你煎药去。”
尤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作为贾珍的枕边人,她又岂会瞧不出丈夫的那点龌龊心思,其实那晚贾珍对儿媳秦可聊动手动脚时,她根本没有睡着,只是慑于丈夫平时的淫威不敢出声罢了,只能继续装睡,此时听闻丈夫又要叫秦可卿来服侍汤药,忙道:“我自己有婢女服侍,何必劳烦那孩子,且让她好好休息吧。”
贾珍冷笑道:“我朝以孝治天下,儿媳侍奉公婆天经地义,你倒是心疼她作甚?正该借此打磨打磨她的性子,省得日后老了更指不动她了,你且别管,我这便打发蓉儿让他媳妇来服侍你。”
尤氏嚅嚅地道:“蓉哥儿媳妇今日出城礼佛去了,老爷难道不知?”
贾珍皱眉道:“我自是知道的,没有我同意她也出不了这个门,只是如今已经快天黑了,她难道还没回府?”
尤氏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蓉哥儿说,我这病总是不好,他媳妇打算留在庵里念经七七四十九天,为我祈福消灾,唉,这孩子真是孝心可嘉!”
贾珍勃然色变道:“七七四十九天?谁让她自作主张的?”
尤氏讪讪地道:“蓉哥儿媳妇这也是为我好,如此有孝心,妾身以为老爷肯定也会同意的,所以便答应了蓉哥儿。”
贾珍气得骂道:“你懂得屁,她要念经祈福,在家里就可以了,何必到城外的庵里去,那些尼姑虽说吃斋念佛,但难免鱼龙混杂,管理也不严,若是闯进了歹人那还了得,蓉哥儿真是昏了头了。”
贾珍这几天正是兴头上,昨晚要不是婢女瑞珠撞见,只怕他已经得手了,弄得他一整夜都心痒难耐,如今眼见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自然极为恼火,于是立即离开了房间,并命人叫贾蓉速到书房来见自己。
贾蓉今天自从送走了妻子秦可卿,一整天都忐忑不安,突然听到父亲贾珍叫自己到书房,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贾蓉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到了贾珍的书房。
贾珍一见贾蓉,黑着脸便问:“蓉哥儿,你媳妇留在庵里七七四十九天的事,你可知晓?”
贾蓉战战兢兢地点头道:“孩儿知晓!”
贾珍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放肆,这么大事的,为何不提前与我商量?”
贾蓉吓得扑通的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孩儿事前也不知道,可卿是临时起意的,说母亲大人的病总是不好,她要留在庵里念经七七四十九天,为母亲祈福消灾,孩子觉得这是好事……便答应了,孩儿回家后还请示了母亲,母亲大人也是同意的。”
贾珍厉声喝斥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家里是谁说了算?你知道请示你母亲,就不知道请示你老子了?明日马上把你媳妇接回来,否则仔细你的皮!”
贾蓉面如死灰地离开了书房,心里又恨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