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的诊断能力还差亿点点就到看一眼就确诊的水平。

“肝脏吗……行。”庄丽应了下来。

黄体破裂、腹腔积血，常规探查肯定要检查肝脏的，但例行检查和专门去核查是两码事。

许秋这一嘴，让庄丽也多了几分警惕。

很快，手术开始。

黄体破裂一般是由于卵巢黄体囊肿形成，但邬盈盈显然不是，虽然不明确具体的缘由，但基本上和之前的取卵脱不了关系。

从通道上一个个血口子就能看出来，取卵医生的水平实在是不咋地，放到临医的妇产科了，属于是规培生都不如的水准。

和实习生唯一的差距，大概就是实习生不敢做这种危险的操作，而他们敢。

而想要处理黄体破裂，常规就是球囊止血，不行的话就腹腔镜手术，但出血量极大、出血点不可控的情况下，只能行开腹探查止血。

而由于黄体组织脆性大，易破碎，因此开腹手术也存在不小的风险。

不过众人并不担心，现场有庄丽大主任、许秋在，最坏的结果就是当场来個子宫切除术，性命是无虞的。

崔仕渊：？我呢，我不是妇产医学急重症的主任医师？！

……

嗤——

锋利的手术刀落下，庄丽取了个漂亮的下腹中线纵切口，切开腹壁进入腹腔。

看了眼输液下的标准切口，庄丽不由得想起了许秋当时的经腹切除术，对比之下，自己仅仅是第一刀就显现出了和许秋的差距。

一时之间她有点自惭形秽。

人比人真的气死人。

一个心外科医生，展现出来的经腹切除能力竟然远胜于她……庄丽自己在妇产医学领域耕耘了二十多年，却不如许秋随手完成的一场手术。

思绪纷呈的同时，庄丽手上的动作却是不慢。

她一边指挥着崔仕渊抽吸腹腔内的血，一边探查。

不过就在这时，她目光突然一凝，只见腹部右侧有一个细小的针口。

庄丽瞳孔猛地收缩，语气冷淡道：“他们还做了经腹取卵？”

取卵主要是直接从腹腔扎进去，或者是经阴从穹隆穿刺进入。

这个针口唯一的解释是，取卵医生发现通道内已经遍布血污，没法操作取卵针了，所以转而改为经腹取卵。

不过这一切都是猜测。

她赶紧看向肝脏，仔细地检查起来。

“肝脏实质并没有什么损伤，可能是内分泌上的问题？”庄丽检查完成后，眉头紧跟着皱起。

许秋既然有此一说，那不可能是无的放矢，发现问题才反而没问题。

医学不怕多难治，怕的是无从下手。

“主任，先止血吧。”许秋也觉得不对劲，但眼下经过探查没有发现异样，再浪费时间也没有意义。

庄丽点点头，没有多说，指挥着在宫体补注射了20U的缩宫素，促使子宫收缩，帮助止血。

十几分钟后。

庄丽再次伸手，接过刚好递来的艾利斯钳，夹住了卵巢黄体的破裂口。

随后许秋调整着止血的姿势，由庄丽进行多方位的电凝止血。

“试一试。”片刻后，庄丽开口道。

许秋沉沉地点头，缓缓松开了按压的双手。

没有出血。

他微松一口气，双手离开了出血点，腹腔内依旧没有产生新的积血。

直到此时许秋才彻底放心，把右手完全抽出。

手术室众人的神色也随之轻松了起来。

成功了！

虽然黄体破裂的开腹探查术并不难，但像邬盈盈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

要不是那打破常规的一拳，病人这会儿可能已经死了！

“冯主任，误人子弟啊。”庄丽不由得摇头叹息。

……

黄体破裂的手术对于庄丽等人来说并不算难，无非就是找到黄体破裂的地方，能缝补的缝补，不能缝补的直接全切了，然后清理积血与宫腔淤血即可。

前后加起来甚至不到半小时，快的话二十分钟不到也能做完。

顺利收尾后，许秋与庄丽并排行走在手术通道。

后者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道：“没想到还真猜中了，她四五天前才做检查吧，今天就取卵了，这些机构简直是草菅人命。”

正规的取卵流程，光是促排针、破卵针加起来都要十天半个月的。

邬盈盈从检查到现在，最多也四五天，竟然就被推上取卵台了，简直离谱。

许秋沉声道：“她是星期一来的，大部分结果晚上就出了，还有一部分第二天才出来，今天是周五……这是第三天。”

闻言，庄丽脸上的震惊之色更加浓郁。

三天从排卵到取卵？

卵泡液里面能有几个成熟的卵子！

不过，想到地下机构根本就不会管卵子有多大，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抽走，庄丽也便释然了……牟利机构自然只讲究利益，越快，利益越高，若非人体有极限，他们甚至想前一个小时打完针，后脚就能取卵。

“算了，不管这些……这次多亏了你，那种情况下没有你做盆腔双压迫止血，恐怕这姑娘就真没了。”庄丽说完，看向许秋的眼神里充满了灼灼的精光。

心里又忍不住骂了冯泰一句。

许秋并不清楚庄丽的心理活动，随口问道：“这个操作的技巧要学吗？”

庄丽愣了一下，随即赶忙摆手：“这个不用，这个不用。”

也就许秋敢这么做。

换成另一个人，真敢上手做盆腔双压迫，手还没伸进去可能就被家属踹飞了。

临床上，把医生接触隐私部位算作猥亵的简直不要太多，许秋这种行为，若非邬盈盈醒过来后表示了谅解，被人告个性qin也不算离奇。

庄丽虽然是女性，但这么多年来，她手底下的男医生也一大把了，其中不少都碰到过类似的问题。

许秋明白庄丽的苦衷，点了点头。

“不过病人和家属的担心也有道理。”他道。

庄丽并没有反驳。

医生就是个职业而已，在庞大的数量之下，其中必然藏着老鼠屎。

说所有病人在医生眼里就是一坨肉的，未免太虚伪，或者是太高估了某些同行的道德水准。

“以后你也少进行这么危险的操作。”庄丽叮嘱了一句。

许秋点点头……虽说他始终如履薄冰，但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很多东西就无所顾忌了。

医生，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

若是为了把自己摘除在风险之外，恐惧于病人或者是家属的指责因而畏手畏脚，满脑子只想着保护自己……

这样的医生，许秋宁可不当。

身旁的庄丽瞥了许秋一眼，她自然读懂了许秋的眼神，但也没有继续多嘴。

这时，一个护士从外面匆匆而来，停到了许秋面前：“许医生，你的电话响了！”

“多谢。”

许秋接过了小护士带来的手机，微微一愣。

这是邬盈盈的手机。

手术开始前，邬盈盈就把手机交给了他，还告诉了他密码，声称如果有电话打过来，就帮她应付一下，但别透露她出事了。

现在看到屏幕上备注着“妈妈”的号码，许秋心里明白了大半。

这是担心母亲联系不到自己？

但，电话另一头是一个陌生男人接起，难道不是更加吓人？

许秋犹豫了一下，看向了一旁的庄丽。

庄丽意识到了什么，反问道：“这是那姑娘的手机？”

“对，让我保管来着。”

“看来挺信任你的……不过也对，你是祈音的爸爸，她现在也只能相信学生家长了。”庄丽自顾自地点点头。

她明白许秋的意思，接过了电话。

许秋补充道：“别暴露病人在医院，她半小时左右就会醒了，随便找个借口拖延一下就成。”

庄丽按下了接通。

“喂，是邬盈盈妈妈吗，我是她的园长，她现在带着孩子们出去做活动了，手机放在教室没拿……”

一连串的理由张口就来。

众人朝庄丽投去了敬佩的目光……不愧是大主任啊，这张嘴能说出花来。

而且跟邬盈盈的情况完美符合，找不到一丝漏洞。

然而就在这时，对面短暂的沉默后，突然叫道：“不，你是不是庄丽！翠翠……盈盈是不是在医院！”

庄丽猛地瞪大眼睛，她脑袋有点懵……怎么回事，自己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

对方竟然光听声音就认出了自己！

许秋等人也错愕不已。

庄丽握着手机，硬着头皮道：“庄丽……是谁？”

说完，她瞪了许秋一眼。

为了帮这家伙，在一大堆下级医生们面前骗人，有些社死啊。

不过考虑到自己蹭着许秋当上的副主任委员，她忍了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就是庄丽！前几天我看了新闻，你还上台发言了，是什么妇科的委员对不对！”

闻言，庄丽恍然大悟，同时有些惊叹……这年头还有人看新闻联播？

她看了许秋一眼。

许秋颇为无奈，这情况，要是继续伪装下去，反而会让邬妈更担心，于是朝庄丽点了点头。

庄丽这才说道：“确实是我，邬盈盈刚刚做完一台手术，她很安全，马上就会醒过来，一会儿她给你回电话。”

然而听到这句话，邬妈的心态差点崩溃。

庄丽尝试用各种办法安慰，都不见奏效。

许秋叹了口气……邬盈盈的请求是自己应下来的，这烂摊子不能让庄丽主任来收拾。

他接过了庄丽手里的电话，抱着打持久战的准备开口道：“你好。”

“你……你又是谁！”邬妈心态更加崩溃。

许秋微笑着，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亲和，道：“我是许秋，急诊科医生，你的女儿……”

他刚想要解释，对面突然就冷静了下来，连忙追问道：“你，你说你是许秋？”

“是……”许秋有点疑惑，对方的态度怎么好像变了。

“这臭孩子，还说和你没什么！连生病了都要找你做手术！许医生，你要照顾好翠翠……照顾好盈盈！”邬妈话语里还透露着担心，但情绪却渐渐稳定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一脸愕然。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

庄丽更是满脸懵逼。

我一个堂堂白云省妇产医学分会副主任委员，都这么好言好语地说明利害了，竟然还不如许秋报个名字管用？

怎么感觉去一趟省会，世界都变样了！

她转头看向崔仕渊等人。

却发现崔仕渊也一脸茫然……大主任，我不道啊！

这一刻，庄丽终于意识到，不是自己不对劲，是许秋不对劲！

……

“早知道就你接电话了。”安抚好家属后，庄丽叹了口气。

她到现在都感觉有点迷幻。

更迷幻的是，为什么家属聊着聊着，就开始询问许秋的身高体重，还有什么孩子多大，二婚还是三婚，嫌不嫌弃没嫁妆的邬盈盈等等……

再不敏锐的人，都意识到邬妈这是把许秋当成未来女婿了。

也是因此，众人看向许秋的眼神有点古怪。

许秋收好邬盈盈的电话，无奈摊手：“我和邬盈盈真没什么关系……”

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庄丽等人点了点头，心里打消了怀疑。

不过依旧纳闷，邬盈盈母女两是怎么回事……

“对了，一会儿听说你还有听诊课？”庄丽主动换了话题，突然说道。

她看了眼手表，差不多还有两个小时左右。

许秋点头。

这是当时跟TAVR术一起定下来的。

从实用意义上来讲，听诊的作用其实更大。

TAVR术厉害吗，当然厉害！

这是心外科手术的明珠，代表着整个行业最顶尖的技术力。

能开展TAVR术的医院，无一不是省内的名院，至少在心外科这个科室具备独一档的竞争力。

但也正是因此，注定了TAVR术难度极高，只有极少数人能掌握。

这一点，光是从天赋卓绝的段主任，当年也花费了十二年才终于出师也能看出来。

想要练成这台手术，一朝一夕的刻苦训练是不够的，只有经年累月的练习，还得是跟着能做TAVR术的医生上台，亲自打下手，当一助，才有可能学成出师。

总之，经导管主动脉瓣置换术代表着心外科的天花板，既是炫技，又是顶尖医疗水平的象征。

但惠及的范围却很小，只有极少部分的危重症患者能用上。

在经导管主动脉瓣置换术大规模普及之前，这项手术不可能奢侈到是个主动脉狭窄的病人就开展。

大部分人还是做常规的开胸置换，只有极少数实在救不了的病人，才能用TAVR术救命。

但听诊却不同！

只要是个医生，只要跟病人有接触，那听诊就不可或缺。

大师级的听诊能力，里头包含的知识、经验，说无比宝贵都不为过。

这玩意儿在师徒还流行的年代，那就差不多等于是只有衣钵传人才能接触到的核心技术了，至于其他人，都只能自己领悟。

庄丽等人也明白这一点。

因此，看向许秋的目光都有些火热。

变态的甚至还咽起了口水。

许秋赶忙说道：“十二点半开会……庄主任想来的话可以过来指导指导。”

听到这话，庄丽顿时露出了笑容。

……

二十多分钟后，邬盈盈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得知手术通道发生的事情，要不是因为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她差点就脸红了。

面对着小护士八卦的眼神，她解释道：“其实是当时我们在吃饭，新闻里提到了许医生，然后我说我认识，我妈就觉得我跟许医生有什么……”

小护士闻言，眼里顿时有种八卦落空的失落。

没想到许医生说的“没关系”是真的！

“早点回个电话吧，有什么不舒服及时按铃……”小护士叮嘱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地往临医的综合会议室赶去。

中午有听诊！

虽然说护士用不上听诊，但凑凑热闹也是极好的……况且护士长给她们提了要求，作为护士不能止步于扎针护理，医生不在的情况下，最好还能问诊、听诊、开药……

而且，这不只是临医急诊科护士长的要求。

全国很多地方，护士行业都有了类似的风声。

感觉护士也要卷起来了……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往前看去，顿时一惊。

此时十二点刚过，但往综合会议室去的人络绎不绝。

好不容易挤到了地方，结果会议室竟然已经坐满了！

“……？”小护士脑袋上缓缓地冒出一个问号。

哪来的这么多人！

她没记错的话，急诊科的冯泰主任说过“听诊有什么好讲的”，还有呼吸外科主任、儿科主任等人，都说过“让手底下的医生来，我们不是很想听”……

但，前排全部都是临医的主任，甚至连王院长都在里面！

至于他们口中的“手底下的医生”，此刻要么蹲在综合会议室的台阶上、角落里，要么跟她一样还在外边，连进都进不去！

“主任们不当人啊！”小护士哀嚎起来。

嚎了一嗓子就赶紧把脑袋埋低，防止被主任记下来特殊关照。

……

“好像有人在骂我。”冯泰动了动耳朵，往外面一看，只看到了攒动的人头。

一旁的王院长舒服地靠着椅背，微笑着道：“兴许是听错了……你们不是都说让手底下的医生过来学习吗，怎么一个个全部亲自来了？”

说完又看了眼综合会议室外边，笑道：“你们手底下的医生都还没座呢。”

冯泰微微一笑，用笑容掩饰尴尬。

其他主任也默契地移开了目光。

“我溜达呢，不知道怎么就走到综合会议室来了。”

“啊，这里要开会？我以为领鸡蛋呢。”

王院长嘴角扯了扯，心想你们好歹是主任级别的人了，怎么说也是社会精英，说出这种话来合适吗？

他本来以为这些话已经够炸裂了。

却没想到，不远处的呼吸外科主任一言既出，四方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