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仙稍稍蹙起眉，“桃源福地后，我便回到了长生洲。想着去长生海看看她。但听闻，她搭乘出海的船队，失联了。”

失联？

范无病顿时心揪起来。

罗令仙说，“你不必担心。符茗并未遇难，只是被困在长生海某处，暂时无法离开。不过，她还是想方设法，以气机包裹一样东西，送了出来。倒不知她是怎么找到我的，竟然精准无误地将那气机送到了我手上，托我转交给你。”

说完，她长袖轻舞，一团气机浮现出来，悬于范无病眼前。

范无病稍稍一感受，但眉眼发颤。

是师姐的味道……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让人感到安心。

这团气机里，包裹着一只通体透明，稍稍映着些蓝金色的水母。很小一只，在气机里缓缓游动着，游过的地方，掠过一些蓝金色的幽光。

神秘，梦幻，迤逦。

然后，这团气机分出一道，掠入范无病的眉心，随即符茗的声音响起，

“无病小宝贝，师姐我碰到了一点麻烦，但是，不用担心！只是一点点点点点点点小麻烦！很遗憾没法陪你过十五岁的生日了。明明是这么重要的日子……我都快哭死了。不过，还是得振作起来，不是吗？你把这只水母吃了，别害怕，我已经尝过了，很甜很甜，一点都不苦！吃了后，你就能健康长大啦！嗯！我还会继续给你抓很多很多水母！等我回来！到时候啊，师姐带你看海。这边的海可美可美了！”

是师姐的说话风格。

范无病忍不住颤抖着，片刻后笑着说，“师姐好像没发现，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还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

罗令仙咳了咳，表示怀疑，“真的？哄小孩子……我不信。除非你让我听听。”

在她印象里，符茗可不像是个会哄小孩的人，明明又凶又气人。

范无病一把收起装着水母的气机，“才不要给你听。”

说完，他急匆匆地朝自己的宿舍跑去。

“额……”罗令仙愣住了，“什么态度啊！我好心帮忙转交……”

旁边，罗清尧呆住了，眼中满是震惊。

因为，她第一次看到自家师兄那样说话。

那算什么，“才不要给你听”？像小孩子守着自己的宝贝，不愿跟人分享一样！

那么可靠的师兄，居然也会因为大师姐，变得像个小孩子吗？

罗清尧有些难过。

她不明白这种难过为何而来。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对，毕竟师兄很高兴。师兄高兴，我就应该高兴啊……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好像碰到了一座根本跨不过去的大山。

“姐姐……”

罗令仙感觉到妹妹的情绪十分低落，声音都变软了，“嗯？”

“我会好好修炼的。”

“这……突然的，是怎么了？”

“我会好好修炼的！”

“我知道，但，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会好好修炼的！”

罗令仙不知道妹妹此刻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一個姐姐此时此刻，要给难过的妹妹一个怀抱。她将罗清尧抱在怀里，温柔地说，“嗯，不管怎样，姐姐都支持你。”

……

范无病进了自己的宿舍，将师姐那团气机取出来。

气机包裹着水母，在空中悬着，缓慢转动。里面的水母，十分漂亮，不禁让人心想，如果是结群而行的话，还是怎样梦幻瑰丽之景。

“这就是不死仙吗？”

范无病好奇地看着。在他印象里，水母这种生物，大多数都是有毒的。

这玩意儿真能吃？但师姐不会骗人，她说能吃就肯定能吃。

他又听了一遍师姐的留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弧度。只是听着声音，便能想到师姐说这番话的样子了，一定是睁着黑溜溜的，晶莹深邃的眼睛，笑着说这番话的。

他想着以前，师姐对他说话的时候有一个习惯，便是始终让两人的眼睛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比师姐矮很多，师姐便会在说话的时候蹲下来。或者把他抱起来。长高了一些后，她就用手撑着膝盖，微微弯着腰。

她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范无病已经跟她一般高了。

他记得，那时候她久违地笑了起来，说，“以后我得踮起脚跟你说话了。”

范无病心想，下次见到的时候，你就得踮起脚了。

想着这些，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将心思再落到在气机里缓缓游动的不死仙身上。

虽然有些不舍得吃，但他还是遵照师姐的吩咐，赶紧吃了。也怕放久了后便死了。

他张开嘴，引导这团气机进入嘴巴，然后一口吞没。

与此同时，吞星嚼月发动，“舌欲”幽幽运转。

【你进补了一份灵物，生命值上限+1点】

1点？

范无病愣住，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看去……没错，的确是1点。

这还是在血劫死仙术这种仙级极品功法加持之下，才加的1点。

他不禁挑眉，

这玩意儿配得上“不死仙”这个名字？

正当他感到困惑时，“舌欲”又传来反馈。

【“舌欲”大动，得到一份感悟，“不死仙的一生”】

【“舌欲”大动，得到一缕原始生机】

果然还有其他收获，范无病稍稍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自家师姐冒着危险去抓来的水母，只是个“血条+1”的货色。

他先感悟“不死仙的一生”。

神魂没入这份感悟的瞬间，周遭的一切便忽地消失了。

声音、色彩、形状……全都消失不见。

眼前所能看到的，或者说……所能感受到的，既不是黑暗，也不是光亮，而是某种“沉默的灰色”。为什么是“沉默的”？范无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只觉得，就该这般说。因为，不论你对眼前这片灰色做了什么，都无法得到任何反馈。

他的个人意志与思想，随着这种沉默，迅速变得毫无起伏。

他停止了思考，封闭了自我。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忽地……什么东西动了起来。他便瞬间回过神，重新拥有了自我，开始去思考，去感受一切了。他看到，一场灿烂盛大的“原始盛宴”，一道生机，突然在沉默的灰色世界里涌现，随后，大量的生机便如同溃堤的河水，猛地浇灌进来。

有了色彩，有了声音，再慢慢地，有了具体的形状……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生命，在这场盛宴之中诞生。它们的样子像是随意拼凑起来的，完全不讲究什么生命的美感与和谐感，肢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凸显出一个“随便长长”。

渐渐地……生命们开始拥有了更加和谐的形态，这样的形态，不断传承下去，在世世代代的“改造”下，变得更富有生机了。直至某一刻，范无病忽地发现，这些生命，貌似跟他平常所见的也差不了太多，生机的味道，十分相近。

然后，

海洋出现了。

再然后……他又失去了自我，化身成一只水母，在海洋之中游荡，身边是跟他一样的水母。它们结成群，在深邃的海洋中，发出蓝金色的光芒，每一次涌动，都张扬出强大的生命力。这般生命力，不朽不灭。

亘古恒久的时间，在海洋之中恍然而过。

某一天。他看到，一个穿着玄色束腰风行衣的女人出现在面前。那个女人伸出手，将他从海洋之中捧了起来，又用一道气机包裹起来。他便在气机凝作的水团之中畅游……他不会思考这是一件怎样的事，因为，他只是一只原始之初便诞生的水母，有一个名为“不死仙”的称呼。

又直到，他被吞入腹中，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一点一点……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释放出来。

到最后，他便成为了一个名叫范无病的人，的一部分。

范无病悠悠醒来，窗外，弦月高挂，群星闪烁，寂静无声，仅有温柔的夜风。

已是深夜。

“不死仙的一生”，是范无病自得到《吞星嚼月》以来，“舌欲”所给予的最特殊的一份感悟。到最后，他都很难分清楚，自己是范无病，还是一只从原始之初便存在的深海不死仙。

想着，刚才所看到的那个身着玄色行装的女人就是师姐了。透着摇晃的水，并没能看得很清楚……但师姐的眼睛，他依旧是立马认出来了。她的眼睛就像永恒不灭的银河。

“呼……”

“不死仙的一生”后劲儿很大，以至于范无病在感受完后，有种对其他事物提不起兴致的感觉。那种在原始海洋里畅游的感觉实在是太独特了，以及，那份原始生命所喷张的缥缈气息。

一切都美如幻梦。

稍微缓了一下，范无病再去感受“舌欲”消化所得的第二个特殊收获——

一缕“原始生机”。

范无病沉心入定，认真去感悟解读。

但……他那强大的玩家悟性，在这缕“原始生机”上碰壁了。

这是头一遭，饶是仙级极品的《血劫死仙术》，也只是感悟得有些慢，远谈不上碰壁。

他并未气馁，屏气凝神，一点一点拆解。

但依旧艰难，就像是在浓郁到几近粘稠的雾气之中寻找一颗小石子。

这“原始生机”到底是什么？居然那么难以感悟吗？

范无病很是困惑，有着玩家面板这种“顶级悟性”的自己都感悟得这么艰难，对其他人而言，岂不是根本无法触碰？

不对，

肯定有什么环节搞错了，不然不可能一丝一毫都感悟不到。既然能被“舌欲”消化出来，就一定是可以感悟的，只是……需要些什么。

“原始生机……原始……原始……对了，不死仙乃是原始生物。是不是，要以不死仙的角度，去感悟这所谓的‘原始生机’呢？”

想到即做到。范无病旋即尝试着把自己当成是刚刚吃掉的不死仙。这个过程很难，因为他需要先把自莪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然后再代入不死仙的视角。

虽然难，但并不是做不到。

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去改变。

次日清晨，在一道沉重的吐息后，范无病成功了。成功地进入到不死仙的视角。

不死仙是原始生命，思维模式非常简单，所以，一进入这般生物的视角，范无病便感觉世界都变得渺小了，自己所待的这个房间，便是全部的世界。

好在，依旧保持着“自我”，没有完全变成不死仙水母。

接着，他再去感受那一缕原始生机。

这次，没有任何阻碍，一点就通。

浩渺的气息扑面而来，犹如去到了莽荒的原始时代。

这股气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仔细想了想，是，

炼妖塔！或者说，苍玄塔！

是的，从原始生机里领略而来的独特气机，在苍玄塔中也有所感受。

苍玄塔，是先天法宝。

他不由得想，这是否意味着，这缕原始生机，也是“先天”二字挂钩的呢？可生机，生机，说到底就是生命力，再缩小一点说便是血气。血气不是自然气机吗，怎么会跟“先天”挂钩呢？

范无病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其实根本就不懂得何为“先天”。天赐的，便是“先天”，可为何要有个“先”字呢，难道不是，先“天”一步存在，才被称为“先天”吗？

有点复杂。

这缕原始生机，乃是“舌欲”消化后的所得，说明是没法像普通的生机那样，彻底吞噬转化成血量。

涉及到大道了吗？想了想，恐怕也只能涉及到了大道，“舌欲”才无法消化彻底。

“涉及大道……我记得，元婴之上，便要开始领略道机，孕育仙胎了。胎动境，算是修仙者第一次接触大道……那看样子也不会太远了。”

胎动境，算是第二个区分“仙人”与“凡人”的境界。第一个是筑基境。

到了胎动境后，便可不借助外物御空飞行，以及不靠神通、符篆等物便直接使出缩地成寸等仙术。

胎动之前，可以说修仙者的仙路都是同一条。

而胎动之后，便要选择各自的仙路大道了。同时，也是仙路大道对修仙者的一种筛选。若得不到任何一条大道的认可，哪怕天赋再高，也难以突破胎动境。

范无病心想，“如果真是涉及大道了，我现在就算费老命也领略不了。就先搁着吧，顺其自然，终有一天能够领略了。”

有了血劫死仙术后，修炼速度快了不少。迟早会面对胎动境的门槛。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呗。

一想到胎动境的门槛，范无病便不由得想起伏蔓蔓，颇为好奇，无心体，需不需要领略道机，得到大道的认可才能突破胎动境呢？

范无病下了床，看向窗外，然后顿住了。

他凝眉想，今天是不是哪里怪怪的？

知道了！

今天罗清尧没来叫他起床！

以往在觉悟峰的时候，每日清晨，除了闭关的时候，那孩子都会准时“破门而入”，带着满当当的热情和活力，敲碎他的美梦。

今儿个倒是挺安静的啊，睡懒觉了？

范无病不由得好奇起来，出门朝罗清尧的房间走去，却发现她早已出门了。

中午的时候，才见她回来。但也只是礼貌地打过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打坐吐纳。叫她她也不回话。

范无病震惊了。

这……这真的是罗清尧？碰到我只是问候一下？不来骚扰？不吵着闹着要我夸她今天也很努力？还……冷落我？

“又是哪根筋儿不对啊。”他嘀咕了一下。

罗令仙毫无声息，忽然就出现在他身旁说，“自打你回来，她就不对劲了。”

范无病吓了一跳，“罗姐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跟她一起回来的。”

“……”范无病震惊，自己居然没发现！这只能说明，罗令仙比他境界高出很多。

今天的罗家姐姐也依旧很美，清冷的气质，飘飘如立于世外。两姐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罗令仙的样子，范无病便能想象得到罗清尧长大后的模样了，气质可能不同，但样子不会差太多。

“我……我没做错什么吧。”范无病纳闷儿。

罗令仙想了想，“嗯。的确没做错什么。她这个年纪小女孩可能就是这样吧，敏感多变。昨天你离开后，她就嚷嚷着一定会好生修炼，然后也不反抗我了，非常听话。”

她轻笑一声说，“我反倒有些不习惯。平日里可很少见到她这样听话。”

范无病叹气，“是啊，我也不习惯。平日里很少见到她这样不听话。”

罗令仙眉头一抖，笑容僵住，“你还真是符茗养大的啊，跟她一样，纯心气人是吧。”

范无病很不满意罗令仙对师姐的评价，反驳道，“师姐很温柔的，可不会纯心气人。”

“她温柔个……”罗令仙赶紧把脏话打住，咳了咳，“哼。除非你把她捎给你的话给我听，不然我不信。”

“不给。那师姐对我说的悄悄话，可不会给你听。”

范无病还是要点面子的。毕竟师姐那番话，完全是把他当小孩子的。

越是听不到，罗令仙越是好奇。她实在是太想知道，那个女人“温柔”的样子是怎样的了，“说吧，要什么条件，你才会给我听。”

“条件？就那么想听？”范无病没想到罗令仙做到这个地步。他警惕起来，“你对师姐有什么企图！”

罗令仙意识到自己太冒失了，居然在一个十多岁的小家伙面前失态了。

她正声道，“自然是为了抓住她的把柄。”

“告辞！什么条件都不换！”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范无病怎么还可能愿意让她听师姐留给他的那番话。

罗令仙瞧着范无病的背影，咬紧牙关，有种有力使不出来的感觉，心里颇为恼火，“不愧是师姐弟，一样气人！”

今天的觉悟峰已经来了很多外人，比上次宗门大礼热闹多了。

不止是那些大门大派的，亦有小门小派，以及不少散修。

祝子轩虽然选在觉悟峰开设道坛，但可不只是为了永仙宗讲道，是面向整个小南洲的。所以，人人皆可来。只不过，还是永仙宗受益最多。

但相应的……永仙宗也要承受宗门内一下子涌入大量外人的风险。

一时间，宗门上上下下都严肃以待。

范无病刚走出觉悟峰，便撞见了兆命峰峰主齐铭，也就是魏长空的师尊。

他一步跨来，看上去颇为辛劳，“无病，现在可有要事？”

“齐长老，我现在没什么事。”

“那你现在，赶紧带上这些灵石，去云涌城的天地钱庄把你魏师兄赎回来。”

“啊？魏师兄他怎么了？”

齐铭一脸无奈，“那小子先前为了养他的飞剑，一下子向天地钱庄贷了很款，还不上了，拖欠了一个月了。刚刚天地钱庄给我传消息，我才知道这回事。”

范无病汗颜，“不……不至于吧。他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吗？怎么会还不上呢？”

“唉。长空这孩子也是倔驴。他其实并不想毕业后回去当家主，所以想不靠家里的资源，也能有所成就。他跟家里的约定是，在毕业之前突破胎动境。若是突破了便由着他的想法，不成，便必须回去。自然不肯把这种事告诉家里。”

“这……”范无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齐铭说，“明日就是望仙阙前辈开坛讲道的时候了。我得留下来料理各种事，没时间去赎他。无病，便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魏师兄也帮过我很多忙。”

“这里是十颗上品灵石。抵账后应该还能剩一两颗，便作你的跑腿费吧。”

范无病眉头一跳，“魏师兄欠了那么多吗！”

要知道，张经纬的一生积蓄，也才不过十多颗上品灵石啊！

齐铭苦笑，“利滚利滚起来的。那孩子，要是早点跟我说，也不至于欠下那么多。”

“天地钱庄这么坑？”

“唉。没办法，谁让天地钱庄产业遍天下呢？”

范无病便带着赎金，马不停蹄地赶往云涌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