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道？

天地演化，万物运造，月升日落，生死更迭。

一切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将要发生的，便被称为“道”。

道机，乃勘破“道”所得的一份力量。

被道机所笼罩，便已不单单是人要杀你，而是“道”要你亡。

此刻的范无病，同时被两份道机所笼罩着。

一是程英武那蕴含“焚烧”与“燃灭”的火之道道机。二是苏玉龙那蕴含“大地永沉”和“万物相吸”的重力之道道机。

一个主攻伐，一个主控制。

这是最好的搭配，最和谐的联立。

龙行步！

范无病的肉身陷入一种暴走的状态。他想要以龙行步拉开身位，躲避程英武这携着火海的一刀。胎动境蕴含道机的攻击，绝对不能硬抗！这般攻击定然不是元婴及其之下的攻击，仅仅对生机造成伤害，一定还会带上其他伤害。

那无法扑灭的火焰，那无法挣脱的重力牢笼，都不是普通，蕴含在根基当中的简单修为能够抗衡的。

但，拉不开。

龙行步再厉害，到底也是以当前元婴五层的境界使出的来，无法挣脱重力之道所设的牢笼。

这纯粹是境界特性上的压制。

是范无病最不想遭遇的情况。先前能与魔主夺舍的贺尘战斗，是因为贺尘本身的境界还在元婴期，他相信那位魔主肯定有着非常强大的神通本领，但到底也只能以元婴之身使出来。所以不会出现这种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的情况。

单纯的力量，两個胎动境加起来都不如那位魔主。

但这份道机，将战斗的性质改变了，不再是力量威势上的比拼。

这一刻，范无病才终于明白，为何大家将修行称为“寻仙问道”。如果说“寻仙”是不断提升自己的力量，那“问道”便是在寻求世界的真理。

“他躲不开，他躲不开！”苏玉龙脸上荡漾起一抹战栗的兴奋。

“小子，死！”

程英武刀光拉满如大月崩山。

火海倾覆。

爆闪的光，在紫心雾林里翻腾飞掠。

激烈的震荡过后，暂时归于安静。

“死了？”苏玉龙问。

“这一刀，怎么活？”程英武答。

烟尘逐渐敛去。

“不对，还有气息！”苏玉龙瞳孔一缩。

程英武愕然，“他……他不是元婴吗？元婴能抗住道机？”

苏玉龙心跳加速，一下子变得很快。

他对气机的感受还算不错。就在刚刚，分明感觉到，范无病已死，生机瞬间消散一空。但不知为何，又突然出现了，像一缕小火苗。但这火苗顷刻间就以燎原之势腾飞。

一抹凶光，彻底吹散尘埃。

范无病的衣服被烧得不成样子，飞舞的长发也被点燃。燃着，却始终烧不尽。他便头顶着火焰长发，立于紫雾之中，如同恶鬼。那双平日里纯净黝黑的双眼，此刻也染上了赤金色的光芒，好似有什么凶兽在瞳孔里徘徊。

他的左胸某处，有一道裂缝，看上去就像被抽了一根肋骨。单手扶着一把造型朴素的剑，抵在身后。

这剑或许并不朴素，不规则的血线在剑身上若隐若现。自他手腕处不断淌出血液，没入剑柄之中。

他这模样，吓到了二人。

苏玉龙不禁退后一步，急促地喘息着，“这……这是什么？他的样子，好可怕！而且……他为什么没死？不仅没死，气势还越来越恐怖。”

程英武一身的肌肉也似乎害怕了起来，出现了小幅度的挛缩。

范无病睁着赤金色的双眼，看向二人，“完了吗？那，到我了。”

九幽神凰体触发了。

他甚至，即便处于“神凰涅槃”状态下，也无法在苏玉龙的重力牢笼束缚下，用龙行步拉扯身位。所以，他的办法是，在进入“神凰涅槃”的瞬间，直接用无根气血库，把被清空的血条拉满，以进入九幽神凰体的第二阶段——

“吾身通天”。

吾身通天，不死不灭！

战斗，化作一种嗜血的渴望。

范无病本该暴躁到极致，却因为大忘焚心诀，冷静得像是伺机待发的猎人。

桃花在他头顶盘旋。

指月在他手中渴求杀戮。这把剑到底是魔剑，就算外形被改造成了朴素的模样，也难掩其本质。它渴望汲取一切生机，想要沐浴在惨红色的鲜血里。

范无病，像个魔，却又不是魔。

他仅以这般模样，便吓到了二人。

“装……装神弄鬼！给我死！”程英武是个练刀的，练的还是杀伐为重的阔刀。他难以接受自己全力一击，居然不仅没斩杀范无病，反而像是让其变得更强了。

苏玉龙则想起，范无病屡次做出的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他虽然还以重力之道控制着范无病，却暗自又向后退了一步。

范无病没有学过什么剑招，但与桃花心神相通的他，却能使出那份惊蛰剑意。

他手持指月，燃血的雷霆，在剑尖扑闪，直面程英武的刀光火海。

刀光，

剑影，

在碰撞中激射。无差别的伤害，将四周夷为平地，旁边的瀑布早已被劈断，飞溅的紫色流水，交融进七曜控雨术招来的雨水之中，便下起了一场紫雨。

“你，你为什么不躲！”

直接的刀意与剑意的碰撞中。范无病没有选择躲，这让苏玉龙十分惊骇。他本想以伤换伤，靠着自己肉身更强来撑到范无病的肉身被碾碎为止。

但，范无病却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他始终屹立不倒，再多的火焰刀光砍杀他的肉身，都好像微风吹过一般，造不成任何伤害。

而事实上，

范无病在不断吃伤。只是，血条至始至终都保持在“1点”而已。他早该死上十回了，但强大的九幽神凰体，强大的“吾身通天”，承受了一切。他甚至，还能靠着“舌欲”，在承伤过程中，不断吸血转化生命值上限。

他能不死，程英武却做不到。

程英武是肉身凡胎，是血肉之躯。惊蛰剑意，以指月释放出来，虽然不会更强，但能化作各种姿态的剑气。

血，

雷霆。

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美感。范无病就靠着一剑一剑的生砍硬劈，将所有的威势，灌入程英武体内。

是的，他承认，胎动境修士的道机，不是元婴境能抗衡的。

但，抛开道机本身，胎动境也不过是修为更高，力量更强，肉身更硬罢了。

而力量，从来不是范无病所担忧的。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焚心”就能无上限地叠下去，以元婴之躯，砍出惊天一剑，又何尝不可呢？

战斗，进入了范无病最喜欢的节奏。

扛过最艰难的一波，敌人杀不死他，而他却还在不断变强。

十倍之剑，你能抗，

五十倍之剑，你依旧不死？

那，百倍之剑呢！

你死不死！

范无病眼中从赤金色光芒爆发到极致。指月剑身上那不规则的，密密麻麻的血管鼓动到了极致。

桃花归位，这一剑，名为，

惊蛰一闪！

程英武只看到，一抹剑光，遮蔽了天穹，挡住了退路，朝他掠来。他想躲，但无处可躲。剑气未至，体内的血已染上了剑意，雷霆肆虐，血气如电。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死亡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逃，

我得逃！

这一剑会杀死我，我得逃！

但，逃不掉。

因为，范无病对战斗的节奏把控非常恐怖。上一刻，他还与程英武势均力敌，不是因为他真的只能与其势均力敌，而是，他要等到一招毙命的时刻。

他知道，自己还被重力牢笼压制着，程英武作为胎动境修士，一旦想逃，以当前的情况，他根本追不上。

所以，杀招必须一击毙命，不给任何机会。

“他，他先前在刻意压制自己！”这是程英武最后的心声。直到这惊蛰一闪使出来，他才意识到这一点。可，生死乃天注定，绝不会因为你意识到什么便对你开恩。

所以，

血色的雷霆吞没程英武，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的大小经脉，他的丹田，他的元婴，他的大道，一并在雷霆威光中，化为乌有。

太快了，

死得太快了！

以至于在旁边掠阵的苏玉龙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剩下自己一人面对范无病了。他被彻底吓到了，已然无法去想象这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到底还能使出怎样的手段来。

“他……他真的是人吗？”

作为一个胎动境，却畏惧起了元婴。那么，从各方面讲，他都不再具备与范无病战斗的资格了。

在惊恐之中，他疯狂逃窜。

此刻，他全然不想什么事情败露，宗门受牵连之类的事。他只想活命。他不想被那血色的雷霆绞杀成湮粉！

范无病也无心再追，因为“吾身通天”的时间结束了。他回归到常态，随后神魂的疲惫感袭来。这次的消耗不如对战魔主那次大，勉强能撑住。

他二话不说，赶紧上前，发动吞星嚼月，吞噬程英武的气机。

【“舌欲”大动……生命值上限+5192312】

【修为境界突破至：元婴七层】

刚刚那一剑，将很多程英武的血气与仙气，都直接给绞成了湮粉，不然的话，不至于只突破到元婴七层。

但也够了。

越级战斗，还是越大境界的战斗，不是范无病想怎样控制就怎样控制的。面对能够强力压制的敌人，他是可以最大程度保留可吞噬的气机，但这般敌人，往往全吞了也加不了多少。而能够加很多的敌人，又没法精准控制。

万事万物，都像这般，有个“平衡”，无法做到事事如意。

不过，也许加血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

【“舌欲”大动……获得先天大道“五行地象大道”之“火之道”感悟途径】

【获得大道途径，“大道感悟”已开启】

【大道感悟】：

【五行地象大道（无法开启）】

【感悟：“火”（无法感悟）】

大道感悟！

来了！

胎动境的大门已缓缓浮现。

但，此时此刻还无法感悟。因为修为还不够，才元婴七层，不够到去感悟大道的时候。

毋庸置疑，吞噬掉程武英，比起加的那些血，这份大道感悟才是最重要的。

“舌欲”太恐怖了！

他没想到，居然能够把对方的大道感悟都一并给消化出来。

而后面，还有“耳眼鼻身心”五欲等待着他去收获！

他意识到，这六欲，恐怕才是他的真正根基所在。

只是，目前，根基不全，还需继续运造。

“无病师弟！无病师弟！”

远处传来魏长空的呼声。

范无病赶紧收拾一下，把指月插回胸腔，随后颓靡的气机才显露出来。他不是装的，他是真的累，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人影闪过。

魏长空和李正卿一并到来。

魏长空上前，感受到他神魂虚弱后，急忙以运气帮忙稳定，“无病师弟，你怎么样了！”

范无病笑了笑，“魏师兄，你太着急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他们呢？”

“苏玉龙逃了，程英武死了。”

“逃了就逃了吧，你没事就好……等等！”魏长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说……程英武死了？”

“嗯，你看，这是他的刀。”

程英武的阔刀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四周还有一些被砍碎的零散衣物。

范无病说，“他很强，我也不好留手，所以没给他留个全尸。”

魏长空已经呆滞了。

一旁的李正卿心跳加速，满脸红光地看着范无病问，“真死了？”

“真的。”

他咽了咽口水，“胎动境？”

“嗯。”

“两个人合力，一死一逃？”

范无病说，“侥幸侥幸。本来杀了程英武后，我已经无力再战了。但苏玉龙恐怕是发觉你们要来了，也或许有点被吓到了，然后就逃了。”

“吓到……”李正卿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吐出，“范无病，你……”

“……”

“好小子，好小子啊！先回去吧。”

……

三人回到宝心阁。

在李正卿的私人住处。

范无病换了身衣服。他的肉身完全恢复了过来，没有任何伤损，神魂虽然还很虚弱，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般栽倒沉眠了。

经过一番核对调查后，李正卿确认，魏长空的确是被假冒的。

乃苏玉龙提前在紫心雾林布置了干扰手段，然后设局哄骗急缺钱的魏长空去紫心雾林猎杀妖兽。魏长空中了干扰蛊惑，以为自己要突破，便就地闭关。

苏玉龙趁此机会模拟了魏长空的气机，以符篆之术将程英武幻化成魏长空的模样，再去重创宝心阁催账人，嫁祸于他。然后便是魏长空刚一出关，就遭到宝心阁的围捕。

“真是阴损！”魏长空咬牙，“给那混蛋逃了。”

“逃？逃不掉的。”李正卿眯起眼睛说，“欺骗天地钱庄……没有谁能逃掉。他哪怕是逃到其他洲去了，一样没用。”

范无病问，“那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吗？”

李正卿笑道，“宝心阁做事，讲究你来我往。绝不会让任何一位客人受委屈。所以，我们决定免去债务，并给予补偿，以消弭先前客人所受的委屈。这是二十枚上品灵石，还望客人接受。”

他将二十枚上品灵石交予魏长空。

魏长空咽了咽口水……好家伙，一趟下来，居然还赚了！

“那我师弟呢？”他未先接。他认为范无病才是功臣。

“范无病并非我宝心阁的债务人，但……”李正卿笑道，“极大地帮忙维护了宝心阁的名声。我同宝心阁阁主商讨后，决定以阁主之名，赠予范道友，天地钱庄‘紫龙令’一枚。”

“紫龙令！”魏长空惊呼。

天地钱庄给长期光顾的客人设置了五个等级。

黑蛇，白蟒，赤蛟，紫龙，金仙。

魏长空乃宝心阁的常客，如今也不过才混个黑蛇令。大多数顾客连黑蛇令都混不到。

而紫龙令！

紫龙令啊！

消费打六折，免委托费寄售拍卖，宝贝上新，第一时间通知。贷款业务上，不是低息贷款，而是无息贷款！无息！还有各种各样的私人专项服务。

更关键的是，紫龙令是可以……跨不同分部的。

宝心阁发的紫龙令，在其他分部也能享受同等的待遇。

因此，如果不是非常尊贵的客人，是不会轻易发放紫龙令的。

听闻，宝心阁在小南洲存在起，迄今为止，算上这一枚，只发放过两枚紫龙令。

弥足珍贵！

魏长空便十分清楚，这已经不是对范无病的奖励，而是一种投资，还是非常看好的投资。他十分羡慕，但也知道，这是师弟应得的。

李正卿笑道，“紫龙令本应该阁主亲自发放的，但阁主不便露面，便由我代发了。”

言罢，他取出一枚令牌。巴掌大小，篆刻着一条紫色的盘龙。气机晦涩且神秘，难以堪透。

“阁主……”范无病还不太懂紫龙令的好处，接过来，“请李主管替小子谢过阁主。”

“哈哈……”李正卿笑眯眯地说，“范小友要不要这便去体验一下紫龙令的好处呢？”他语气暧昧，“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紫龙令做不到的。便是无垢的处子炉鼎，本阁也有哦……”

范无病笑道，“李主管别打趣我了。我还有要事，便先告退了。”

“欢迎下次光临。”

范无病便和魏长空离去了。

已经是第二日清晨，虽然很想看看紫龙令有什么好处，但现在是祝子轩开坛讲道的时候。合体境大能讲道，他是完全不像错过的。

一路疾驰。

……

李正卿登上宝心阁的最高层。

顶层不大，但很精致。装潢完全是个人风格，便是阁主的私间。

李正卿到此后，躬身说，“阁主，紫龙令已送出。”

里面传来声音，“知道了。”

“不过……阁主那么看好他吗？紫龙令……我记得，宝心阁一共才只有三次发放资格吧。”

“嗯……你知道上一枚紫龙令是发给谁的吗？”

“这……不知。”

上一枚是阁主亲自发的。李正卿也不知道发给了谁。

“符茗。”

“符茗！”这个名字激起李正卿的心弦，脑中顿时浮现起那不可一世的身影，“对了。符茗……好像是范无病的师姐。”

“就是这么奇妙，不是吗？”

“说起来。范无病算是复刻了他师姐的成就。元婴搏杀胎动，啧，后生可畏啊。范无病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符茗。”

“第二个符茗？呵呵……”屋内的主人，语气暧昧且模糊，“我更愿意相信，他会成为他自己。”

“自己？”这般说法，很高。

“是的。”

屋内的主人在心里答，谁让我亲眼见到了范无病是如何杀死程英武的呢？

那种对战斗节奏的把控……让他想起一位仙洲的神人。

不过，越是闪耀的人，越容易将自己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