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欲”将那妖化魔修给消化完毕了。
【“妖化魔修的一生”】
范无病不犹豫,直接代入其中,感悟起来。
几个呼吸后,他幽幽醒来,神情略微沉重。
因为这个魔修的神魂早已被破碎不堪,所以没有得出详细完整的一生,只有些零碎的片段。但这些零碎的片段里,亦有一些关键的内容。
那個魔修不出意外的话,是妖武殿之人。
跟先前在来长生洲的飞舟上见到的一众魔修一样,他修习了可以把妖兽炼入自己身体的魔功。魔功运作时,会在肩膀上长出了妖首,并拥有妖兽的各方面能力,强大的肉身,恢复能力,远超同境界的力量,以及各种妖兽特化的能力。
但代价是……两个神魂共享一具身体。
一开始,魔修的神魂还能压制住妖兽的神魂。但随着融合程度越高,两个神魂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小,直至完全相当。这时候,两个神魂便会争斗,抢夺身体控制权,极其容易失控。
这个魔修则是神魂与妖兽神魂互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破碎不堪,几乎只剩下嗜血本能了。而妖兽的身躯本就强过人,所以神魂失控后,妖兽之躯便逐步侵吞了人之躯,形成这种“妖化魔修”的畸形生命。
“妖武殿魔功害人不浅啊……”
这玩意儿到最后几乎是无法善终的。强行炼化妖兽进体内,的确能短暂获得极强的力量,可代价却是无比残酷的。
但范无病不得不承认,魔修本身就是如此,以残酷的代价,换取高额的收益。
正常人都不会去修炼魔功的。只有那种贪恋走捷径的人才会选择,而这类人就算不修魔功,也绝不是个好人,招人厌恶是自然的。
虽然不排除有些人修炼魔功是迫不得已,但这毕竟是少数。
范无病没把自己算在这两类之中。他的目的很明确,舒舒服服的加血。既要加血,也要舒服。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远空,夜幕彻底笼罩却玉山。
好似有一道庞大的阴影,顷刻间覆盖了山中每一个地方。
摇曳的树木如婆娑鬼影,低沉的山谷好似恶兽巨口,本就少得可怜的万物灵动之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各般气机更是陷入停滞,不再流转,沉沉的暮气让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行将就木的枯朽之人。
白天的却玉山虽然就让人有些不舒服,但远不至此。
令人不安与恐慌的氛围,由身体感受到的寒意,侵入体内,压在心里头。
紫府内的神魂也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些都不是问题,《大忘焚心诀》就能轻松驱散。
比较特殊的是,范无病还有一种特别复杂的感受。这种感受让他的意志不由得悲观消极起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陷入某种沉顿,提不起劲儿的同时,还觉得自己特别虚弱。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病”。
病入膏肓地却玉山,欲要让每个人来到此地的生灵,退却明正之神,变得污秽不堪。就好比让那光滑洁白的皮肤上长满脓疮,花柳痕。
是的,
污秽。
范无病感觉这里很脏,脏到光是站着不动,都觉得身上已经开始长疮了。
觉悟峰的清贫十年,因为怕生病,所以他非常爱卫生,穿的用的住的,都收拾得非常干净。那时候的他,见不得半点脏,几乎变成强迫症了,甚至还强迫师姐也必须每日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后来开始修行了,精神上的压力缓解不少,才有所好转,但也还是个爱干净的人。
所以,夜晚的却玉山让他很难受。挨打都没这么难受。
感觉到他的异样,却玉山神悻悻然,“平日里一到晚上,我就会找个地方蛰伏起来,绝不会在外面四处走动。特使,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范无病直接屏住气。他连夜晚却玉山的空气都不想呼吸。
《大忘焚心诀》能让他心平气和,但这种对“脏与污秽”的感受却全然不是情绪感受,而是精神,个人意志,乃至是各种思想,价值观上的感受。
就好像,一旦沾染上一点污秽,那整个人的思想都肮脏了。
《雨龙天河响》在脑海之中奏响。夜晚却玉山给范无病的不适感,立马得到缓解。这出自“万物律”大道的乐曲,本就是纯净无垢的,自然可以净化心灵。
于是,范无病挂着背景音乐,同却玉山神出发了。
山神庙只在却玉山的外围,而病城在最深处。
却玉山神心里没什么底,不过,他也很快注意到范无病进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状态,只需要挨得他近一点,便感觉污秽的金身似乎都得到了些许净化。
果真像山神说的那样,夜晚的却玉山,到处都是危险。
走几步路便能碰到妖兽和魔修。
并且级别都还挺高。
在这里活动的妖魔,就没有哪个是善茬。基本都是在外头作恶多端,遭到追捕,不得已逃进来的,只有少部分是主动进来,想借这污秽的病入膏肓之地修炼妖法魔功。
因为是妖魔的缘故,他们无一例外几乎都很强。
但也因为是妖魔的缘故,在范无病面前又显得很弱。
于是,却玉山神见识到了何为砍瓜切菜。
一路来,碰到的妖魔,就没有哪个在范无病手中撑过一个回合的。
范无病的战斗手段也很朴素,提着指月长剑,一个龙行步近身,然后使用桃花的惊蛰剑意斩出剑气。指月长剑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力量是跟生命值直接挂钩的,随意斩出一剑,都是将近十亿血的伤害。
这份伤害,还附带飞剑桃花的惊蛰剑意。而桃花的攻击,也是跟他的生命值直接挂钩的。惊蛰剑意还属于雷法,更是对邪祟有增伤。
更别说有《血劫死仙术》打级别压制。
范无病还特谨慎,一路来,又是呼风唤雨,又是神威镇魂,又是叠“焚心”被动的。
那一剑斩出去,连范无病自己都不知道伤害有多高。
剑未至,一众妖魔就已经开始回忆自己这波浪壮阔,崎岖坎坷的一生……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撞上这么个煞星。
范无病也不客气,斩杀了妖魔后,就当着却玉山神的面给吃干抹净。
在这种地方,面对一群邪祟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血条,蹭蹭地涨着……
却玉山神从一开始的震惊,也慢慢变得麻木了。因为他只需要站在范无病旁边,看他斩出一剑又一剑而已。预想的艰难险阻,与群魔厮杀之事,根本就没有发生。
却玉山神可算是神气了一回。
三百年来,断了香火,他堂堂一个山神,在却玉山居然沦落到最底层,受尽各种屈辱,平日里只敢白天出没,夜里便蛰伏,自己的山神庙被抢了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哪像今夜,
在他眼里,范无病就是剑起剑落,挡在前面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着把剑在砍荆棘,除杂草开路呢。
以至于却玉山神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这里的群妖群魔其实弱得跟泥巴人一样。他倒是鼓起一次勇气,主动叫阵,挑了个魔修来打,结果上去就被狠揍了一顿,然后那魔修就被范无病一个神威镇魂给瞪得神魂崩碎了,连剑都没用。
却玉山神便知道几斤几两,老老实实跟在旁边呐喊助威。
“特使真强!”“特使好猛!”“特使真乃无敌神人也!”……之类的话喊个不停。
范无病倒觉得这小神蛮有意思的,杀一头妖魔,便分出一些,化作香火神辉赏给他。
一路横推过去。
到了却玉山深处的时候,范无病的血条堆到了【15.7亿】。这便是分神后期的强度了。按照一般人的血气强度算,还得翻一倍。
但是,
“太慢了,太慢了!”
“特使,什么太慢了?”
范无病提着指月长剑说,“我还是不够强,杀得太慢了。”
山神嘴角抽抽,小老头得了不少香火神辉补给,看上去年轻不少,“这还慢啊,一剑一个,都不见它们挣扎的。”
“伤害再高也只是单体攻击。打着挺累的。没有群伤啊。”
范无病唯一的范围神通,便是《苍玄千变术》的“龙千身”,分出一道分身,然后引爆。
但这玩意儿受制于神魂强度。哪怕近来一年,神魂强度也算是提升了一些,可最多也还是只能分出两道分身。实在是不够用。
他感叹道,“要是有日炎就好了。”
“日炎?那是什么?”山神问。
范无病心驰神往,“那可是好东西啊。可惜我没有。”
一烫一大片,谁不爱啊。
但是,这些年里,他一直在到处搜寻类似的神通,却连个影都没看到。恐怕,还得仰仗师姐啊。到时候见到她了,非得把她那里自己能用的神通全给要过来。
范无病不怕师姐不给,只怕师姐给个不停。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是,见到师姐。
一人一神继续往前砍。
登上一道高高的山坡,两人往前望去,前方的谷地里,静静地卧着一座沉睡的城池。
“这座城病了。”山神说。
范无病点头,“嗯。”
之前还在想病城到底是怎样的“病”,可现在,仅仅是看一眼,便明白“病”是什么。这独属于此地的感受,可能一离开就再也遇不到了。
病城像一个躺在地上的庞大巨人。而这个巨人,浑身上下,到处都是病,从头到脚,从外到里,无一处是健康的。无数的苍蝇,蛆虫,食腐兽在啃噬这个巨人。而巨人好像又拥有一种不断长出新肉的能力,源源不断地供蛆虫们啃噬。
蛆虫们吃饱喝足,留下各种各样的病症。
这便是病城。
此时此刻,像是庆祝二人披荆斩棘,终于抵达终点,夜幕退却,太阳从远空与远山的交界线升起来,浇灌下缕缕灿烂的熔金。病城青黄色的城墙,一染上太阳赐予的熔金,便像是身披金甲战衣的巨人了。
可金甲战衣也掩盖不住巨人身上的病症。
不过,曙光倒是让范无病和山神心里舒畅了很多,见过了却玉山的夜晚,才会如此向往灿烂盛大的白昼。
山神堆砌在心头长达三百年的块垒尽数崩解,不由得快意道,“昨夜,我与特使合斩三千魔!才换来这份珍贵无比的心情啊。”
范无病嘴角一抽,合斩三千魔?你说得出来!
不过,现在心情不错,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走吧,我们进城。”
病城给山神的心理阴影很大,以至于,哪怕是昨夜见识了特使的本事,此刻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病城里的污秽会更多。特使,我们得多加小心才是。”
范无病笑道,“吾心澄明,哪管污秽。”
说完,便大步流星,朝着病城而去。
山神将这番话经由自己的嘴巴,喃喃一遍,“吾心澄明,哪管污秽……这话谁都会说,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哎,特使大人,等等小神!”
他赶紧追上去。
……
“殿下,有线索了!”季文瑞捧着一份情报,快步走进小离宫,他瞧见叶一贤的样子,顿时愣住了,“殿下,你这是……”
此刻的叶一贤,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双鬓斑白,若不是皮肤还是青年人的皮肤,便要以为是个寿命过半的老人了。
季文瑞便知,是这些时候来,殿下忧挂之事太多了,体内生机滞缓,气不顺,意不合导致的。
叶一贤笑道,“无碍。快说说。”
季文瑞将情报卷轴递上去,然后再解说,“妖武殿的残部有眉目了。抚仙司经过大量的勘察,探索和分析,确定了两个方向。一是东北部死人滩后方的却玉山,二是西部的尘心荒谷地区。目前看来,却玉山的可能较大。”
“却玉山?”叶一贤在大离的地图上看了看,根本找不到名叫“却玉山”的地区。
季文瑞递上一份地图,“殿下,你得看这份地图。”
叶一贤将地图摊开,看了一眼便知这是三百年前的大离疆域。这三百年来,大离吞并了不少周边小国。地图地东北角,便有一座却玉山。
他挖掘了一下大脑,忽地想起什么,“是病城所在的却玉山吗!”
季文瑞目光凛然,“是的。那个被大离遗忘了三百年的地方。”
叶一贤皱起眉,“妖武殿不惜染上气运病,也要去却玉山?”
“殿下,除了却玉山,他们还能去哪里呢?”
“这倒也是。”叶一贤来回踱步思索,“抚仙司绝对不能跟病城沾上半点关系。那里实在是太脏了,稍不注意,抚仙司便可能被传染各种病症,那样的话,只怕是要再多一个病城出来。但我们也必须弄清楚妖武殿的动向,不说剿灭,起码得知道他们的打算。飞舟之乱和卜虚城之乱,恐怕都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不为人知。”
季文瑞问,“殿下,不如让摄魂渊牢的狱卒去试试?”
“渊牢狱卒。”叶一贤身形一定。
“渊牢狱卒本就五弊三缺,五服不存,无气不通。而且也无关我大离的国运。让他们去病城,恐怕是最合适的。”
“可是,他们待在摄魂渊牢里还算正常,若是离开了,可能会发疯。”
季文瑞说,“用锁魂链。至少可以保证他们在三月内不出问题。”
“锁魂链……大离只有三条锁魂链。一条在父圣那里,另外两条……”
“在承铭那里。”
“大尊者……”叶一贤怔住,“大尊者会帮我们吗?”
“他不会帮我们,但他会帮反对圣上的人。”
叶一贤还是有些担忧,“渊牢狱卒太危险了,还有其他办法吗?”
季文瑞摇头,“全大离,不怕病城的,恐怕只有渊牢狱卒们了。”
叶一贤沉思了许久,叹道,“好吧。尘心荒谷就让抚仙司的人去探看,却玉山这边,让渊牢狱卒区别。大总司,你且安排,我去找大尊者求锁魂链。”
“是。”季文瑞迅速退下。
……
“……圣上,这便是太子殿下他们的计划。”侍龙卫李金躬身向叶初玄禀报。
叶初玄不再像之前那般轻快,自卜虚城之夜后,便始终眉头紧锁,未曾散却过了。
他听完后说,“太子当真要彻查妖武殿吗。”
“看抚仙司的动作,力度很大。”
叶初玄想了想,“渊牢狱卒……也亏他想得出来。他还是太年轻了,做事不计后果。病灶这般事物,哪能随便碰,稍微不小心,就有可能转移的。急于求成,太想改变,是会出问题的。”
“那要通知摄魂渊牢,拒绝派遣狱卒吗?”
“不必。让太子自由发挥。不撞得头破血流,他是不会回头的。大离开启了帝朝之路,太子亦走上了帝王大道。朕也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是否真有资格担当太子。”叶初玄声音沉绵。
“另外,永仙宗……”李金将太子邀请永仙宗开宗立派之事说了一遍。
“永仙宗之事,也不必阻扰,放开来让他们搞。帝朝之路正好需要一批垫背的,让自家人垫,不如让外人来垫。”
“臣遵旨。”
叶初玄凝眉看着夜空群星。
但他却无心观瞻周天,不由得想起卜虚城之夜……
“元婴之躯,敲响抚龙音……此子意欲何为?”
他闭上眼,不再观瞻周天了,“希望不会到那一步,否则,哪怕有李铭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