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病人想要保住子宫！

一般来说，都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基本上就没有保子宫的意义了，就算能做到，难度极高，风险很大，非常不合算，风险与收益之间完全不成比例。

但，病人之所以从当地转到复旦肿瘤院，为的就是这里的技术，希冀能帮她保下子宫。

换言之，她就是奔着保子宫来的！

这种情况下，开腹就不是首选了。

保宫意味着损伤要尽可能小，这一点就直接把经腹切除给排除了去。

能选择的，就是腹腔镜。

不过腹腔镜也有很大的局限……毕竟是从操作孔进去的，能不能把肿瘤清扫干净，过程中会不会导致肿瘤破损造成播种等等，都是个大问题。

而且，肿瘤手术头疼的点在于，不仅要切除看得见的肿瘤组织，很多看不见的肿瘤残存在正常组织之中，难辨界限。

开腹手术尚且能大开大合地切了，但腹腔镜如何扩大切除范围？

以及，之后还得进行淋巴结的清扫！

这更是腹腔镜的难点，本身腹腔镜下切除多个肿瘤就已经很为难人了，如今还得跑去清扫淋巴结，难度飙升。

“比一号病人还麻烦。开腹的话，损伤过大，基本上很难保住子宫。但腹腔镜的话，损伤倒是控制住了，就是没法保证清楚肿瘤，复发的几率很大。”岑红摇了摇头，表情显得很是为难。

临床上这类病人多了去了。

都到了这一步，还不明白自己到底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既想要子宫，又想要命……子宫肌瘤可没这么好说话。

许秋也看完了二号病人的资料，眼睛微微发亮。

如果说一号是看似简单中藏着凶险，要求手术不能有任何差错。

那么二号，则是直接把凶险摆在了台面上，她的身体基础却很不错，手术更讲究微操。

前者需要的是手术的稳定性。

而后者，则强调手术的精确性。

虽然手术叫做经腹子宫切除术，但能处理的情况，却不只是切除子宫，碰到有子宫肿瘤的病人，该项手术同样能运用到对肿瘤的切除上。

通过清扫肿瘤，从而保住子宫。

做子宫切除术的目的是保住子宫……嗯，这很合理。

“看下一個吧。”岑红继续说道。

目前来看，前两个都不是作为比赛的好选择。

十多分钟后，岑红两人将剩下的四个病历都看完了。

屏幕上也播放着一共六位病人的情况。

等众多名医也了解完病人的病情，大礼堂内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一号和二号不用看了，这两个算是最难的了。四号病人和六号病人都可以，病情很稳定，而且疾病进程非常明确，做个子宫切除就完事儿了！”

“的确……这种针对肿瘤的切除是最棘手的。四号和六号是难治性的产后大出血，虽说细节有所不同，但没什么难以预料的术中危机，直接把子宫切除就行！”

孙教授、陈教授等人看法也是如此。

后排，王院长看向了一旁的庄丽，露出征询的表情。

庄丽笑了笑，道：“能坐到这里的，眼光都不可能差，他们说的都没有问题，只要不选一号和二号，其他四个人，以许秋的能力，应该都能稳稳做下来。”

崔仕渊点头，补充道：“准确点来说，其实是不能选二号。她的保子宫意愿太强烈了，要求太多，术者在手术台上就会束手束脚，而经腹切除本身就是开腹大手术，想要做到低创伤、保子宫，难度太高。”

王院长听完，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你们都能看出来，许秋应该也没问题，他不选这两人就行了。”

“……”

庄丽和崔仕渊同时沉默。

王院长，你夸就夸，一定要带着损我们两个一嘴吗？

……

此时，前排的许秋和岑红也同时收回了目光。

樊成儒迫不及待地道：“有人选了吗？”

许秋微微一笑，刚要开口，樊成儒却急忙打断，看向岑红道：“你先说。”

岑红把眼镜挂回脖子上，淡淡地道：“不怕我先把病人给选了？”

樊成儒呵呵道：“你都好意思下场跟一个晚辈同台竞争了，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挑最简单的病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

岑红只要还有脸皮，就不可能选手术最容易的六号病人。

如果许秋先选了六号，岑红就能顺势选下比六号稍难的四号。

但如果让岑红先选……

这就像是小孩子跟长辈要钱，想要要到尽可能多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你看着给”。

当然，前提是这个长辈脸皮子薄！

岑红虽然已经不讲武德了，但还能解释为见猎心喜，见到天才按捺不住手痒痒，想指导晚辈。

然而如果在选病人上还勾心斗角，那她妇产科奠基人的面子恐怕彻底挂不住了。

让岑红先选，她就没脸选六号，恐怕会选择难度更高的三号和五号，以免落下话柄。

果然，在樊成儒说完这番话后，岑红先是沉默了一下，眼神轻飘飘飘地瞪了前者一眼。

而后才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三号便交给我。”

听到这话，樊成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总算是摆了岑红一道……这女人明明都坐到这等高位了，竟然还来跟许秋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争斗。

后方的名医们也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道笑声。

不过笑完之后他们的表情又恢复了原样，有的扼腕叹息，有的眼含同情，还有的人则幸灾乐祸，就想看许秋被岑红教授吊打。

就算选了除了一、二号以外最难的三号又如何，岑红的手术水平摆在这里，再加上对腹腔镜炉火纯青般的运用，怎么输？

“怎么样，有机会吗？”后排的王院长赶紧问道。

王凡也满脸激动：“这个教授也太托大了，三号应该是这四个里面最难的了，她竟然选择三号，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崔仕渊嘴角抽了抽：“你闭嘴。下个月的奖金没了。”

王凡面如死灰，哀声道：“崔主任，我下个月的奖金已经被王院长扣了……”

崔仕渊哦了一声，然后道：“那下下个月的奖金也没了。”

庄丽没理会这群活宝同事的话，回答了王院长的问题，道：“还是很难。三号再难，在岑红手下也不会有什么大风险，顶多是操作繁琐了一些而已。

“许秋即便是选最简单的六号，想要超过岑红教授，依旧不可能。”

王院长听完，眼里的光熄灭了。

还以为岑红选了三号就有机会了……是我想多了。

庄丽的目光则始终盯着许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以常理来说，的确是不可能。

以许秋做第一台切除术的水准，想要超过岑红几乎是天方夜谭，但……万一这段时间他又有精进呢？

……

众人短暂的议论后，樊教授霍然站了起来，宣布道：“既然如此，那么三号病人由岑红教授负责。而许秋则主刀六……”

说到这里，樊教授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目光像是被冻结了，惊呼呆滞地望着许秋伸出的一根手指。

“一……一根手指？什么意思？”樊教授突然有点口干舌燥。

一旁的岑红也愣了一下，长久未见情绪波动的她也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大惑不解地望着许秋。

此时，后方的名医们也意识到出状况了，纷纷看向许秋，就看到了那竖起的一根食指。

许秋平静的声音传遍大礼堂，道：“樊教授，我选择一号病人。”

这句话落下，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

轰！

整个大礼堂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炸弹，每个人心头都爆发出强烈的情绪波动。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号……怎么可能是一号！

六个病人里，最难的就是一号和二号，前者极其考虑手术的稳定性，后者则对术者提出了近乎变态的微操要求，这两个都不是轻易就能做下来的！

既然是比赛，怎么可能选这种病人！

岑红也紧紧地盯着许秋……这一刻她看不懂许秋了，她不明白这个年轻人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又是什么想法。

听着周围的喧闹，许秋高举起手，而后缓缓地站起。

他的目光扫过后方，下一刻，所有人都默契地住了嘴，静静地望着许秋。

咕噜。

礼堂内响起不少咽口水的声音，这是名医们被震惊得难以平复心绪。

许秋望着众人，朗声道：“为什么要选一号……因为她的手术难，所以我便去做。”

因为难，所以选她。

这一句话像是一道惊雷，把所有人都劈了个瞠目结舌。

岑红深吸一口气。

她撑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把眼前的年轻人看了又看，最后她戴上了老花镜，细细地打量着许秋。

“许主任。”岑红的声音陡然严肃，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敬意。

对于一个站在妇产科地位巅峰的人来说，用这种语气对同行说话已经是极其不可思议。

更何况，是面对一个年轻人。

然而此刻，所有人，包括樊教授，乃至于岑红自己，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谁也没有想到，许秋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场比赛，他自始至终想的就是，哪个病人最难救，哪个病人是其他医生没法处理的。

因为许秋的能力太强，所以他也想要肩负更大的责任，于是选了最难的一个！

因为难，所以选……这一刻，许秋那句“学术争鸣毫无意义，让患者赢才是医生真正的赢”突然就不再是一家假大空的口号了。

许秋用自己的行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点——他在践行自己作为医生的责任，他能力出众，所以也愿意扛起其他医生扛不起的担子！

“许主任，是我小看了你。”

良久，一旁的樊成儒也笑了一声，他锤了锤胸口，嘀咕道：“你这番话，让我心跳都快了几拍……好久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这句话像是导火索，让大礼堂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孙教授起身道：“许主任当得起一声大医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许主任是医之大者！”

陈教授也敬佩道：“我想起了自己刚入医学中这一行，和一群少年一起宣誓希波克拉底誓言……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我竟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不少名医的血也有些沸腾。

他们的热血也从未凉去，只是缺少一个被点燃的契机，而许秋从昨天到现在的一言一行，还有如今断然挑起大梁的举动，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好样的！”后排的王凡鼓起掌来。

他喊道：“许哥牛批！”

崔仕渊斜斜地瞥了王凡一眼，心道刚才岑红选三号你说人家不太聪明，现在许秋选了更难的一号，就变成了牛批？

不过，他罕见地没有损王凡。

场上众人同院没有觉得王凡冒失，纷纷跟着王凡鼓起掌来，片刻的功夫，全场掌声雷动。

前排，岑红也突然有了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她正要顺意说出自己也换成难度更高的二号，但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住嘴。

二号的保宫意愿太强，做开腹手术就保不住子宫，但腹腔镜就没法完全清除肿瘤、保不住命……

连岑红都没把握！

这种病人，不做手术还好，能靠保守疗法活个一年半载。

但只要做手术，恐怕命也没几天了。

索性还有拖延的时间，之后让复旦肿瘤院做做思想工作，让二号放弃保宫。

与其当下冒险，不如等个几天、几周，劝阻病人放弃子宫，那才是收益最高的做法。

“我还是三号。”岑红深深地看了许秋一眼，这一次不只是认可，多了一丝以前从未有过的敬意。

樊成儒也罕见地没有继续为难岑红。

他也是顶尖医生，自然清楚二号的情况有多棘手。

既要又要……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肿瘤难不成是开玩笑的？

最佳的办法就是让二号接受事实，最后放弃子宫，否则活不成。

因此，手术病人中，能选择的也只有一号了。

两人都确定人选后，会议也就散了。

众人聚在外头，等着一会儿去病房探望病人。

由于六个病人都已经签署了志愿协议，手术同意书、术前准备都早就准备好了，就连手术方案都有了框架，随时等着手术开始。

许秋和岑红要做的，就是术前再去查一次房，亲自确认病人的状态，做出更细致化的手术计划即可。

如今，六个病人都有了去处。

一号和三号由许秋、岑红负责开刀。

四五六号则分别由赖珊以及另外两名妇产肿瘤科负责。

至于二号……

她目前只能交给杨树新去安排了。

真要做手术的话，二号反而是最简单的，把子宫切了就完事儿了，什么子宫肌瘤乱七八糟的肿瘤，子宫没了自然也就基本上清除干净了。

但要保子宫，那难度就不是高一点而已了，而是直接登天。

连岑红的腹腔镜都没有把握，可想而知有多离谱。

“唉，许主任的精神的确伟大，我从医这么多年，看到的天才不计其数，但像许秋这么天才，还能时刻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的，真是第一次见……”

“惭愧啊，感觉在许医生面前，我都成卑鄙小人了……DRGs、医保、医闹，还有药物配比、抗生素配额等等，做到这个位置，要考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把病人当成人来看了，反而当成了一串串的数字！”

“希望许医生能永远和今日一样，不忘初心！”

“这次估计是要输了，但我们依旧任何经腹切除术，回去后我也会在省内宣传许医生的经腹切除……这样一个医生，根本不是为名为利，而是因为这项技术真的好，他才会费劲心力宣传，我相信许医生！”

“对，许医生亲自坐镇的手术怎么会差，他这样的人，不可能是为了扬名，而是为医生，为病人好！”

大礼堂外，名医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言语间对许秋已经充满了推崇。

樊成儒致力于奔走全国，到处宣扬，但收效甚微，只能辐射他开讲座的几个区域。

但如今，随着许秋一桩桩、一件件事迹出现，来自全国各省的名医都被许秋的人格魅力折服！

经腹切除术的传播也破除了最大的阻力，拥有了直入各省核心层的绿色通道！

……

复旦肿瘤院、妇产肿瘤科住院部。

杨树新苦着个脸来到了二病区。

MMP，我也想看看热闹的，为什么要把我赶出来……

就因为只有我是搞放化疗的，你们全是外科医生，所以孤立我？

杨树新很是无语。

几分钟前，在确定了其他五个病人的去向后，杨树新就被众人嫌弃地赶了过来，让他赶紧处理二号病人的后续事情。

在今天之前，六个病人都是签署了协议的，如果被选中，不管是腹腔镜，还是开腹手术，她们都愿意做。

遗憾的是，二号落选了。

许秋和岑红都没接她这台手术，其他医生的水平更是差得远了，更不可能接下主刀。

“杨医生！”

刚进入病房，窗台旁的一名女子便转过头来，殷切的眼神里充满了盼望。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但跟院里其他病人比起来又算是好的了，起码不用每天躺在床上，可以时不时在病房里转一转，看看窗外的风景。

“杨医生，有结果了吗，是给莪做腹腔镜还是直接开刀！”二号病人的声音像是婉转的小雀，不过悠扬中却带着勉力支撑的疲倦。

杨树新张了张嘴，一时间竟然觉得无法开口。

看到医生这幅表情，二号病人雀跃的脸上渐渐地蒙上了一层阴霾，她脸上的笑容飞快退去，声音也越来越小：“杨医生……没人能给我做手术对吗？”

杨树新尽量让声音充满亲和力，道：“你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不过现在先保守治疗，暂时问题还不大……”

女人打断了他，任命般笑了一声，道：“没关系的，谢谢你杨医生，我来之前其实就已经做好准备了……省里的医生都说不可能保住子宫，我也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才想要试一试……我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说到最后，二号病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微。

她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其他女孩长大的梦想都是当歌手，当老师，当花店的老板娘……但她从那时起，就想当一个妈妈。

虽然听起来挺荒谬，但她自小便希望有一个孩子。

也正是因为心里过于渴望，所以她不能容忍自己在没有准备好之前就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

她想等自己有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时，再迎接自己孩子的到来。

谁承想，先来的却是子宫和命只能选一个的噩耗……

想到这里，二号病人的眼眶湿润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

杨树新还想要安慰几句，突然听到走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出于职业本能，他赶紧来到了走廊口，一眼就看到了同院的护士神色焦急地从走廊拐角小跑出来，脸色极度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