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医生拿着器械的手疯狂颤抖，他迅速撤出了镊子，也顾不上对通道的剐蹭。

放下东西后，医生慌忙起身，看向手术床上的邬盈盈。

此时他终于发现，邬盈盈不知何时已经昏迷了过去，脸上毫无血色，紧蹙的眉毛可以想见她昏迷之前忍受了多大的痛苦。

“快……叫，叫医生！”诊所医生的脸色唰地一下也跟着白了。

他们游走在法律边缘，只要不出人命，不贪心，每隔一段时间换个地方，基本上很难被抓。

但只要闹出命案了，那有一个算一個，都可能去蹲局子！

走廊里渐渐响起了脚步声。

护士赶了过来，皱眉道：“你不就是医生？”

不过等她走近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吓得脸色大变。

自己这个诊所是什么水平，她清楚得很，别说是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了，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都治不了。

他们就是取卵的，也只会取卵，无菌操作、抗感染等基本都随缘。

邬盈盈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处理！

惊慌之下，护士赶紧打了几个电话。

没多久，一群人就跑了过来，几人抬着邬盈盈就上了停在外边的面包车，迅速往最近的临医赶去。

……

临医急诊科。

刚刚开完会的许秋，才回到办公室没多久，急救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赶紧起身，往急诊科大厅赶去。

路上，碰到了前来求援的王凡。

“什么情况？”许秋问道。

王凡语速飞快：“病人是十多分钟前送来了，送来的家属不知道她昏迷了多久，问询其他情况也一概不知，我们的人迅速判断是低血容量性休克。

“而后，发现病人阴道有不明原因的出血，但是量不大，怀疑异位妊娠破裂，但病人在我们医院有做过检查，我查看了既往的病历，没有怀孕。

“因此不像是异位妊娠。

“后续则安排了动脉血气、血常规、血清电解质、PT/PPT，因为之前查过她的血型，所以输血开始得很早……”

低血容量性休克？许秋微微皱眉。

这种类型的休克一般发生在大出血之后，一般都有明显的失血，按理说不该一无所知。

阴道出血的确是值得关注的点，但又不是异位妊娠。

许秋问道：“随车医生说了什么？”

王凡摇头：“不是120送来的，他们自己有小车。”

许秋脸色有些严峻。

送过来就是昏迷，那就没法询问病情发生前后的事件，连疾病发展过程都不清楚，判断起来的难度会增加不少。

而且，家属竟然也不知情？

难怪抢救组这边犯了难……这种病人的麻烦程度，约等于给大侦探一个尸体，然后问大侦探这个尸体生前最喜欢吃什么一样，根本就无从考证。

除非等检查结果出来。

“病人的情况越来越差，我感觉等不到检查结果出来了，不能再拖延了！”王凡解释了呼叫上级的原因。

许秋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很快，他就看到了抢救室躺着的人。

还没进去，许秋的瞳孔就收缩了一下……他愣了片刻，有些惊疑地出声：“邬盈盈？！”

王凡转过了头来，眼神里充斥着八卦：“许哥你认识？”

“认识，我女儿的老师。”

“我靠，那必须救回来啊，以后她直接把小祈音当成救命恩人护着，这不比那些送礼的家长牛逼多了？”

许秋直接无视了王凡的话，迅速来到了病床前。

第一印象。

脸色苍白得像是死了三天。

触诊，又摸到四肢厥冷、脉搏细速。

抬头看了一眼监护仪，病人的血压很低，已经快濒临危险值了。

许秋又看向邬盈盈那被遮盖住的下半身，眼神一凝，心里有了猜测……他大概知道为什么会有阴道出血了。

他脸色缓缓变化，而后低声道：“赶紧，床旁超声。”

说着，戴上了手套，在邬盈盈的下腹部轻轻地按了按，又逆时针反复叩击。

不过他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

随即，许秋想到了什么，连忙取来了听诊器。

戴上听诊器后，他的耳边一下子清静了。

许秋将圆形听诊器按在病人肚子上，微微沉住呼吸，等待着，没有等来一声肠鸣音，但他听到了极其低微的汩汩声。

许秋瞳孔微缩，他示意王凡轻轻翻转邬盈盈的身体。

王凡此时也意识到了许秋要干什么，连忙上前帮忙，并且开始以拳头轻轻敲击着邬盈盈的下腹部。

晃荡。

一阵阵水波激荡的声音透过听诊器传入许秋耳中。

这道声音很细微，不仔细听甚至发现不了，很容易就忽略，但掌握着大师级听诊经验的许秋还是在瞬间辨认了出来，从各种咕咕咕的杂音中将其抽离了出来。

“腹水，量不大，可能几百毫升的样子……”

许秋刚说完，却猛地想起了之前听到的“汩汩”的细微声响。

一开始他也下意识地以为是杂音，但此时和腹水联系在一起……那根本不是杂音，而是内出血的流血声！

病人腹腔内不是腹水，而是血！

判断完毕的瞬间，床旁超声也到了。

许秋立刻拿起超声头，涂上耦合剂后，在病人的腹部探查。

很快，超声图像上就显示出了出血的位置，正是左侧的附件区。

“穿刺针！”许秋迅速说道，同时拿笔标记出了一个位置，在积血点正上方打出了一个X号。

说完，他看向王凡，命令道：“你来穿刺，我止血。”

既然有腹腔出血，那就做个穿刺把血抽取出来。

这个操作非常简单，属于急诊医生的基础技能了，没什么难度可言。

但，难的是止血！

“是！”王凡很清楚轻重缓急，赶紧做准备。

此时，崔仕渊主任也匆匆赶来了。

他了解完事情的经过，脸上大为惊异。

没想到许秋竟然判断得这么快！

就算是他，这位急诊妇产急重症领域的主任医师，可能也得摸索一番才能直接锁定问题的根本……结果许秋刚进门就点名了要床旁超声。

“接着呢，做Bakri球囊植入？”崔仕渊说着，就准备叫人准备器械了。

Bakri球囊其实就是止血球囊填塞，原理就跟面纱压迫填充差不多，都是用一个扩充的球囊植入病人宫腔内，通过压力来完成止血。

然而这时，监护仪突然开始报警。

病人的血压急剧降低。

崔仕渊脸色大变……失血速度又变快了！

他赶紧俯身看去，接着脸色剧变。

病人的阴道内部沾满了血迹，通道被血污染得一塌糊涂，根本辨认不清宫颈的方位和深度。

这种情况下，除非盲插，不然不可能进行Bakri球囊止血！

就在这时，许秋已经换好了全新的手套。

他要来了润滑油，搓了搓手，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将右手伸入了病人的阴道内，左手则按在下腹部。

砰！

下一刻，许秋两只手同时用力，按压下腹的左手手掌与按压阴道穹隆的右拳抵在了一起。

转瞬之间，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停了下来。

病人的血压稳住了。

这一刻，抢救室所有人都呆住了。

医学很多时候都有滞后性，得了病吃药，药效发挥出来要等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或者是肺结核的结核治疗，也要先用药至少半年，才能判断这些药到底有没有效果。

但，唯独急诊科不一样。

急诊科是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科室，某个药有没有用，某个抢救措施对不对，不需要等到第二天，甚至都不用等到第二个小时，一分钟，乃至于当下就能验证！

比如许秋的双手盆腔挤压止血法，如果无效，那等几个小时，几天都不可能有效。

但只要有效，血瞬间就能止血，失血的趋势也能在瞬间遏制！

而这，无疑给了所有人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许秋同样如此。

救回来了……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用双手盆腔挤压止血法正是最佳的办法。

有着大师级经腹切除术的经验，他对妇产科全貌的了解不够，但对子宫却一清二楚，至于通道与子宫相连的区域，以及一系列止血法，也深有感悟。

既然Bakri球囊进不去，无法探查位置。

那就用手！

双手永远是医生的第二双眼睛，只要能摸到，那就能确定哪里是宫颈，哪里是穹隆，再结合左手掌推力的定位，瞬间就能完成止血！

“卧槽！”这时，王凡惊愕的叫声打破了沉寂。

他一边穿刺，一边看着许秋的操作，整个人都懵逼了。

这就是许哥吗？

不愧是我哥！

崔仕渊眼珠子狂颤……双手盆腔挤压止血的确存在，但临床上应用极少。

用得少的原因，一个是难度过高，但更主要的，其实是这个操作看起来太吓人了。

让医生把整只手塞进下边，一般人可能都难以接受，也不相信能容纳得了。

但眼下这个操作真的做到了，效果还出奇得好。

崔仕渊脑袋有点发懵，他低声问道：“你是怎么确定出血点的？”

许秋这个操作，其实就像是捏住鼻子来止血一样。

如果找对了出血点，那血就真的被止住了。

但如果按压错了地方，就等于是仅仅堵住了鼻子，该流的血还是会流，只是无法排出体内。

这会导致压力越来越高，反而酿成更可怕的后果。

这也是崔仕渊从来没有考虑过许秋这手止血法的核心原因……难度大、风险高，不值当！

“我听出来了。”许秋实话实说道。

先前他的听诊，早就捕捉到了“汩汩”的流水声，这里不是出血点还能是哪里？

若非有开挂级别的听诊能力，他也不敢贸然这么做。

否则，就凭他除了大师级经腹切除术外，在妇产科平均三脚猫的医术，根本就不可能上手。

崔仕渊闻言哂笑一声，道：“许医生真会开玩笑。”

说罢，撇过了头去……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反正你教了我不敢学。

崔仕渊又看向了旁边正在做腹腔穿刺的王凡，问道：“怎么样，血止住了吗？”

有没有堵对出血点，最重要的是穿刺组这边的反馈。

王凡动作仔细，很快就完成了积血的抽吸，他又四处找了找，最后惊喜地摇了摇头：“完全没有出血了，真的止住了！”

这一刻，抢救室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许秋身上，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惊诧。

先前警报停止只能说明可能奏效了。

但如今穿刺也没有发现出血，则代表着止血真的完成了！

崔仕渊呆呆地望着许秋，他整个人都凌乱了。

这尼玛……怎么感觉自己的急诊科妇产急重症大主任地位不保！

此时，王凡也缓缓地退出了穿刺针。

他瞄了一眼许秋的右拳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敬佩，又仰慕地开口道：“许哥，一拳超人。”

……

随着邬盈盈的生死危机被解除，许秋也开始分析起病因。

他缓缓地挪动了一下右手，触碰着周围的穹隆壁，而后道：“病人的穹隆非常饱满，而且触摸右侧的附件区，能摸到肿块，边界不太清晰。

“病人现在昏迷了，但触摸的时候还是能注意到她表情有轻微变化，理应又压痛。宫颈也有举痛……”

听许秋列出各种症状，就连王凡都猜出了这是什么了。

“黄体破裂！”王凡立刻开口。

崔仕渊微微点头，同时看向了许秋。

根据列出来的症状推断疾病，对于任何一个医生来说，都简单得不得了。

但，该列出哪些症状，怎么引出各种临床表现，这才是考验医生临床能力的关键。

许秋是真的有点东西的啊……

“崔主任，别发呆了，赶紧安排手术。”许秋说道。

现在病人的一切平稳体征，都是建立在他进行盆腔压迫止血的前提之下。

只要松手，重新出血后，病人又会濒临死亡。

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开腹手术！

“行，我这就去安排。”崔仕渊说着，赶紧出了抢救室，跑去申报紧急手术去了。

片刻后，他黑着脸回来了。

许秋看了过来，崔仕渊骂骂咧咧道：“半路上撞到了庄丽，她听说你又要参加一台妇产科手术，她也要上台！”

许秋愣了一下，旋即立马明白了原因……好家伙，庄丽主任这是怕自己带着崔仕渊开小灶，生怕错过了自己的新手术？

关键问题是，他确确实实要上台，但不是拿刀子的，而是作为医疗附属物的形式存在。

他只是个人形Bakri球囊而已！

他沉默片刻，道：“你没告诉他我不是主刀吗？”

“我说了，我还说你只是帮忙止血的，她不信啊！”崔仕渊极为头大。

……

半小时后，邬盈盈被推上了手术台。

过程中，邬盈盈经过复苏缓缓醒来了，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下腹部的剧烈疼痛。

黄体破裂的痛觉根本无法形容，她当时一直以为这是取卵的正常疼痛，硬生生地忍住了喊叫的冲动，最后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润了。

清醒过来后，她随即看到了许秋蹲在病床旁，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当然，有可能不是感动的，是又痛又羞又怕。

不过，得知没有人能取代许秋的位置，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让女医生来替代的想法……命比一切都重要。

而且，她还要去给母亲交手术费，她必须活着！

手术室里，在麻醉药物的影响之下，邬盈盈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庄丽大主任这才开口说话，她瞥了一眼病床上面容娇好的邬盈盈，随口道：“这就是那个跑去取卵的病人？”

她对邬盈盈有印象，主要是对方的姓太少见，昨天她又刚刚跟许秋打过电话，正好提过这个姑娘。

许秋保持着止血的姿势，点了点头。

一旁，和邬盈盈差不多年龄的巡回护士叹息了一声，用老成持重的语气道：“现在的年轻姑娘，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卖卵能有几个钱，何必伤害自己的身体。”

许秋默默地补充道：“她说一次能有五六万。”

巡回护士愣了一下，咽了下口水，然后梗着脖子道：“那，那也不能伤害身体啊！”

钱是真的多……她心里偷偷地嘀咕了一声。

但，地下卖卵的钱，有命拿，有命花吗？

况且，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卖到邬盈盈这种价格，一两万顶天了，而且代价就是随时都有可能带来严重的创伤，留下终生后遗症。

“真是胡来。”庄丽也叹了口气。

听崔仕渊的说法，通道内全是血污，这显然不是从子宫流出来的，而是内壁的伤口。

这意味着，取卵机构，在穿刺的过程中竟然还损伤了内壁，导致术野变得极差。

但凡动作规范一点，保持通道的干净，现在也能用Bakri球囊救命了。

“话又说回来，这就是临床妇产科医生掌握开腹手术的重要性啊。”庄丽一边开刀，一边感慨着。

如果都是做腹腔镜子宫切除术的，临床医生的开腹能力将不可避免地下降。

届时，碰到邬盈盈这种只能开腹的病人，一大群腹腔镜医生只能摊摊手，望着彼此发呆。

但庄丽是能开刀的，有许秋全程止血，救下这种病人不说轻而易举，也是十拿九稳。

“庄主任，赶紧开腹吧，一会儿顺便探查一下肝脏。”许秋说着。

他并没有忘记，早上见到邬盈盈时，对方那偏黄的皮肤和眼白。

这很像是肝脏病变导致的黄染，但并不确定。

毕竟眼睛代替不了检测手段，肝功能检测也还没出来，正好要做开腹探查，顺手检查一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