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日晡。
金乌西斜,日芒渐转微黯,却将临溪而坐,背依山岭的清溪村,笼罩在一片薄黄之中。
山影半遮,明暗交织官道上。
一行驱赶了二三车马的行商队伍,走过村头小溪所架木桥,不一会儿功夫,便入了村中。
王恒走在队伍中,抬头顾望眼前山村。
入眼一间间民房小院,错落在山麓水田之间。
日头尚早,围绕山村附近的田地之中,且见一个个躬身劳作的村民。
村间小道,更见有稚童嬉戏打闹。
显现出一副安乐桃源景象。
王恒其实已不是第一次来到清溪村了,他初来此界,从揭仙岭中走出,转回道院之际,便曾路过此村附近。
只是那时已是深夜,他不曾进入村中,更没有细看景象。
印象最深的,便是村前小溪,在当夜暴雨之下,卷起的‘隆隆’声响。
如今再过此地,倒有几分感触。
“翻过揭仙岭后,便是平阳府方向,平阳府与州城之间的官道,正也在揭仙岭附近。为此不少行商过路,来往两地的商旅,却多会在清溪村中落脚。”
队伍中,刘伯远指着村内两处客店似的人家道:“这两间客店,便是村中里正周兴为过往商旅落脚所建,一次安置二三十人的行商队伍,也是问题不大。”
“事实上这周兴在清溪村中做了一二十年里正,名声威望在揭仙岭左近村寨之中都是不小,其人行伍出身,也有一些能耐。不知秦队将调查神火教妖人之事,准备如何安排,某却建议,或可从这周兴身上入手。”
众人步子放缓,目光转向刘伯远。
刘伯远一脸正色:“我等道院来人,算来也是朝廷所属,周兴身为里正,本也该好生配合,不会有什么阻碍。”
秦盛点了点头:“到底是地头蛇,消息打探之上,的确方便。”
“眼下时辰尚早,两位且随我这几個兄弟去住客店,我一人先去里正家中问问情况。如有所得,再做计较。”
说到这,秦盛目光在王恒与刘伯远之间来回一扫,又道:“我等玉琅营道兵,俱是粗人,我这几个兄弟,也不懂得太多人情规矩。若是相处之时,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道徒,还望海涵。”
王恒若有所思。
没人比他更清楚,此番调查妖人的差遣,根源为何。
刘伯远更不会真心实意帮着秦盛查到神火教妖人线索。
如今这般热络建议,看上去没有丝毫问题,本身便已经是问题了。
‘莫非这清溪村里正有问题?’
王恒心下琢磨,警惕微提。
如今已经不在道院,身处偏僻山村,由不得王恒不谨慎。
‘好在秦盛是个愿听建议的,平民出身,能在玉琅营混成队将,为人也算谨慎。早前我建议他带上数日干粮,免得遭遇意外,他却听了进去,否则若要在这待上三五日时间,光是食物方面,便有麻烦。’
他转眼看向秦盛。
对方正在向其余几个玉琅营道兵嘱咐事情。
想了想,他开口向秦盛道:“秦队将,神火教妖人不是凡类,而且我还听闻此类妖教邪徒,最喜以百姓灾苦,诱骗平民入教,供奉他等为祸。”
“刘兄既然确定自己曾在清溪村见过妖教之人,难说此地百姓之中,也有与之牵扯的人物存在。为免彼辈谨慎,窥破我等来历,我觉得还是要做些打算才好。”
“譬如此番所带干粮,不若眼下分了,各自保管,便于这几日取用不说,也免得在食水之上,中了妖教之人的手段。”
“此外,秦队将早前许我兵刃防身,眼下王某心中忐忑,却想求来一口剑器壮胆,不知可否?”
众人讶然看来。
王恒谨慎自然没有错处,但这般细较,未免有些过于胆小了些。
秦盛思索片刻,倒是点了点头:“王道徒此言有理,牵扯妖教之人,谨慎些确无害处。”
“一会儿我便将食水分上一分,至于防身兵刃……”
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解下了腰间剑器,丢给了王恒。
“此剑暂与道徒做个防身之用,其余诸事,还望道徒莫要再为难我等。”
“多谢!”王恒接过长剑,试了试分量,拱手谢过。
他已用残铁试过三阳剑气加持效果。
凡铁之身,剑气加持,可显刻钟威能。
此剑分量不小,若是用来驱用剑气之力,当能更多维持些时间。
……
周家宅邸,往日喧闹的鸡犬之声,莫名沉寂消隐。
厅堂中。
三名的神火教教徒,刚吩咐其余教众将周宅上下事务处置妥当,便得来了王恒等人入村消息。
“方才村中来了一行商旅,其中正有早前代裴氏同我等交待安排的那个云琅道院道徒,这一行人,多半便是我等此番须得解决的目标。”
有教众匆匆来报。
三人相视一眼,主事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如此也该再做准备了,八妹,你替我装扮一二。那几个人虽不曾见过周兴,却不妨碍从村中百姓口中探得些相关,为免出了错漏,平添麻烦,还是重视些好。”
“等将他们都请到这宅邸来,事情才好处置。”
“是!”
……
清溪村客店,众人围坐一桌,静待秦盛归来。
左右再无他人,没了秦盛居中,众人也见静默。
“对了,刘兄近来可曾见过杜兄?”
沉闷之中,王恒却看向刘伯远,莫名提起了杜云庭的名字。
刘伯远皱眉看他。
“说来我已有好几日都不曾在山中见过他了,刘兄往日与杜兄关系最为亲近,不知对此可有所得?”
王恒感慨道:“杜兄是个能人,平素智计颇多,前番我身上麻烦,就是有他帮忙,方才得以解决全善。此番来这清溪村,若能请托上师安排杜兄相助,兴许便能少去许多麻烦了。”
“我隐约好像听人说起,杜兄似乎是因事告假回家去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转,若非如此,我早前却要向院内做个建言。”
“不知。”刘伯远冷淡道。
只是本还算平静的心绪,此刻却多了几分波动。
如今诸方安排妥当,处理掉一个仅有明气修为,更不曾见过江湖阵仗的王恒,他不觉得会出现什么意外。
但王恒提到杜云庭,却免不了让他对此事了结之后,自家会面临处境生出忧心。
杜云庭那般心腹,只因办砸了事情,都被裴绍云随手驱到了山下。
他此番替裴绍云筹谋,王恒这个‘家贼’算不得麻烦,‘外敌’却难说是否会借机生事。
倘若解决王恒之后,因此再生出事端来。
他并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落得杜云庭乃至早前王恒一般结果。
只可惜,他并没有什么选择可言。
他若不给出这个计划,又听从裴绍云的安排亲手来办。
只需裴绍云一句话传回裴氏,他身后家族方面,日后许多生意,便不好做了。
他的一切,都是家族给予,有些时候,由不得他只为自己谋算。
‘好在裴绍云总要离山了,等此番之事处理妥当,不管还有何麻烦责任,我担受之后,都有了脱身资格。’
‘届时,或许也该是为自己考虑的时候了。’
刘伯远默默想到。
~~
‘与杜云庭却有分别,单凭言语,当是动摇不得,看来只能自己小心。’
见刘伯远不愿搭理模样,王恒有了所得。
不过他也只是试探,对此倒并无多少期待。
他思绪纷转,梳理行来种种,右手指节轻轻扣了扣摆在桌上的长剑剑鞘,心神渐渐趋向平静。
也在此时。
客店大门,却见一道高大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秦盛那厚实声线。
“两位管事,周里正处,一如刘管事所言,确有生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