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最近的心情很不好。

自当年在邯郸定下奇货可居的计策之后，他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

到了如今，他已经从当年的货殖之人变成了如今七国之中最强大的秦国的丞相，更被当今的秦王尊称为仲父。

他主持编纂的吕览更是一字千金，彻底实现了他著书立说的梦想。

在诺大的秦国，他可谓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无论是在权势上，在声望上，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大秦第一人。

到了这一步，他人生的所有愿望，可以说都已经实现了。

可是最近，他的心情却很不好1

而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叫做赵姬的一部分。

他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個歌女而已！

为了顺利实施奇货可居的策略，他被自己送给了当时的异人，也就是后来的公子楚。

在自己成了秦国丞相的同时，她也母凭子贵，从一个歌女摇身一变成了秦国的太后。

可是，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还不知道满足。

或者说，过大的权力，给了她过大的欲望。

如果她只是不满足于权欲倒还罢了，她竟然连男女之欲都不加节制。

自己已经是秦国的丞相，而她也成了秦国的太后，两人如果再不能断了男妇之情，事情一旦传出去，他多年的奋斗都将毁于一旦。

为了保住拥有的一切，他将那个叫做嫪毐的男人送给了她。

本以为她会就此收敛，谁知道她竟然与那嫪毐生下了孩子，还特么一生就是两个。

更荒谬的是，她竟然会默许嫪毐造自己儿子秦王政的反。

吕不韦实在是想不明白对方的脑回路了。

不管秦王政的父亲是谁，但你赵姬是他的亲生母亲，这点应该没有任何疑虑的吧？

你自己的儿子有多么的雄才大略，你真的不知道吗？

连我权倾朝野的吕不韦，面对那个年轻的秦王政，有时候都忍不住战战兢兢。

你赵姬的脑子里到底是进了多少水，或者说嫪毐是进到了你的脑子里吗？

你到底是有多么的自信，才能认为嫪毐能玩过你的儿子，那个年轻有为的秦王？

现在好了吧？

嫪毐还没出手，就直接被杀了。

说起来，你那个年轻有为的儿子还真是有想法，连杀人的方式都那么有创意。

那个刑罚叫什么来着？

哦，对，凌迟！

三千六百刀啊！

你自己是被软禁起来了，啥也没看到！

可是行刑的那天，我被叫到了刑场啊！

你知道不知道，我看着刮在嫪毐身上的刀，听着嫪毐的惨叫声，就跟特么的看到了我自己的明天一样啊！

现在嫪毐是死的透透的了，可是我呢？

现在你那个年轻有为的儿子，看我的眼神，我感觉他随时都准备弄死我！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动手？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应该是在忌惮我手里掌握的力量。

可是我自家知道自家事儿啊!

除非我想要鱼死网破，要不然我根本就没有任何胜算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时间，你那个儿子的成长速度真的是快的惊人。

他就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一样，我都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手里的权力就被削弱了三分之一。

等我彻底没了牙齿的那天，就是我的死期了!

你懂不懂啊，赵姬，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这一切都是你害我的！

早知如此，当初那个宴会，我绝对不会让你出现！

吕不韦在心里埋怨了半天越姬之后，一下子就笑了。

其实他心里明白，秦王最近对他不喜，除了有一部分赵姬的原因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秦王已经长大了，对于自己这个仲父掌握了大量的权力，他开始不满意了。

这就像雏鹰长大了之后，就要离开老鹰独自翱翔于天际一样。

他现在，挡了这只马上长大的雏鹰的路了。

他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放下老鹰的骄傲，把他所有的一切，恭恭敬敬的交给这只马上长大的雏鹰。

可是，那是权势啊！

世间最迷人的权势啊！

如果从来不曾拥有过也就算了。

可是，他真的拥有啊！

这让他又怎么舍得放手？

理智告诉他，只有放手才能活命！

可是，他的内心里又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会的，一定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说到底，他是个商人。

投入了一切的资本，投入了一生的时光，才得到如今这么丰厚的利润。

现在再让他吐出来？

那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

即使已经预感到了有很大概率失败，他也依然想要再搏一次！

而赵姬，只不过是他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失败，提前找好的一个借口而已。

在这个男人决定一切的时代里，女人，又真的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在吕不韦忙着自我安慰的同时，老朱可是忙的很。

决定了要用纸张来垂钓天下英雄之后，他一秒钟的时间都没有浪费。

因为太后赵姬已经被他软禁在了雍地，她在咸阳的王宫就空了出来。

一声令下，整个王宫就被他给清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咸阳三分之一的工匠就连夜住了进来。

紧接着，大量的檀树皮、稻草、苦竹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就被送了进去。

再然后，秦王也住了进去。

当秦王住进去之后，整个王宫就被彻底的封闭了起来，五千人的戍卫部队，将这里团团守卫了起来。

这个突然的变故，让整个咸阳的人都惊呆了。

无数人前往打探，秦王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但是，守在外面的蒙恬只有一句话，没有秦王的手令，就算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至于里面到底在干什么，蒙恬永远都是三个字，不知道！

这一下子，整个咸阳都疯了。

李斯、内史腾、王翦、冯去疾等等秦国说的上话的人物，发现实在是探听不到任何消息，也搞不清楚大王到底在干什么的情况下，不论互相之间政见如何，此时都共同聚焦在了吕不韦的丞相府上。

没办法，虽然其中的一部分人已经感觉风向要变了，但目前的吕不韦还是秦国的丞相，大王的仲父。

他们没了主意之下，还是只能聚焦在这里。

李斯：“丞相，大王突然之间封闭了甘泉宫，您可知这是为什么？”

听到李斯提到甘泉宫，吕不韦神情有一瞬间的尴尬。

因为那个地方，正是赵姬原来居住的宫殿，也是之前赵姬和嫪毐荒唐的地方。

当然了，那个地方，年轻的时候他也没少去。

只不过，当年在那里有多快乐，现在被人提到那个地方就有多尴尬。

但吕不韦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不是一般人。

李斯能有今天，可以说离不开自己的提携。

他今天在自己的面前提到这个地方，可以算是当面给自己难堪了。

但吕不韦并没有因为李斯的怠慢而发火，面对李斯的发问，他只是做出一幅忧愁的样子。

“哎，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倒了本相啊。

大王突然封闭甘泉宫，还明令不许任何人进入，本相也不知道大王在里面干什么呀。

不过，大王封闭甘泉宫之前召进去了大量工匠。

如果本相猜的不错的，大王有可能是对甘泉宫进行改造吧！”

听到吕不韦这说了跟没说没什么区别的答案，王翦上前一步行礼之后问道：

“丞相，大王就算要对甘泉宫进行改建，安排工匠进去就行了嘛，为啥自己也要住进去呢？

而且，还不许任何人进入，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大王他不会有事吧？”

王翦说完了之后，冯去疾也上前一步说道：

“是啊，丞相，大王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怪异。

大王明令不许我们进入甘泉宫，但丞相是大王的仲父。

要不然，麻烦丞相走一趟，看看大王到底在干什么？”

冯去疾说完了之后，其他人就算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对啊，我们进不去，可能是因为我们级别太低。

但是，丞相就不一样了啊！

总不能大王连丞相也不见吧？

甚至，有些人已经想到了更远的地方。

万一要是连丞相也进不去的话！

那是不是说明，天真的要变了？

那自己是不是要早点儿未雨绸缪？

在各种想法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上前行礼，请求吕不韦去见一见大王，搞清楚大王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

大王一天不出来，大旦的政务就没法儿处理啊。

更严重一点儿，要是这个时候，别的国家突然打过来了，该怎么办？

在这种种大义之下，仅仅是一会儿的时间，吕不韦的前面，就拜倒了一群人。

看到面前拜倒的一群人，吕不韦的心里暗暗的发苦。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他怎么可能看不透？

这些人就是想趁着这种大义的名份，把自己放在火上烤。

无论能不能把自己给烤化，他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到这里，吕不韦认真的记下了面前拜倒的所有人的名字。

哼！

老夫还没有倒台，你们就敢如此逼宫。

万一老夫真能度过这一劫，你们一个一个的，就等着报应吧！

虽然心里已经将这些人拉入了黑名单，但他的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一占儿。

反而是焦急的上前一个个将对方扶了起来。

“各位，快快起来。

先起来再说！”

待把众人一个个都扶了起来之后，看着还要开口说话的众人，吕不韦抢先说道：

“各位放心，你们的心意，本想已经知道了。

既然身为我大秦的丞相，在这关键时刻，本相当然应该站出来。

不过，本想以为，各位也不用太过着急。”

王翦：“丞相，大王已经住进甘泉宫两天了，莪们如何能不急啊！”

吕不韦：“王将军，你听本相所说。

你们的心情，本相完全能够理解。

但大王不过才进甘泉宫两天而已。

本相以为，目前最重要的，还是不能因为大王不在，而延误了政务。

在场的各位，都是我大秦的肱骨之臣，越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大家越是不能慌乱。

各位且先回去，认真处理政务吧。”

说完这话，看到众人还要再说，吕不韦手一挥，再次说道：

“各位放心吧，此事本相已经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处理政务。

越是大王不在的时候，越是不能懈怠。

至于甘泉宫的事情，大家放心，最多五日，如果五日之后，大王还没有离开甘泉宫的话，本相自会前去拜见，问清大王到底在做什么。

本相如此说，各位还有什么疑虑吗？”

听吕不韦已经把话说到这里，而且还摆出了丞相的威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王翦：“既然丞相这么说，那我们就听丞相的吧！

大家都先回去吧，先把手听政务处理好！

五日之后，如果大王还没有从甘泉宫出来，我们再来麻烦丞相不迟。”

王翦这么一劝，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番道别之后，众人便一起离开了丞相府。

看着一个个离开的众人，吕不韦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

今天这一趟，他可以说是把大家的心太看了个清清楚楚。

做为最成功的商人，他的嗅觉无疑是最敏锐的。

今天这一出，虽然看起来是一次普通的陈情，但他背后代表的意义绝对不简单。

不过，对于他来说，今天也并不是全无收获。

从众人今天的所做所为之中，他敏锐的意识到了四个字。

人心向背！

今天这些人的一言一行，无一不在向他透露出一个消息。

这些人对于他的未来，已经开始观望了！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倒台的话，或许有些人看在他之前的提携之恩上，会出手搭救一番。

但是，更多的人，可能会上前对着自己踏上一脚。

因为这一脚，很有可能让他们从些平步青云。

察觉到了人心的向背之后，之前刚刚做下的决定，这一会儿他又不自觉的犹豫了起来。

他敢于对搞秦王，所能仪仗的，除了手中的权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这么多年凝聚起来的势。

但今天这些人的表现，让他不得不认清了一个现实。

他所凝聚起来的势，在秦王这一段时间的连消带打之下，开始慢慢的散了。

最明显的例子，比如说李斯。

做为荀子的弟子，他确实是出身名门。

但是，这个时代，能够识字的人，又有几个不是出身名门呢？

如果没有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重用，一次又一次的在秦王面前提携他，他怎么可能走到现在秦王客卿的位置上？

但是，今天他被众人架在火上烤的时候，他有回护自己一句吗？

并没有！

不仅仅是李斯，今天来的这些人，受过自己恩惠的人并不在少数。

可是，有人回护自己吗？

并没有!

认清了这一点之后，他已经知道了，和秦王的这场较量，还未真正的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一个不得不认清的事实是，能保住性命，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算是胜利了。

想到这里，他马上转回身，拿出一张布帛开始不停的书写。

而此时身在甘泉宫里的老朱，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

仅仅是两天的时间，制作宣纸需要的一些必要工具，已经被他指导着工匠们做了出来。

前世的皇宫大内之中，收藏的有全套宣纸的制作工艺。

而且，他见过太多宣纸的成品。

因此，虽然没有亲自造过纸，但有工艺流程在手的情况下，又有成品作参考的情况下，要把这一切复原出来并不困难。

如果要真说有什么困难的话，也就是时间了。

从无到有的制作一张最上等的宣纸，需要十八到二十个月的时间，他不可能等那么长的时间。

好在，他现在也不需要最上等的纸。

只要造出来的纸能够使用，他就可以开始他的钓鱼计划。

而且，纸的质量不同，更加方便他钓不同的鱼。

进入甘泉宫的第三天，他就已经开始指导工匠们，开始在檀树皮和稻草之中加入草木灰开始蒸煮。

正在一切都在有序进行之时，他收到了吕不韦递来的信。

虽然已经向蒙恬下了严令，任何人不许进入甘泉宫。

但做为当朝丞相的吕不韦，只是想要递进来一封信，蒙恬完全没有理由阻拦。

就这样，这封信还是顺利的到了老朱的手里。

随手在衣服上擦干了手之后，老朱回到自己的屋里，就打开了吕不韦的信。

看完了信中的内容之后，老朱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吕不韦认怂了！

来了这么长时间，他对于这个时代的朝政运行方式已经了然于心。

通过与他大明朝的运行方式对比之下，他发现这个时代的政务运行方式，实在是过于简陋了。

而这种简陋，也就造成了这个时代，君王对于臣子其实并没有太好的方式来约束。

臣子在你这里干的不痛快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转身就投入别的国家。

而且，这种改换门庭的作法，在这个时代，也是得到广泛认可的。

说白了，在这个时代，君王想要吸引有能力的人到你这里做官，除了自身要有才能，被人家认可之外，还要让人家在你这里呆的舒服。

没办法，在这个国家太多，而人才太少的年代，他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也是为什么老朱明明发现了这个年代的朝廷运行机制有很多问题，却没有动手去改变的原因。

如果他要是把大明朝那一套生硬的搬过来的话，估计朝廷里的臣子能跑的一个不剩。

那样的话，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不过，要他一直忍受这种情况也是不可能的。

他没有一天不想着改变这一切。

而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先从这个丞相开始。

在听到丞相可能和太后有染的那一刻，他的心里除了气愤之外，其实更多的是兴奋。

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丞相怂了！

淦！

这特么怎么办？

骂了一句没骨头之后，老朱一个子犹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