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堂的正厅里,众人都安坐了下来。
吴简芝坐在主位上,看了一眼夫人。
他说是要亲自过问此事,可实际上,还是主要是牛氏在说话,他就算偶尔插上一句嘴,也是插科打诨居多。
牛氏坐在吴简芝的右边,戴着玉扳指的手紧紧叩在茶几上。
下面,梅娇兰已经重新梳洗打扮好,静静坐在右边的第二张椅子上,她上面是魏淑芳,下面是婉姨娘。吴墨云则自己一个人坐在左边的椅子上。
牛氏眼睛微微一眯,看着那梅娇兰一副安静自如的样子就来气。
下晌的时候,原本给她女儿挑头面的云秀匆匆赶回府,带回了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消息。
那云秀说,梅娇兰二进吴府时带的那六车嫁妆,都是货真价实的稀世珍宝。说什么光能折价的,就有足足两万六千两,那不能折价的,更是个个都是无价之宝。什么东海的夜明珠,西域的红玛瑙,南国的金缕衣,北境的羊毛毡,天南地北,海里云端,什么宝贝都能从梅娇兰的嫁妆里找到。
牛氏听云秀说得天花乱坠,又知道这是从梅府二太太口里传出来的,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结果入夜之后,青云馆那边忽然打发了丫头来送什么布匹。
牛氏入手一看,居然是一尺值十金的苏州名织水云纱!
这回,她不想信都不得不信了!
这比金子还贵的水云纱,不是从她的嫁妆里来的,是从哪来的?
当下她的火气便窜了上来,问都没问,就直接把来送东西的迎春撵了出去。
她真是嫉妒的要命。
凭什么自己生的嫡子,只能娶小门小户的女子为妻,而那个贱婢生下的外室子,却能高娶世家之女,还能天降狗屎运,白白得到那么多的嫁妆!
她越想越气,冷不丁往手上的苏锦上一看,瞬间愣住。
那上面的花纹是……昙花?
这一眼,让她找到了发作的由头,登时也不管那上面绣的是否真是昙花,便一口咬定老三媳妇存心诅咒她!
迎春都走出院门了,又被人拉了回去,押在牛氏面前又打又骂,还说要上重刑,这才有了之后的一出出闹剧。
“老爷。”牛氏又发作了一通,才转过头看向吴简芝,“我知道你半夜三更的赶过来是何意,无非是怕儿媳妇诅咒婆婆的丑事传扬出去,会坏了咱们吴家的名声。妾身呢,嫁给老爷这么多年,一向都以大局为重,以老爷和老太爷为先,今晚这事儿,也不会例外的。我呀,还是忍了吧,谁叫咱们高攀了梅家,娶了人家的宝贝女儿呢。穷婆婆斗不过富儿媳,这是我的命啊。”
牛氏嘴巴张张合合,吐出这么一番话,反而让人不好开口了。
吴简芝本来不想管这里的事的,对于后宅那堆乱七八糟,他只想躲的远远的。他这人啊,唯有想起温柔乡的时候,才会来后宅逛逛,平时,让他踏进一步都难。
今日,他是被吴墨云求着才答应来一趟的。
然而,来了这么久,他那颗脑袋都没想出应该怎么处理才算妥当。
这会子牛氏给他戴了一顶高帽,他就摘不下来了。
“这个,这个……”吴简芝这个了半天,眼神从吴墨云一路扫到梅娇兰,再回到丫头手中托着的那匹苏锦上。
“这个说到底,还不是被那一匹破布害得吗?烧了不就完事儿了吗?”吴简芝哼哼了一句。
“烧了?”底下的婉姨娘愤愤不平道,“老爷啊,您不能这样对太太啊,那诅咒是从人心里发出来的,把东西烧了,诅咒就不存在了吗?”
吴简芝面对侍妾,胆子要稍微大一点,“啪啪”拍了两下桌子,“你们就那么确定上面绣的昙花,而不是……菊花,喇叭花?”
牛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是不是,老爷亲自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那行,让我看看!”吴简芝不耐烦地让云秀把布匹拿了过来。
上手一看,的确像是昙花。
“这……”吴简芝眼睛一转,找到梅娇兰问,“老三家的,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花,你年纪小,见识浅,别是不认识昙花,误将昙花认成别的花儿了吧?”
牛氏听吴简芝竟然有为那小贱人儿开脱的意思,气得猛拍桌子,“老爷,梅氏当然会说不是昙花啊,事儿是她做出来的,她怎么会承认!”
梅娇兰眼睛看着对面的小茶几,冷笑着说:“我认识昙花,布匹上绣的不是昙花。但媳妇也承认,媳妇并不能自证。”
一时之间,事情陷入了僵局。
那婉姨娘总是盼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今天可算被她盼到了。
她先朝隔了一个位置的魏淑芳看了一眼,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自己便开口了:“嗨,说起来,这件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太太宽宏大量,体恤小辈,念在兰奶奶是初犯,又是无心的份儿上,不如就略施小戒,让她去祠堂里跪一宿吧!”
此话一出,茶花首先出来护主,“胡说八道,我们奶奶什么错都没有,凭什么去跪祠堂?要跪也是你去跪,多嘴饶舌,小心舌头上长疔!”
“你!”婉姨娘被气了个倒仰,转过身就去找吴简芝,“老爷,你看她……”
“得得得,你就安分一点吧,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吴简芝打着哈哈,让婉姨娘坐了回去。
那茶花是梅氏的陪嫁丫鬟,是老三的房里人,即使还没有收房,也是有相当的地位的。而婉姨娘也不过是家生奴上位,谁又比谁高贵?
梅娇兰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气氛又沉默了,心想,这一个个的都在等她自己主动让步呢。
想到自己初来梅府没几日,根基不稳,尚没有大动干戈的条件。而今晚吴老爷如一尊弥勒佛一般款款而来,客观上救了她和迎春,也把事情大事化小,她若再无所表示,就有点不识相了。
所以,不如自己略让一棋,算是卖公公一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