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函育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沉着嗓子道：“跟你同台竞技的不是赖珊。”

不是？

听到这句话，车内的王院长、庄丽等人都愣了一下。

随即便涌现出喜悦的神色。

复旦肿瘤院内，要说腹腔镜下切除术做得最好的，非赖珊莫属。

如今把赖珊撤下去了，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许秋面对赖珊可能还悬得很，但跟其他人比不是轻轻松松？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曹函育的脸色不至于如此难看。

还有隐情！

喜悦只持续了一瞬，几人的表情也重新严肃起来。

王院长脑子转的很快，立马道：“换成了谁，你们复旦肿瘤院从外面请了其他医生？”

赖珊的能力很强，能在手术领域超越她的并不多，魔都市内可能就那么两三个，放眼全国，也不超过二三十位。

曹函育淡淡地道：“都不是，做手术的是岑红教授。”

“？？？”

话音落下的瞬间，车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刻，王院长、庄丽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脑子里过了不少能比肩甚至超过赖珊的医生，却唯独漏了岑红。

作为腹腔镜切除术的带头人，岑红的地位就等同于是最终boss了。

跳过精英怪，直接打boss……这种离谱的剧情他们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就发生在眼前！

“岑……岑教授掺和这件事干什么？”王院长脸色也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跟赖珊还有拼一拼的机会。

但岑红就是开拓妇科腹腔镜的医生之一！

而且，岑红是老一辈的医生，在没有腹腔镜的年代，她靠着极其出色的经腹切除能力脱颖而出。

跟赖珊在开腹手术稍有欠缺不同，岑红是顶着极强的经腹切除能力，而后才转投腹腔镜……换言之，许秋要面对的是一個没有弱点，把各方面都做到了极致的大佬！

庄丽等人也感觉头大。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岑红竟然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份，竟然亲自下场和一个年轻医生同台比拼……

赢了对她没好处。

输了，反而会令她的地位和名气受到质疑。

可以说没有半点好处！

开车的曹函育叹了口气。

你们只是觉得头疼，但我是真的绝望啊！

许秋这次手术比拼的结果关系到妇产肿瘤科今后的发展重心，也关系到他能不能成为大主任……真利益相关。

本来跟赖珊比就不太被看好了，现在直接换成了岑红，根本没指望！

曹函育摇了摇头，满面愁容地道：“许秋，你尽力就行，不用强求……”

说完，他扫了许秋一眼。

却发现后者脸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曹函育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底突然萌发出一点点希望。

但片刻后他的眸子重新黯淡了下去。

处事不惊又能如何……

手术台上，病魔可不管术者是害怕还是淡定，一切都得拿技术说话。

再稳重的心态，在残酷的摄像头之下都将展露无疑。

面对早已经在业内成名四十多年、坐镇腹腔镜切除第一把交椅的岑红，便是赖珊都没有把握。

更何况许秋！

……

复旦肿瘤院。

一大早，各省名医们就陆续来到大礼堂。

和昨天的互相恭维、商业互吹不同，今天的名医们只觉得其他人都不顺眼，礼堂太喧闹。

孙教授、陈教授等人无意识地对视一眼，紧接着冷冷地哼一声，而后默契地扭过了头去。

虽然已经是名医，但他们也依旧是五十岁左右的小老头，心高气傲，脾气也大，对破坏自己完美计划的其他人嗤之以鼻。

众人落座，不少目光看向台上。

工作人员在正在调试设备，屏幕上则是待选择的手术病历。

复旦肿瘤院这边，今天安排子宫切除术的一共有六个病人，情况各不相同，具体的手术方案也会有不小的差异。

随后，许秋和赖珊两人会选择自己要主刀的病人，至于其他四个，则由复旦肿瘤院内其他妇产科医生负责。

“赖珊主任能力出众，不过经腹切除稍有不足，如果开孔后发现病人腹腔内组织混乱、黏连，许秋的胜算就会大上几分了。”

“是，除非病人有严重黏连，没法做腹腔镜，但术前的检查又不是吃素的，赖主任经验也丰富，不会选到这种明显不适合做腹腔镜的病人。”

“说白了，许秋把经腹切除的理论上限拔高了很多，但实际临床却依旧限制重重，妥协出来的腹腔镜虽然技术力低，但有用啊！”

“你也说了是临床……手术台上瞬息万变，许主任在经腹切除术的处理堪称完美，而赖主任却有缺陷，许主任总归是有希望的。”

众多名医议论起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但凡换个人，他们都会觉得经腹切除没有任何战胜的可能性。

然而因为昨天许秋那一番精彩绝伦授课，在场众人才没有一棍子打死。

也就只有许秋，才能“有一些希望”而已。

就在这时，正主终于到了。

许秋进到大礼堂，正想要回到后排，却发现自己的名字牌摆在第一位，就在岑红和樊教授的中间。

“这……”他有些诧异。

但也不算是意料之外……有了医学峰会上的表现过后，受到重视也是理所应当。

同行的尊重，是用笔杆子和手术刀打出来的！

王院长也看到了名字牌，他微眯眼睛，心情无比荡漾。

出发之前，谁敢想许秋能做到这一步……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还需要樊教授、曹函育等人引荐的小医生，变成了被奉在主位，备受尊崇的大医。

“我们去后边吧。”庄丽有些羡慕地看了一眼，就领着第一次来的王院长来到了昨日的位置。

此时，见到许秋进来的众人也站了起来，微笑着和许秋打招呼致意。

相比昨晚，今天的名医们多了一分克制。

前排的孙教授、陈教授也都起身，就要跟许秋当面讲几句心里话。

这时大礼堂的门再次被推开，岑红、樊教授以及娄院长等复旦肿瘤院一众医生也进来了。

刚起身的孙教授眼睛一眯。

他注意到樊教授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平日里走路轻松的樊成儒，今天却背着手，脸色也很阴沉，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而娄院长以及身后三位妇产肿瘤科的大主任，表情也各不相同。

曹函育跟樊老教授的面色如出一辙，都不太好看。

而赖珊，笑容有些尴尬，但轻快的脚步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至于放化疗的杨树新，他就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每个皱纹都在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已经落座的许秋再次站了起来，看向岑红和樊成儒两人。

心想昨天不是才顿悟，不再拘泥于学术之争，一心一意为患者吗……怎么隔天两人又斗起来了？

两人都各自坐下后，樊成儒才眯着眼睛，话语透露着不满道：“岑教授好歹是妇产科学界的老前辈，竟然亲自下场和许秋比手术，这合适吗？”

随着这句话落地，还有些嘈杂的大礼堂瞬间鸦雀无声。

名医们先是愣了一下……樊教授是老糊涂了吗，明明同台竞争的是许秋和赖珊，怎么把岑教授扯进来了。

但随即，想到进场时樊教授等人的脸色，他们才猛地反应了过来。

换人了！

难怪曹函育几人是这幅表情……岑红竟然要亲自跟许秋比！

这一刻，众人脑海中都闪过一个念头。

不可能！

岑红坐镇腹腔镜切除领域已经三十多年，业内都罕有能比她做得更好的，甚至可以直接断言没有一人！

而且，她可没有“对经腹切除术不熟练”这种短板。

岑红二十七岁时，一手经腹切除就已经闻名省内外，以此为跳板进入协和医学院，后来复旦附属妇产科医院又以国家级课题和百万级别的经费聘请她，最终岑红考虑到协和能提供的经费有限，跳槽来到复旦附属妇产科医院……

岑红的前半生，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牛逼的人不需要靠平台，她自己就是最大的平台。

因此，岑红离开协和这个金字塔顶尖的医院后，不仅没有就此泯然众人，反而靠着魔都市和复旦附属妇产科医院给的四百万经费，开始向腹腔镜领域进军。

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四百万。

之后就是一代妇产科腹腔镜带头人的传奇故事了……

直到今天，哪怕岑红已经是腹腔镜下切除领域的第一人，但她在经腹切除的地位依旧不低，虽比樊教授差一筹，却也只差一筹。

这种全能型的医生……许秋拿什么比！

想到这些，名医们都开始摇头叹息……凉了凉了，本来就很悬，这下子许秋彻底没有胜算了。

“樊教授这是要打抱不平吗？”面对着责问，岑红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她靠着椅背，神态放松，继续道：“樊教授若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代许秋手术。”

这话一出，全场再次陷入寂静。

樊教授则气得脸都涨红了……经腹切除术的难度摆在这里，他一直奔走于宣传这项技术，注重理论而轻实践。

虽然他本身就极擅长经腹切除术，但许秋对该术的改良也是真的大，没有系统的学习难以驾驭。

樊教授若是真上台了，做肯定能做，胜过赖珊也不算难，但现在面对的是岑红！

大礼堂内，其他名医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

带着同情看了一眼樊教授，随后望向许秋，心里长吁短叹……只能自求多福了。

“许秋，还要继续做手术吗？”樊教授不想再跟岑红掰扯，转而看向许秋。

满脸不平的曹函育也看了过来，使劲地给眼色，暗示许秋可以拒绝。

以岑红的地位，抢了赖珊的名额跟许秋比，已经很离谱了，自然不可能穷追猛打。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许秋几乎没有犹豫，他当即答应了下来，道：“请岑教授指教。”

樊教授瞳孔收缩了一下。

岑红则无比诧异。

她原以为许秋会抵触，甚至直接开口拒绝，却没想到对方在面对自己时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惧色。

“不错，心性极佳，你如果能成长起来，必然能成大医。”

岑红评价了一声，心情已是好到了极点。

她越看许秋越喜欢，最后说道：“许秋，跟着我去钻研腹腔镜吧，我打算把经腹切除融入进来，以你的手术理论为基础，搭建一套更加完善的腹腔镜切除指南！”

樊教授一听就急眼了，道：“许秋得继续在经腹切除深研，而且什么叫经腹融入你们腹腔镜，明明是腹腔镜仰赖经腹的综合基础能力！”

被夹在中间的许秋扯了扯嘴。

好消息是，两人确实都没有非黑即白的学术斗争了。

坏消息则是，现在争论的重点变成了自己应该跟着谁、到底是腹腔镜为主还是经腹切除为主……

……

几分钟后，病历讨论会正式开始。

一共六位病人，各种检查报告、病史等等都事无巨细地放在屏幕中。

同时，许秋和岑红桌子前方也分别有一份文件，正是这六个病人的病历资料。

一号病人：

女，四十七岁，是从蘑菇省赶来的。

今年七月份，一号病人突然发现月经量增多至原来的两倍不止，因为没有痛经，周期也没有变化，因此没有过多关注。

直至两个月前，病人开始出现右侧腹部的剧烈疼痛，才送至当地三甲医院的急诊科。

后来又逐渐出现呕吐、肛门坠胀感等等症状，抗炎无效后深入检查，最终怀疑是子宫多发性肌瘤。

当地医院没有处理的能力，便往上转，最后送来了复旦肿瘤院。

到这边后，又做了几项检查。

超声确认病人子宫形态失常，存在多个低回声团，还有不少无回声团，并且两侧的卵巢也受到波及……

这个病人的话，做经腹切除或者是腹腔镜都没问题。

此时，岑红也正好看完了一号病人，她抬起头来，问道：“如何？”

许秋脑子里已经有一套完整的手术方案，他一边比对着手里头的详细检查报告，一边斟酌道：“这个病人的确是多发性子宫肌瘤。”

岑红点头，继续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全子宫切除还是次全切？”

许秋道：“次全切就可以了。病人的低回声团主要分布在右侧壁，而卵巢的无回声团则主要在左侧卵巢，理论上还能保住一部分，至少右侧的卵巢等附件能保住。”

岑红心里一惊……几分钟内就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这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医生？

不过心下虽然吃惊，岑红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点头道：“这个病人的话，超声就发现子宫形态失常了，而且肌层回声不均匀，我怀疑内部的腹腔黏连很严重。

“虽然做经腹、腹腔镜都可行，但手术难度都会大上不少。”

许秋沉吟着点了点头，如果单纯从选择手术对象来看，一号病人的确不是一个好选项。

病情虽然稳定，但腹腔内却大概率是一塌糊涂，属于是看着能轻易拿捏，实际上却很容易因为黏连翻车的类型。

岑红则始终在关注着许秋的脸色变化。

当发现对方也看出了这一点时，她心里的吃惊之色更甚。

哪怕是后边的不少名医，在见到一号病人时可能都会看走眼，误以为这个病人病情稳定、手术简单……但许秋竟然看出来了？

他哪来的如此离谱的手术经验！

这一刻，岑红的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她终于意识到许秋似乎真的很不简单。

……

随后，两人又看向另外五个病人。

第二位就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女性了。

检查结果已经很明确：家族遗传性子宫肌瘤。

病人的妈妈在十多年前做过手术，摘除了子宫；病人的小姨子也做过类似手术，而她的外婆则死于子宫肌瘤。

这种古怪的情况，按理说只要是有医学背景的人，都能意识到不对劲了，肯定会做出提早预防。

但可惜的在于病人家里没有任何一个跟医学有关的人，再加上病人妈妈、小姨观念很传统，觉得没了子宫是很丢人的事情，一直藏着掖着不肯让其他人知道。

这才导致病人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知，直到兜兜转转查了一个多月，确诊子宫肌瘤，跟父母摊牌时，病人的母亲才说起这件事情。

二号病人很是年轻，再加上没有结婚生子，保子宫的意愿非常强烈。

然而她的病情也不太乐观：子宫后位、体积增大、形态失常，内膜足足有14mm厚，回声同样不均匀，肌层更是布满了低回声。

宫底后壁、右前壁近粘膜下、前壁、后壁等均有回声，都是子宫肌瘤。

如此大量、分散的肿瘤，其实更适合做开腹手术。

因为只有打开腹腔，才能直观地看到子宫的情况，找到所有可能的病灶。

毕竟影像是有一定局限的，从影像中看到的结果，和打开腹腔后的具体情况终归是有所不同。

然而，她的情况却非常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