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
梅瑾秋笑了笑,“我天资可能远不如你,但毕竟修仙修了两百多年了,经历过各般事,挫折也好,机遇也罢。谈谈人生经验,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先暂且不说你,说个其他例子,先前有说过,长空在筹备胎动境事宜,是吧。”
“嗯。”
“但他却也始终不能成功。因为,他跟你一样,也有心猿。他如此急切地想要突破胎动境,是因为家族给的压力,如若不能在毕业前成就胎动,便要回去继承家业。但他想游历天下,他的双眼望着更辽阔的世界。可越是急,离胎动境越是远。这便是他的心猿。”
梅瑾秋说,“长空若是不能理清志向,家族与自己的关系,别说毕业前,可能再过十年都突破不了。我曾遇见过许多天资出众的修仙者,他们早早地就到了元婴巅峰,可有些人争渡上百年,都窥不见胎动之门。大抵便是心猿作怪。”
“心猿……”
“是啊。大道连心,若心不澄明,意不纯净,如何能全身心地踏入大道呢?”梅瑾秋问,“无病,你的心猿是什么?”
“我……”范无病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似乎在纠结着很多事……可,也不知道哪件事才是我的心猿的。”
“无病,心猿未必只有一个。”
范无病沉眉,仔细想来……他所纠结的太多了。
“那如何驱散心猿呢?”
“了却心猿之事。”
“可……太多了。而且,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心中的郁结到底是什么。”
梅瑾秋便笑道,“那便意志弥足坚定,神魂弥足坚韧。”
“意志……神魂……”
梅瑾秋声音快意,“简而言之,无病,你该出去走走了。去见更多人,经历更多事。天下清浊,岁月兴衰。你自小便在永仙宗,乃仙家之地……既然在仙家之地寻不得窍门,何不如远赴人间惊鸿宴呢?”
范无病呆呆地看着梅瑾秋,“掌门,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出这等话!”
给梅瑾秋气笑了,“你这小子,把我当什么了?”
范无病笑着打趣,“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個混子掌门呢。”
“你这小子。”梅瑾秋也不禁笑了起来。
至此,范无病已了然于心。
是的,该出去走走了。虽说正式修行以来,也不过才过去一年多,但事实上,他已在永仙宗待了十年,而且前面整整九年,都没离开过。
以前是受天残体的影响,寸步难行。
而现在,大道坦途在眼前,通天之日犹可见。
“出门,这就出门去!”
梅瑾秋不吝夸赞,“好,好小子!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你想好打算先去哪里看看。”
“长生洲。”
见范无病答得果决,梅瑾秋便知道,他是早有此意了,只是差了个契机。而现在,“心猿”或是耽误了他,又或是成了份让他继续向前的契机。
于是乎,就这么决定了。
去长生洲看看!
不论那里有什么人,有多高的楼,有多长的路,先去看看再说。
寻仙问道,从来不是计划而来的。
“何日启程?”梅瑾秋问。
“明天。”
“明天?不再准备准备?”
范无病笑道,“此刻我才发觉,我的心早已准备好了。身心俱在,还有什么可准备的呢?”
“细软,盘缠这些。”
“行天下,吃天下,用天下。掌门,满盘的打算,可能并不如一时的灵动。”
梅瑾秋心情舒畅,“那便这般,由着你来。都修着仙了,何必拘泥呢?”
他满心欢喜地看着范无病,越瞧这小子越喜欢,这般气象,可真不是寻常人物所拥有的。他在心里想,小南洲是肯定容不下你的,便去长生洲闯出一番名堂来吧,这是强者的必经之路。
……
养灵峰。
范无病找到谷兰,同她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长生洲?”突然听到这回事,谷兰有些发懵,一会儿后才缓过来,“你要去长生洲了吗?”
“嗯,谷师姐。明日便启程。”
“那么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谷兰关切地问。
范无病笑道,“无事。正是因为无事,所以才去。”
谷兰这才反应过来,“这样啊……是的,我早想过,永仙宗留不住你,小南洲也留不住你。”她说完,又陷入沉默,甚至呆滞。
“谷师姐?”
“啊。”
“你……在想什么吗?”
谷兰少见地局促不安,“我没在想什么……哎,我又能想些什么呢?无病师弟,陪我看看星星吧,今天天气很好。”
“好的。”
两人漫步在山间小径上,星月辉映,清光洒落人间。
谷兰步子很小,很缓。她的姿态不如平常那般娴雅,好似怕一下子就走完这条路。
夜风吹暖意,她的声音亦很温柔,“之前,你问过我毕业后想做些什么。”
“嗯。”
“我那时候说,想去看看农家大丰仙的风采。”
“长生洲有农家的派系,亦有大丰仙。谷师姐要与我一同前往吗?”
谷兰顿顿地看着他,“为何这样邀请我呢?”
邀请?
范无病不太觉得这是一种邀请。但他接着又察觉到谷兰那份纤细的心思,便一下子顿住了,“谷师姐,我没想太多……”
“唉,无病师弟。”谷兰挑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来,“到我旁边来。”
范无病坐到她旁边。
她身上很好闻,空幽淡雅,如芳兰,如山涧。
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小时候我便喜欢看星星。因为,这是难过的童年里,唯一能让人安下心来的时候。天下人,看着的星空,是同一片星空啊……”
“为何突然感慨呢?”
“就是说。不论你去了哪儿,看到的星空,不也和莪看到的是同一片吗?”谷兰眉头微蹙。
范无病忽地僵住。他反应过来了,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谷兰师姐那藏于心底,或许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心思,纤细而脆弱,似乎不能露出来,一见着风便要散掉,一晒到太阳便要干掉。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罗清尧和伏蔓蔓那种小姑娘的心思太好猜了,她俩,一个压根儿就不隐藏,一个则隐藏得很笨拙,后来不得不表露出来。
但谷兰师姐……她是成熟的,又是单纯的。矛盾的她,造就了一份矛盾的感情。
“是啊,同一片星空。”
范无病抬起头看向星空,谷兰却低下头看向他。
“无病师弟,我能抱抱你吗?”她看向范无病的眼神,升起一些怜爱。
既像是在看师弟,又像是在看一个男人。
“嗯。”
范无病心中承认,作为一个男人,他喜欢充满魅力的谷兰,与此同时,他又真像是个弟弟,一直都受着谷兰这位姐姐的照顾。从仙食盛宴,到觉悟峰翻新,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事。
跟她待在一起,总是很放松。
可现在,范无病却紧张起来。一旦知道了谷兰那份隐于深处的心思后,他便没法把她当成一位姐姐去看待了。
这跟罗清尧和伏蔓蔓不同。她们都太小了,小到面对着她们,范无病起的是“照顾与保护”的想法。
而谷兰不同。
哪怕是加上前世的年龄,也无法把谷兰当成小孩子。
谷兰的拥抱是姐姐的拥抱。
她揽着范无病的后脑勺,将他埋于自己胸前。也许,这在她看来,这是行使关切与怜爱的正常动作。
但范无病,直接感受到了她作为一个身材极好的女性的魅力。
脸庞感受到的温热与柔软,直冲入脑。
一股躁动逐渐酝酿起来。
范无病大可用大忘焚心诀盖一盖这般躁动。可他却没有,不是忘了,而是不想。他本来没有色心,可清亮的星月之光,照得他有了。
不仅有色心,他还有色胆。
说到底,他压根儿就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面对的谷兰师姐,也不是未成年。
所以,还需顾忌些什么呢?
他出手了。
“嗯哼~”谷兰忽地察觉到什么异样,忍不住哼了一声。她愣了一下,这才惊慌起来,“等等,无病师弟,等等!”
范无病一把将她推倒。
她自是不敢直面他的脸,别过头去。发丝些许凌乱,衣衫已不齐整。
“谷师姐,可以吗?”
谷兰心里羞到了极点,哀怨地想,这种问题让人怎么回答?
一时间便顿住了。
范无病便欲脱身,“那就算了。”
谷兰一把拉住他。她的眼中满是雾气,白金色稍卷的长发,铺在背后,映着星月之光。这般含蓄的人,此刻的声音软哝到了极点。
她没有那样的勇气,又不想让范无病这般平白离去。总觉得,他若就这样离去了,恐怕再也不会回来。可是,便是要让我用身体留住他吗?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更多。他若不能把心留我一点,我如何能满足呢?
她便细声问,“无病师弟可还会在多年后,记得我这个师姐呢?”
她很紧张,胸膛不断起伏着。
山高水远路坎坷。
范无病见青山美,青山亦如此。
谷兰师姐是个好人。
是个很好的人。不论从哪里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范无病冷静了下来。他认真回答了谷兰的问题,“我不仅会记得,还会将你装在心里。”
这是甜言蜜语吗?
算是吧。谷兰不想去猜无病师弟说这般话,是发自真心,还是仅为了当下。她心里想,我又能奢求些什么呢?最想的不过隐于田园,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可师弟他注定是要名扬天下的人,我若只是在这一刻喜爱于他,于他喜爱,就好了。
“你会吗?”她羞于问这个问题,但也不得不问。
因为她不会。
“师姐便好生躺着吧。”
“嗯。”
她可能变成了一只小猫。
那么柔弱,那么惹人怜爱。
一条闪耀到有些刺眼的银河,在深空中乍现。春末初夏的深夜,圆月如同喝醉了一般,忘情地摇曳,群星也一同起舞。忽地,一颗极亮的彗星从银河中坠来,竖着刺穿夜幕,迸发出幽蓝色的光尾,这光尾顷刻间又变作赤红橙黄交织,发狂似地将半边天都照亮,向来深邃的夜,也一同狂舞起来,透着莹色的辉光。万物生长,迅猛而激烈。
却在某一刻,一切忽地陷入凝滞。
圆月清白,群星归位,银河敛入深空。
风暂歇,夜已尽。
朝露牵挂于身间,范无病扶幼草而归。
美人披落一头的长发,轻而缓地收拾旧衣衫,满载新意。
她回去的路上,见花儿对她笑,草儿为她舞动,至院舍前,忽然看到闭目静立的师尊,吓得一抖。
“师……师父。”
宋微雨睁开眼,神情旋即变得复杂,“何必呢。”
美人别过头,“我心意如此。”
“范无病注定不会偏居一隅。你守不住他。”
“我真需要去守吗?他若真爱着我,自会在我身边。”
“你陷进去了。”
“不,师父。我不是陷进去了,而是彻底走出来了。”
宋微雨神情恍然,“你……”
“我决定了,去东洲,去禾月乡。”美人眼中闪耀着昨夜的星光,“我要做大丰仙!”
宋微雨肩头一颤,“何时?”
“今日。”
……
范无病整顿好心情,同觉悟峰上下交代完后,又先后跟几位好友道别。
得知几位好友都各有打算,便更放心了。
做完一切,便当上路。他又想起昨夜之事,脸庞不禁发烫,那可真是大胆,当时怎地就鬼使神差做出那般事了呢?可谷兰师姐,倒也真是,就像早就想过此事了……哎,春光泄来之时,却要分别,倒想着为她再留些时候。
可她昨夜说,“你定了今日离去,便不可为我捱到明日。”
她都这么说了,范无病又怎可留呢?
他只想着,便再去与她道别吧,说些安心的话。
可到了养灵峰后,却怎地寻不到人。一番打听后,得知,宋微雨长老,不久前带着谷兰离去了。
他登时以为是自己犯了错,却在谷兰的宿舍外见到了一封为他留的信,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去东洲禾月乡了,我要做大丰仙!”
东洲,
禾月乡。
范无病恍然,那是农家主要经营的地方。谷师姐,她要做大丰仙。那造福天下的大丰仙。
想到这里,少年嘴角含温。
似乎,一切都变得十分美好。
临走前的最后一挑担子,也放了下来。
如此这般,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他想起父亲范启的那句话,“你只管往前走,莫回头。”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嗯,该走了。”
但,等等!
范无病瞪着眼前的小公主。
小公主捏着拳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对的,我们该走了!”
范无病呆呆地看着她,伸出一根手中戳了戳她的脸,“你是不是长胖了?”
小公主一下子愣住,“啊?”
她以为范无病要问,为什么跟着他。她都想要怎么回答了,结果问的是这个问题,一下子给她干懵逼了。
范无病心情特别好,两只手皆伸出手,捏着她的两边脸蛋,笑着说,“你真的长胖了。”
伏蔓蔓回过神来,羞恼地打开他的手,“你这人,不按套路来的吗!”
“什么套路?”
“难道你不该问问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吗?”
“这还用问?”
伏蔓蔓一下子顿住……好像确实不用问。
她咳了咳,“但,我还是得说明理由。首先,掌门师尊说,我也在永仙宗待太久了,该出去看看,跟人多接触,克服一下内向的性格。然后,然后……”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然后?”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永仙宗嘛。”伏蔓蔓低头蹙眉,“是不是,如果我不跟着,你就不管我了呢?”
“还真是。”
“哎,看嘛。幸好我来了。”
范无病笑道,“妹子,跟着我,可注定不太平。”
“妹子……”这是什么奇怪的叫法,伏蔓蔓说,“我受够太平的日子了。”
“嗯……离了宗门,我可就会暴露本性了。”
“什么?”
“少不了会欺负你,你也愿意吗?”
“欺负……”小公主很纯良,一想着欺负,便是真的被欺负,“我……我不犯错的话,你凭什么欺负我?”
范无病莞尔,“开玩笑的。别想太多,你这么小,我可不舍得欺负你。”
“我也已经十五岁了!”伏蔓蔓强调道,“再过是一个月,就十六,成年了!”
“十八才成年。”范无病大步流星。
“哪里的规矩说十八才成年?明明是十六。”
“说了是十八就是十八。”
“你不讲规则。”
“我干嘛要讲规则?”
“……”
两个人走了好久好久后,小公主突然回过神来,以从来没有过的大音量质问,“我哪里长胖了!”
“胖点不好吗?喜庆。你之前就是太瘦了,看着干巴巴的。”
“我,没有长胖!是长高了!”
“哎,就是胖了啊,肉嘟嘟的。而且……大了点。很正常啊,发育期嘛。”
“没有长胖!”
“真有。不信的话,我给你称一称。”
“不称,没有!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好吧,你没有长胖。”
她实在是太在乎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