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医生，可以让他睡一会儿吗？”程雪的轻语传来。

她的声音才响起，鼾声就戛然而止。

男人倏地睁开眼睛，瞳孔闪过一丝惶恐，等感受到怀里熟悉的触感和气味时，他紧绷的神色才陡然放松。

“签字……医生，抓紧签字吧！”男人回过神来，想起了正事。

许秋点了点头。

心外科的医生早有准备，将准备好的手术知情同意书等交由对方。

“咦，这里面怎么没有飞刀的文件？”程雪也在一旁看着，发现了问题所在。

男人做了个嘘的手势，又对许秋等人道：“医生你们放心，我们会准备好现金！”

他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自然知道这些规矩。

尽管医院有正规的飞刀流程，但想要走完这个流程，要写复杂的申请表，还得拿到所在医疗机构的《外出会诊邀请函》，飞刀医生当地的医疗机构同样也有一大堆文件需要验证、签字……

想要走完这個流程，少则几个星期，多则数个月。

这对于病人来说是致命的。

因此，飞刀一直是带点灰色的地带，病人、医院和飞刀医生三方都默契地不谈程序，备着现金当天请人，当天就能坐飞机过来开刀。

病人得救了，医院能得到专家的指导，飞刀医生也能趁休息日赚外快。

皆大欢喜。

“嗯，你有经验就好。”许秋点点头，不再过多解释。

临床上，多的是前脚请专家开完刀，后脚又突然不舍得这笔钱了，因而举报违规飞刀的病人。

他们的病治好了，却断了其他患者的路。

大多数专家也只是想赚个外快而已，何况业内顶尖专家，放弃休息日，舟车劳顿去赚个三五千，真的很多吗？

跟拼了命为家人们争取低价，一场直播收入几百万、上千万的带货主播比起来，同样是行业内头部大牛的飞刀医生，一台手术却只要三五千。

退一万步讲，都到请飞刀这一步了，意味着当地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去天都、魔都等顶尖医院。

想要救命，哪怕不考虑病人身体能不能承受、交通工具愿不愿意运载一个病患，期间产生的交通费、食宿费等等，也不是三五千能扛住的。

大家都守规矩，三方共赢。

而一旦这份默契被打破，结果是后续无数病人等不来飞刀，只能干望着永远在审批中的文件，由家人签下最后一份死亡告知书。

……

拿到签字后，许秋中午的工作终于告了一个段落。

“今天一个病案讨论，一个大会诊，还有两个会，一共有二十七个同行认可了。”

“但是只有7积分！”

认可点大丰收，但积分少得可怜。

看来讲座什么的确实不加积分，还得靠下午的手术。

正想着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许秋喊了声“进”，片刻后，外卖小哥出现在门口。

“你好，你的外卖！”

在许秋的授意下，外卖小哥把午餐放到了桌上。

“等等。”这时，许秋注意到了什么，叫住了他。

“医生，有什么事情吗？”外卖小哥显得有些紧张。

他表情很窘迫，站在办公室里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同样是人，面前的医生比自己看着还要小一些，但对方却已经是医院的副主任医师，甚至还有自己的办公室……

而自己却顶着夏天的烈日和深冬的凛风，忍受着无数人的白眼，一个差评就能毁了他辛辛苦苦的奔波。

“家里有小孩吧……你耳后有涂鸦，旁边有水龙头，可以洗一洗。”许秋提醒了一声。

外卖小哥一愣，有些诚惶诚恐地来到了洗手台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没洗干净的画笔印。

洗净后，他低着头道：“谢谢。”

“辛苦了，门口有水，渴了可以喝。”许秋微笑着道。

外卖小哥看了过去，这才愕然地发现，办公室门口有个专门的小架子，上面摆放着几箱矿泉水。

“谢谢！”

外卖小哥没有矫情，道谢后拿了一瓶，轻轻地关上了办公室大门，而后边吨吨吨灌水边往自己的小车小跑而去。

平台把送餐时间压得非常死，几乎都快精确到分钟了，他只有不停地赶路才能及时送达。

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喝一口水……这瓶水算是给他快要冒火的喉咙降了降温。

路上，外卖小哥眼睛游走在满院的医生和护士之间。

他又想起了坐在办公室里，威风凛凛的年轻医生。

而三十多岁的自己，没学历，没能力，只能在社会底层讨一口饭，勉强活着……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然而这一切的负面情绪，在冲出医院，看到暖阳下坐在小电驴后座，正低头玩着手指的儿子时，全部都消散了。

他咧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作出冲锋的姿态：“火箭准备发射！”

后座的儿子刚满两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被父亲这么一逗，他顿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也举起双手作出起飞的架势，喊道：“发射喽！”

轰！

小电驴在快递小哥的嘴里，硬是开出了风驰电掣的感觉。

“你猜老爸刚才给谁送外卖去了？”

“医生！”

“当然是医生，而且他看着比老爸还要年轻，竟然都是副主任了，还有自己的办公室！”

“哇哦！”

听着后座儿子的惊呼声，快递小哥慢慢地沉默了，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消失。

那个年轻医生应该也有孩子了吧？

别人家的孩子，两三岁可以在大大的房子里摆弄昂贵的正版玩具，而他的儿子，却只能坐在小电驴后面，被冻得眼泪鼻涕混成一块。

“老爸是不是很没用？”突然，快递小哥问道，也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

“爸爸是最厉害的！”儿子并没有听出父亲话语中的失落，依旧用最大的声音回应着。

听着风中传来的童声，夹杂着隐约的咳嗽声，快递小哥擦了擦眼睛，一拐弯进入了一个小区，歪过头来喊道：“今晚回去再吃点药，过两天就好了……老爸马上送下一单了，这一单只用数一百秒！”

说到后半句，快递小哥心里满满的自豪。

他的儿子才两岁多，竟然就能数到一百多了！

“好！”后座上，儿子又咳了两声，仍旧欢快地笑着。

嗤！

片刻后，小电驴停在一栋楼下，快递小哥停车、拔钥匙，这时儿子已经打开了快递箱，找准外卖递了过来。

“真棒！”快递小哥夸了一句，来不及说更多，就要往楼上冲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叫从后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