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的遗体被送进火化区的时候，尽管常情努力控制着情绪，这一次没有对将遗体推走的工作人员加以阻拦，但是泪水还是淹没了他整张脸庞。

唐约和天胡在旁宽慰着他的情绪，白言也尽量拿出了姐姐关心弟弟的态度。

而另一边，唐促和天幺九同样在努力安抚常乐的情绪，两代人的身影在这一刻形成了岁月过后羁绊依旧的映衬。

人死如灯灭。

常歌火化过后剩下的骨灰也就只装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盒子造价不低，但比起一个成年男性一百多斤的体重，还是太小了。

火化仪式结束之后，唐约和万千按照之前跟天胡说好的那样，乘坐后者的车前往墓地。

墓地距离青山殡仪馆并不算近，因为常家要把常歌的骨灰安放在沈城最好的墓园。

陵山墓园正好在城市的另一边，甚至都快到和临近城市的交界处了，称得上是沈城为数不多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同样墓地价格也不低。

“据说那地方对面有個三山湖，风景非常好。”

路上，天胡主动开口，自然是在跟坐在旁边副驾驶座上的唐约搭话。

“这样啊，等我以后死了我就葬在那地方，你记得清明节去给我扫扫墓，顺便给我带盘香蕉。”

“香蕉？没听说过你爱吃香蕉啊。”

“你懂个屁，那地方万一有个刮风下雨的，祭品贡果都沾上尘土雨水了怎么吃，香蕉就不一样了，香蕉可以扒皮。”

“那橘子不也一样吗？”

“橘子不行，你这么蠢，买的橘子肯定很酸。”

坐在车后座上的万千和乐乐面面相觑，不懂这俩人是怎么能硬聊到这个份上的。

乐乐能感受到今天的万千与昨天的万千有明显的不同，不只是打扮神情。

至少昨天的万千虽然看上去有些懒散，却不至于让她不好意思搭话，可是今天的万千给人的感觉更加正经，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毕竟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甚至她还去过唐约和万千住的房子里。

令她没想到的是，旁边看上去严肃正经的万千会主动跟她搭话。

“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天胡家的一套房子里，具体位置我也说不上来。”

“这样啊，天胡跟你一起住的吗？”

“没有，他回自己家去住的。”

坐在前排的天胡和唐约同样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唐约原本想要以没出息为理由斥责天胡一番，转念一想，他跟万千都住在一套房子里这么久了，何止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以形容的，简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关系进展却还没有天胡和乐乐快。

透过视线前方的车窗望向前路，唐约有一瞬间陷入了迷茫之中。

在一段感情关系里，明确关系进展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唐约并不觉得万千一点都不喜欢自己，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只是万千好像很担心他的主动告白计划，唐约能感受到这一点，但是他想不通为什么。

他自认从来没让万千有过压力，他和万千的生活一直都是开心自由的。

“乐乐，要不然你跟万千加个微信吧，你们都是女生，以后有事还能彼此照应一下。”

天胡一边开着车一边笑着通过车内的后视镜跟后排的乐乐搭话，唐约能明白他的意思，这座沈城对于乐乐来说太陌生了，对万千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是万千在这座城市里仅存的羁绊，甚至很有可能是万千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精神寄托。

“对啊，加个微信，以后还能一起闲着没事逛逛街什么的。天大少爷有的是钱，到时候咱还能跟着占点便宜。”

唐约随声附和，他从来都没过得捉襟见肘过，跟穷也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是在天胡和常情面前，他总是习惯性的把自己放在穷人的位置上，这样还能薅点羊毛。

即便如此，他也确实没实际占到过两人什么天大的便宜。

对于这一点，天胡和常情都一清二楚。

万千主动拿出手机扫了乐乐的微信二维码，二人添加了微信好友，各自改了备注名称之后微笑点头。

闺蜜没那么好当的，两人这种做法，也只是为了让坐在前排的唐约和天胡不必担心她们而已。

天胡的车跟着殡葬车队一路朝着陵山墓园行去，最后停在了山下。

上山的阶梯很高很长，天胡把车停在了山脚下的停车位上，四人跟着汹涌的人潮朝着山上走去。

唐约不是没上过山，但是陵山墓园上山的路确实让人觉得脚步沉重。

常歌的墓地所在位置非常宽敞，在陵山墓园的最顶端，墓碑也修得宽大壮观，远非山腰处成片连在一起的小墓地可比。

常歌是昨天傍晚时分离世的，今天就能把一切准备妥当，不免让人在心中感叹有钱确实能使鬼推磨。

人们聚集在常歌的墓碑前，在主持人的丧葬礼仪一步步进行下，没过多久就进入了尾声。

常歌的骨灰盒被安置在了墓碑下，此处山清水秀，他长眠于此。

唐约带着万千去与父母碰面了，天胡也同样带着乐乐去找自己的父母了。

唐促一反常态没表现得太过轻松，毕竟与唐约相比，他对于常歌这位叔叔的情感还要更胜一筹。

“叔叔阿姨好。”

万千主动跟唐促和秦筝打招呼，如今她与唐约父母的关系也更加熟络了，唐促和秦筝算是她在沈城关系最亲密的长辈了。

“嗯，你也好。”

秦筝微笑回应，她一向待万千很好。

唐约跟唐促就葬礼事宜说了两句话，商量着要不要找个日子叫常家人一起出来聚个餐缓解哀伤的心情，可是某一个瞬间，唐约的视线穿过人群，定格在了一位穿着黑色纱裙，头戴黑色圆礼帽的美丽少女身上。

在他的视线与之接触的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自动变得模糊起来，环境也变得无比寂静。

唐约眨了眨眼，世界仿佛又回归了原来的样子，方才所看见的美丽少女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

唐约嘴唇微张，想对身边的唐促说些什么，却又很快闭上了。

常歌墓碑西面的偏僻位置，唐雨和三更正望着唐促身旁与其小声说话的唐约。

“孙子都长这么大了啊……龙崽说唐约应该已经猜到他和阿梓的身份了，我孙子那么聪明，顺藤摸瓜，很快就会发现整个家庭都不是普通人了。”

唐雨嘴上感叹着，明明他和常歌是同一辈人，如今故友已入土，他却仍旧是年轻时的模样，就连眼前不远处身为他儿子的唐促，此时都已经人到中年了。

“那你呢，你想与他见面说说话吗？”

三更在旁轻声出言，唐雨却笑着摇了摇头。

“以后有机会的吧，总会有机会的。”

三更的视线望向秦筝身旁的万千，此刻梳着高马尾的万千亭亭玉立，纵使放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也相当出众。

“那个女孩子……应该就是万千吧。”

“对，看样子她以后就是我们的孙媳妇了，稳稳的。”

唐雨嘴角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欣慰，时代变迁，看着自己的后代逐渐开花结果，这种心情还挺复杂的。

三更的视线定格在万千的身上，她白皙姣好的脸庞上却带着几分疑惑，同时黛眉微颦。

“她身上的生命气息……非常微弱，甚至称得上是摇摇欲坠。”

“啊？”

唐雨的世界大地震了。

刚刚还在展望后代开花结果的美好时刻，如今孙媳妇就摇摇欲坠了？

开什么玩笑？

“这可不能随便闹着玩啊……”

“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之前我听秦筝说起这个叫万千的女孩子时曾经查看过生死簿上有关于她的信息，她的阳寿明明还有六十年，生死簿是不会出错的。”

三更仔细观察着万千，却寻不到任何头绪。

“我竟然看不出她的生命力为什么如此薄弱……”

“不至于吧，你可是地府里的小阎王，咱可是地下机构负责人，你可是专业的啊！”

“就是因为我是专业的，连我都不明白她的生命为什么看上去如此脆弱不堪……或许是我看错了吧。”

“希望如此，虽然我很相信你，但我还是希望这次是你看错了……”

葬礼过后的吃席环节安排在了龙凤酒店。

龙凤酒店和沈城本地的五星级酒店比起来显然要逊色不少，只是因为龙凤酒店是常歌生前最喜欢的酒店，他还曾经当面赞赏过龙凤酒店的厨子。

为此，当常家决定把常歌的葬礼酒席安排在龙凤酒店的时候，龙凤酒店老板受宠若惊，为表心意，当天龙凤酒店只办了这一场葬礼酒席。

唐约没去，天胡也没去。

天胡从陵山墓园开车回市区，车上除了乐乐以外，仍旧坐着唐约和万千。

当发现天胡的车辆在某一个岔口离开了参加葬礼的车队时，乐乐感到有些不解。

“我们不去主人答谢参加葬礼的宾客所举办的酒席了么？”

倒也不是为了吃一顿饭，乐乐以为这也是参与葬礼的一部分内容，唐约和天胡不约而同笑了笑，没有说话。

参加葬礼酒席的宾客不一定都是为逝者离去而感到悲伤的，看着酒席上众人不合气氛的谈笑画面，还不如不去呢。

“唐约，咱中午吃什么去？”

天胡就午餐安排征求唐约的意见，唐约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你看着办呗，我又不出钱，你带我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那吃烤鸭怎么样，乐乐喜欢吃烤鸭。”

“行啊。”

“那万千……”

“万千不挑食的，如果她有想吃的东西我会带她去吃的，不会等到你请我们吃。”

唐约转过头去，看向车后座上的万千。

“对吧？”

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万千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万千与唐约之间的相处画面，坐在万千身旁的乐乐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抛开从前的狼人身份不谈，乐乐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对于女孩子的心事总是稍微能感知到一些的。

唐约看向万千的眼神非常温柔，就差把喜欢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倒是万千的回应，显得有些被动。

联想到昨天和万千短暂相处时了解到的信息，乐乐心里清楚，万千肯定也是喜欢唐约的，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跟她的情感有些不符。

难道这也是人格转变带来的影响？

那为什么这种对感情关系避之不及的态度却如此一致呢……

唐约眼中的真诚被乐乐看在眼里，虽然她跟唐约和万千都称不上熟悉，但是两人既然愿意陪同天胡一起去青城寻找她，她就愿意为此献上自己的助攻。

虽说目前她还不知道她能帮上什么忙，但她愿意在之后跟天胡商量一下这件事。

四人到店的时候正值中午，烤鸭店里人很多，这还是来的路上唐约在软件上搜索了一下本地能堂食的烤鸭店后才找到的地方。

要说沈城大吧，唐约他们作为本地人从小在此处长大，二十多年来算是对沈城相当了解了。

只是很多网红店唐约也不知道在哪里，也就没去过，这些所谓的网红店打卡圣地在某一个时间节点如同雨后春笋般突然出现在沈城的许多个地方，随着自媒体的迅速发展映入人们的眼帘之中。

“我小的时候，家附近就有一个烤鸭店，面积不大，烤鸭二十五一只，老板给你装在塑料袋里拿着就走。现在那种烤鸭三十一只都算便宜的了，你再到这种能堂食的店里来一看，好家伙，烤鸭八十八一只。”

点餐结束以后，唐约用也许一会儿还会加餐为理由把菜单留下了。

烤鸭店里的服务生走后，他仍旧在翻看着菜单，口中唠叨着的模样像极了惊叹于物价的老大爷。

“还好不是我出钱，要不然心都在滴血了。”

“好好好，莪出，我出。”

天胡笑呵呵看着唐约，笑容憨厚宠溺。

“你就惯着他吧。”

万千忍不住在旁轻声开口，天胡却不以为意。

“现在是我惯着他，以后就是你惯着他了。”

“……”

万千无言以对，唐约在一旁偷笑。

“要惯着也是我惯着万千啊，哎呀烤鸭怎么上得这么慢啊，我可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