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尚往来,既然薛表妹这般看顾妞妞,你平日也殷勤些,她们初来乍到的,又是借住在咱们家,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
王熙凤瞪他,“这还用你说!我王熙凤虽然人人都骂刻薄厉害,但可曾有半个人说过我恩将仇报了?
她对咱们妞妞好,我自然要回报。
别说平日在咱们家的衣食住行了,就是她们府上最近在翻整,哪一件我没遣人帮忙了?
否则他们刚到京城,还不知道被人坑去多少银子去!”
贾琏讪笑,“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薛表妹玲珑聪明,难得性子气度更是极好,我倒是真的十分欣赏的,与我也说得来。
只恨我要管着这一大家子的人,还要伺候这个,服侍那个的,不得空,否则,我真恨不得学了林妹妹,天天歪在梨香院不回来了!”
王熙凤说着放下筷子,拿起一串山楂的糖葫芦,一口咬下,只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忙喊道,“平儿,你也来尝尝。
这酸甜,我就没吃过这么够味儿的,真真我白吃了这么多年的糖葫芦!”
平儿就着她的手咬下一口,也连连赞好。
巧姐儿在旁边看着顿时急了,小勺子挥舞得更快了。
贾琏笑骂,“有好吃的,给女儿吃,给自己吃,连平儿那小蹄子也得了,就是不给我吃,到底谁跟你最亲!”
说着捉住王熙凤的手,将竹签儿上最后一颗山楂叼走了。
王熙凤骂了一句,平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巧姐儿见大人们都笑,也傻傻笑了起来。
竟是一屋子欢笑!
一家人正笑着,就听外间有人笑道,“凤姐姐是有什么高兴事儿,我也来乐一乐”。
却是贾宝玉。
这时候已是春暖花开,贾宝玉却还披着斗篷。
王熙凤忙命小丫头为他解了斗篷,请他坐下,笑道,“我们正吃饭呢,宝兄弟稍等一会”。
贾琏咂咂嘴,“的确比外面的好,但这酸味儿,也只你个醋坛子能受得了了!”
王熙凤忍不住打了他一下,“不是你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房里拖,我倒是乐得做贤良人呢!”
当着贾宝玉和女儿的面,贾琏有些不好意思,生怕自己反驳了,王熙凤更是有一箩筐的话等着自己,只哼了一声,不敢再说。
贾宝玉却是第一次见子母灯,忍不住拿在手里把玩,笑道,“这个倒是做得精巧,凤姐姐果然身家雄厚,什么新奇的东西总是要先用上的”。
王熙凤免不得又将原委说了一遍,贾宝玉一听便不做声了。
自从第一天他惹得薛宝宝大动肝火,之后薛太太每次来给贾母请安,便鲜少带薛宝宝,带了薛宝宝也很快就去找其他姐妹一起。
他每每想跟她说几句贴己话儿都寻不到机会。
她这是还在恼他!
这样的好东西送给妞妞,也不送给他一份儿。
对贾家这个宝贝蛋儿,王熙凤自然也是哄着托着,见他的模样,知道多半是还在为和薛宝宝之间的冲突烦恼,便挑了个香橙的糖葫芦递给他,“宝兄弟也尝尝”。
这时候草莓难找,也不知道薛家是从哪儿弄了来,要给女儿留着。
就给宝玉吃香橙的好了,反正也好吃。
贾宝玉神思不属,吃什么都没味道,倒是巧姐儿见他也吃上了,生怕轮到自己时就没有了,小勺子也不挥了,使劲盯着那小竹匣子。
贾琏趁机道,“妞妞是不想喝汤了?那去吃糖葫芦吧”。
妞妞一听竟然还可以这样,忙放下勺子,扭着下了小杌子,去拿糖葫芦。
贾琏便吩咐,“再拿个勺子来,我尝尝那个鱼羹”。
王熙凤好笑瞪了他一眼,贾琏嘿嘿一笑,倒也不是他馋嘴,主要就是想知道知道到底有没有王熙凤吹嘘的那么好吃。
他本来只是准备尝两口,不想一勺子下去,就停不下来,一边吃一边夸,“我也算是吃过不少鱼羹,就没一个能有这个好吃的,这个鲜!
又嫩又滑又润的,要是喝过酒后能喝上这么一碗,简直似神仙!”
王熙凤忍不住骂,“天天就惦记着喝酒,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姨妈家表弟,天天被人骂薛大傻子,还领着实缺呢!”
贾琏倒是也花钱买了个虚衔,却是一直找不到实缺,他也不在意,只知道到处闲逛,偶尔给贾母和贾政跑跑腿儿,自在得很。
贾琏喝鱼羹喝得心情舒畅,也不恼,笑道,“你那表弟才不傻呢,就昨儿还耍了蓉儿和蔷儿破了回财呢!”
王熙凤忙追问缘由,贾琏细细说了,最后道,“可怜蓉儿和蔷儿竟是被他哄住了,就算他们家将管家权让出去了,难道还能缺了钱花?
他是薛家的族长,薛姨妈又不很管他,他能没银子使?”
王熙凤只见过薛蟠一次,也不知道深浅,只将信将疑道,“若是这么说,倒也不是真的傻。
你说得倒也有点像,我那个表妹是个厉害的,按理说,哥哥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贾琏忙追问,王熙凤免不得将那天在王府的情况说了,又道,“婶婶要从薛家钱庄支钱,急得很,给叔叔写了信。
只薛姨妈却没个动静,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去钱庄那边问,钱庄只说现在都要听薛家三老爷的,支钱可以,只拿出印鉴和收据来”。
贾琏啧啧称奇,“你们家嫁个姑奶奶到薛家去,竟然还有这种好处,早知道我们家也嫁一个去了!”
王熙凤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却也不用急,等你家这个姑奶奶长大了,直接卖去薛家好了!”
贾琏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忙作揖道歉。
贾宝玉在一旁听着忍不住赞道,“宝姐姐敢当面与舅妈争个长短,护着姨妈,真真有巾帼英雄之风”。
王熙凤忍不住道,“你宝姐姐是个厉害的,你林妹妹难道又差到哪里去了?
便是你三妹妹,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却也是个好的。
只看看你自己,之前二老爷说送你去家学读书,老太太说天冷,怕你着了风。
如今天气也暖和了,你宝姐姐、林妹妹、三妹妹可都天天跟着先生学书、学规矩呢,你倒是好意思天天在后宅里跟着我们一群女人厮混”。
贾宝玉被她说得涨红了脸,免不得辩了一句,“我在家中也是读书的,家学里的先生天天功名利禄不离嘴,反倒误了读书的初衷,叫人不清净”。
王熙凤嗤笑,“读书的初衷,难道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么?我倒是不知道怎么误了,都像你家琏二爷似的无官一身轻,天天到处睡奴才老婆才好?”
贾宝玉不喜她言语粗俗,却也不愿就走,想多听他们说说薛宝宝的事,只冷了脸不说话。
贾琏笑骂,“你天天在家排揎我也就算了,现在倒牵扯到宝兄弟身上了,仔细老太太知道了捶你!”
王熙凤才不怕,“我是为他好才说他,像是环哥儿,给我钱我都不稀得说!”
贾琏见说不通,只好转移话题,说道,“咱们妞妞既得了薛表妹的好处,你也别太抠唆了,哪天做个东,请姨妈和表妹来听个戏,吃桌席面才好”。
王熙凤忍不住又要白他,“这个还用你说!要我说,却也不必正经地摆什么席,倒是叫妹妹们拘束。
东府那边说过段时日要请客,到时候我带着妹妹们一起去乐一日,岂不是轻巧方便?”
贾琏大笑,“你自是轻巧方便的,还省了做东的银子,怪道外头都夸二奶奶会管家!这请客都请到别人府上了,可不是会管家?”
王熙凤气得要捶他,贾宝玉却是来了精神,问道,“东府的嫂嫂定的是哪一天?我左右无事,倒是可以帮忙写写请帖,再送一送什么的”。
王熙凤,“……”
这个也想狠狠捶一顿!
……
……
第二天,薛宝宝依旧去和林黛玉几人一起学书,等先生走后,林黛玉便问她昨儿怎么没来。
薛宝宝就说薛蟠喝醉了,没敢回来打扰薛太太,去了薛家的宅子,她一大早过去照顾了,顺便逛了逛。
林黛玉听了笑道,“倒是叫你找到了好由头不来念书”。
薛宝宝也笑,她也就是来凑个人场,倒是甄英莲学的十分认真,比学算账认真多了。
林黛玉又道,“你若是真不喜欢读这些诗书文章,也不必天天来,我去和姨妈说”。
薛宝宝摆手,“别,我还是来吧,就当是我辛苦点、孝顺我妈了,省得她天天担忧我的体面”。
林黛玉和探春忍住笑出声来,探春笑骂,“你个促狭的,我倒是今天才知道还有这般孝顺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窗外一道声音笑道,“是怎么个孝顺法儿,三妹妹也说给我听听”。
正是贾宝玉。
薛宝宝顿时将笑容一收,薛太太还存着金玉良缘的心不死,她绝对不能给她半点机会,只要贾宝玉靠近她一丈之内,她就立即板起脸。
林黛玉见她这般,不由也跟着收了笑。
探春却好像根本没发现,笑着将薛宝宝的话重复了一遍。
贾宝玉上前见礼,笑道,“宝姐姐能体谅薛姨妈一片望女成凤之心,实在是大孝心的”。
探春立即道,“那你怎的不体谅一番太太望子成龙之心,也孝顺孝顺?”
贾宝玉一贯不喜人催促自己读书上进,只装没听见,将请帖拿了出来,“东府大嫂嫂要请大家伙儿听戏吃酒,吩咐我写了请帖,给各位姐妹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