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藏匿在林荫中的椭圆形建筑,对外打的招牌是,‘矩阵体育竞技中心’。
据说,是全私人会员制的大场所。
至于,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获得会员资格,没有人打听得出来。
建筑的四周,有数之不尽的运输电梯,链接着湛蓝色的通道。
刘杰辉的飞行器,沿着蓝色的通道缓缓驶入。
那个被炸了半边脸的年轻人,目光越发呆滞,蓝色的暗光打在他脸上,呈毫无生气的死灰色。
毫无疑问,重伤过后的冯志邦,五脏六腑器官早已跟着受损。再加上刚才,被毫无顾忌地注射了等级六的吐真剂,身体实际上已经被摧残得摇摇欲坠。
此刻的他,浑身上下,几乎每一根骨头,每一根血管都透着致死级别的剧痛。
但这些,他都能忍受。肉体上的疼痛,无论多重,都不算什么。
真正让他脸如死灰的,是一股无力到极致的绝望感。
从那个今晚一直在盘问他的刘局长重新走进审讯室的那一刻,冯志邦就从他那表情里微妙的松懈和自信中,看出了一道强烈的信号:
他有手段,他有挖出自己脑袋里想法的手段。
这一路,已经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感觉,慢慢向确切转变。
在被运到这见都未见过的椭圆形古怪建筑的一刻,冯志邦就彻底明白了,他们拥有的手段,与肉体无关,与意志无关,与什么都无关。
他们想要的,无论是什么,都会拿到手。
冯志邦被反绑的双手,拳头紧握。指甲嵌进肉里,割出了血。
他牙关紧闭,咬得自己几乎半截舌头要凭空断掉。
他恨得入骨入髓。
他杀不到李文斌报仇,杀不到李家俊寻仇。现在,甚至连隐藏那個抓走李家俊的人的踪迹那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到。
纵使,他已经为此压上自己的性命了,却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冯志邦被双手反绑,粗暴地赶下了飞行器。
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毫无表情。
然而,明明是伤痕累累虚弱无比的双目中,竟还有一丝光。
他没有放弃。
冯志邦知道,在隐藏自己脑袋里信息这场赌局中,他还未输。起码,未百分之一百输了。
他至少,还可以做一件事。
死。
他不知道那些通天的大人物有什么手段,隐约间,他觉得甚至说不定死了也没有用。
但他却知道,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唯一能够稍微让那些大人物眉头稍动的事。
而甚至乎这样一件事,冯志邦都明白,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一次求死不成,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有所隐瞒,自己再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不要慢吞吞的,走这边!”
身后的治安官喝了冯志邦一句。
在一旁的刘杰辉眉头稍皱,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阿sir,我……我好痛啊……”冯志邦语气中全是怯弱,“真的,真的走不快……这里……这里是医院吗?快给我找……医生……求你了……”
他一边说话,脚步却越来越慢,甚至乎要跪倒在地。
无神的双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座巨大的工厂。
有序运转的齿轮,透着诡异气息的蓝光,周遭是擎天数十米高的铁杵,气泵大得根本想象不到用途。
脚下,是穿小孔的纯铁通道,两边,是密密麻麻如迷宫一样的导管,上下几层,都有穿着整套防护服的工作人员,在走走画画。
“算了。”刘杰辉摆了摆手,说道:“你们扶他一下,手术快到了,就在前面。”
冯志邦心中微微一颤。
“多谢……多谢……多谢你刘sir。”冯志邦问道:“我还需要手术吗?好痛啊……全身都好痛啊……”
刘杰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
“对,帮你安排了很好的医生,先治好你的烧伤,我们再合作。”他顿了顿,“你是我们的重要证人,很重要。”
这几句话之间,冯志邦已经将目力所及的一切环境,全都扫视了一遍。
前方要走进去的,是一个用一条独立吊桥链接的巨型实验室。
吊桥悬空,两侧,有十几条巨大的通风管直通楼顶。
通风管的两侧,为了气压而设计的出风口,透出幽幽的紫气,十分瘆人。
即使无人介绍风口那边是什么,单凭动物本能都可以作出准确判断,导管的尽头,不可能有一丝生机。
机会,就在前面的那个吊桥,只有一次,人生,最后的一次机会。
“多谢……多谢……”冯志邦扶着刘杰辉的手慢慢站起来,“你们辛苦了,我一定好好治病,然后争取和你们好好合作……”
刘杰辉眼神微动,也没说什么,挥手让身旁人将其扶着,慢慢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
脚下的铁片咯吱作响。
在踏上吊桥的那一瞬间,刘杰辉灵敏地察觉到周遭的气氛,有一丝异样。
他回过头来,看了冯志邦一眼。
依然是那么羸弱不堪,双目依然无神。
他沉吟了片刻,还是转过头去,领着众人,往前走去。
吊桥摇晃,幽幽的紫气虽无异味,但却让人胆战心寒,几个治安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啊!
刘杰辉突的听得身后一声大喊,脚下的铁通道当当当当地响过不停,尚算稳固的吊桥竟出现了显著的摆动感。
刘杰辉猛然回头,那个烂了半边脸的年轻人,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最后一丝力量,从那漫不经心在他身后压着的治安官手上挣脱了出来。
他看到了,年轻人的脸上,是凶狠,是最后的凶狠!
那溃烂的右脸因为表情扭曲而蠕动,整个人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逃出的恶鬼!
刘杰辉竟被这股气势压得愣了一下。不只是他,押送着他的近十名治安官,几乎无一人能在那一瞬间有反应。
这一声怒吼,撕扯着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冯志邦毫无犹豫,双脚踩着护栏,飞身跃起,从这十来米高的吊桥一跃而下。
他双手被反绑,头向下,脚在上,如一个跳水运动员异样,直直坠入那巨大的出风口内。
那一刻,冯志邦的脸上全是笑容。
这个押送自己的刘局长脸上的震惊与不安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这一局中,他赢了。
是掩耳盗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冯志邦觉得,在人生的最后一局中,他终于赢了他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