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许秋也有些意外。

他本来打算就此停止，继续讲下去的话，以藤原美子的学术深度可能听不懂。

却没有想到桐生信一直接就冲上台来。

感受着台上灼灼的目光，以及周围一众同行们殷切的眼神，许秋脸上出现一抹无奈。

算了，那就简单讲讲……

“这台手术主要有三个基础。

“一是我提到的Carpentier修复重建术，也是基础。

“其次，则是大夏的孟教授首创的‘四步法’，这是整台手术的核心。

“最后则是缘对缘缝合术。”

前者与后者，许秋都掌握了大师级的能力，可谓是信手捏来。

而中间的四步法，则是他早年间求学时就接触过的。

四步法是大夏的孟旭教授创立，是结合当时已有的修复技术经验与大夏风湿性二尖瓣的病例特点，做出的本土化的治疗方案。

而许秋则在这个基础上，将Carpentier修复重建术融入其中，把“针对国人”，扩展到了对整個亚洲国家，乃至于全球的风湿性二尖瓣都有普适性意义。

至于缘对缘缝合术，实际上与四步法没有太紧密的关系，可有可无。

这是为某些极端病例准备的最后手段，有点杀手锏的意思。

算是一个一般人掌握不了的保障。

“至于具体的步骤，空谈无益。”许秋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医学是经验学科，想要提升，只有动手。

因此讲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见不到正儿八经的手术，别说信与不信了，其他医生都不见得能理解。

“空谈无益，那就当场做手术！”桐生信一高声道。

许秋目光扫了过去……当场手术？现场倒是有近千颗心脏，可是都切不了啊。

但台下的藤原美子、佐藤雄太等人听到这话，脸色纷纷变化。

旋即，就听到桐生信一道：“雄太，把东西推来，美子，你赶紧调试设备！”

众人都看了过来，不知道这群排污国的医生要搞什么幺蛾子。

许秋也有些好奇。

他看向两位惨遭吊打的青年医生站了起来，藤原美子径直到台上调试电脑，而佐藤雄太则走向了旁边，拉开了座位下方的黑色箱子。

紧接着，佐藤雄太提出了一个十多厘米的不透明盒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个小书包，将二者小心翼翼地将其转移到了桌上。

与其同时，藤原美子打开了之前就拷贝过来了的软件，啪嗒一声，屏幕便一片漆黑。

全场响起哗然声，不明白这伙人要干什么。

许秋也有些茫然。

很快，两位青年医生回到了位置上。

桐生信一也不再卖关子，打开了桌上的盒子，下一刻，一个心脏出现在众人面前。

许秋目光一凝……准确来说，台上是一个人工模拟的心脏。

但做工极其精美，从外表来看，除了颜色不太一样外，其他地方都高度相似，甚至连心脏上的褶皱都做出来了。

“这是……”

许秋还没说话，旁边的洪经纶眼睛已经瞪得跟牛眼似的了。

身后的其他医生表情也大差不差。

在场的医生，基本上都有一二十年的资历了，除了王凡这种经验宝宝外，亲手摸过的心脏没有几百个，也有二三十。

接触过的各种用于教学的心脏模型则更多。

但，像桐生信一手里那种仿真度的，却是闻所未闻。

“这是我们研究所开发的人工心脏，因为过于逼真，我们也叫他离题的真实心脏！”台上，桐生信一用激昂的语气介绍着。

他娓娓道来：“这颗心脏采用先进的三维扫描技术，几乎完美还原了人体的心脏，心房、心室、乃至于内部的瓣膜，所有的心血管结构都一清二楚！”

果然，好离谱的仿真度……许秋暗暗想着。

而且如果桐生信一说的属实的话，这种技术的意义就很大了，完美还原的仿真心脏，等于是给了医生一次全真手术模拟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手术意外将进一步降低。

许秋思索的时候，桐生信一放下了手里的人工心脏，紧跟着他拉开了旁边另一个小书包，里面是一套虚拟现实设备。

桐生信一高声道：“这是虚拟现实设备！

“刚才的心脏模型已经完全导入了虚拟现实设备里面，因此，术者可以借助虚拟技术做出手术规划，从病人上手术台体位、定位、手术入路、灌注保护液、建体外循环、切开心房、修补、缝合等一目了然！”

佐藤雄太等人翘起了嘴角……这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技术。

原本桐生信一是想挫败白云省医生之后，再用胜利者姿态搬出这东西。

那样的话，推广效果事半功倍。

然而如今出了亿点小状况，再加上桐生信一似乎按耐不住对所谓二尖瓣交界四步法的求知欲了，只能拿出来了。

此时，白云省的医生着实被震惊了一把。

就连许秋也颇为意外。

如果只是一颗三维建模的全仿真心脏，那无非是提供了一次练习的机会。

但，如果再跟虚拟现实技术结合呢？

这就等于，术者可以借助虚拟现实设备，无限次地熟悉手术步骤，甚至针对某个难点进行刻意练习。

现在的问题就是……虚拟技术与仿真心脏能有多大的重叠度？

或者说，虚拟中的手术步骤，跟病人真正的心脏能不能对应得上。

许秋看向桐生信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后者笑了笑，做出请的姿势，道：“许医生上来试试便知道了。”

“我来试？”

许秋反应过来了……莫非这就是个风湿性二尖瓣的心脏？

桐生信一解释道：“准确来说，这颗心脏是我们集合了好几个病人的病情，将不同部位的病变都统一在一颗心脏上。病人房间隔有缺损，二尖瓣、三尖瓣均受损……”

好家伙，够省的啊。

不过也能理解，这颗心脏的成本估计不低，既然这次是秀肌肉来的，把各种病变放在一块是经济效益最高的做法。

而且许秋没猜错的话，这玩意儿应该是桐生信一等人用来向大夏彰显他们的技术，同时展现手术能力的……但现在似乎变成自己的工具了。

许秋没有怯场，他不急不缓地来到台上。

近距离观察这颗心脏，许秋表情更为吃惊……上面的细节做得非常到位，就连看上去的色泽都与真正的心脏别无二致。

“你可以触摸。”桐生信一微笑着道。

许秋点点头，试着用一根手指按了按。

指尖传来与人体心脏几乎完全一致的触感。

然而这还没完，前方漆黑的屏幕上突然跳出了几个红色的警告字体。

提示心脏受到外物刺激。

此外，旁边还跳出各种数据，包括心率、血压、动脉导管压、出血量等等……

“卧槽，这是啥？”

“好智能！”

“这特么……我要有这个，直接原地起飞了，难怪他们小日子的医生这么吊！”

场上响起一片惊叹声。

桐生信一心里很是满意，但他表面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旁边的虚拟设备，道：“戴上吧，之后你就可以开始手术。”

说罢，嘴角轻轻地勾了勾。

台下排污国众多医生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这个设备的功能可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你们猜多少分？”一名排污国医生低声问道。

另一人道：“他的理论非常扎实，手术应该也不会太差，20分吧？”

一个眉毛浓厚的医生达咩道：“我更倾向于有其他医生传授了他这套理论，他的能力应该与年龄相符，不超过10分！”

说完，众人同时看向佐藤雄太和藤原美子。

他们都是成名已久、资历深厚的名医，自然不屑于跟许秋这种青年医生比。

而且，他们都用这套设备辅助训练了数个月，如今早已经驾轻就熟，基本上都能做到80分左右的水平了。

再跟这种没接触过设备的人比，那就太不讲武德了。

“我猜零分，病人会直接死在台上！”另一边，佐藤雄太立刻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咧嘴笑了笑……自己第一次接触时就只拿了二十多分，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

只要病人能活下来，那就算合格。

“我觉得应该能做下来，二十分吧。”藤原美子说道。

她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也才拿了三十分左右。

但那是她在经历了培训之后的结果。

佐藤雄太听到这个分数，顿时不满地皱眉，道：“美子妹妹，你何必长他人志气？”

藤原美子没有理会同伴的不忿，盯着台上的许秋，道：“他很自信，不会太差。”

……

在桐生信一的辅助下，许秋戴上了略显厚重的虚拟现实设备。

随着开机的声音响起，前方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画面像是变成了手术室内景，正中间是术区，两侧是手术器械，而旁边则有着两只手，正好对应着许秋握着感应器的两只手。

所有人都被屏幕吸引了，他们也立马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难怪桐生信一说当场手术……他这是打算让许秋利用虚拟设备模拟手术！

洪经纶等人大为吃惊。

画面里的场景实在是太逼真了，手术床上的病人虽然长相潦草，但心脏却和真实的心脏别无二致，甚至还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

此时，桐生信一的解释声也终于响起。

他说道：

“虚拟现实技术最厉害的点就在这里，术者可以通过佩戴设备，模拟真实的手术场景。

“而且，我们的感应器还提供了压力、握力和按压力度等等全方位的反馈信息，一切都是按照真正手术的标准来进行。

“同时，虚拟现实技术还会给每一个步骤评分。只有把力道控制在合理的区间，并且保证每一个环节的高标准，才能拿到合格的分数！”

场下，佐藤雄太听到这话，冷冷地笑了起来。

在感受器上控制力道谈何简单？

也许将来能完美模拟出人类皮肤张力的技术，但至少现阶段不可能做到。

因此，所谓的感受器，实际上只是稍微提供反馈，其最主要的作用是精准地记录每一个操作的微细控制，比如手术刀的切除范围、切割深度、按压力道等等。

这些细节，在真人身上做手术时还能稍微控制。

然而此时只剩下一个虚拟心脏，怎么可能掌控好？

除开一次次失败，对照着标准不断调节力道，才有机会调整到合理区间内，没有其他办法。

难不成还能有人把手术时该使用多大的力气也刻进肌肉记忆？

这就像手肘撑着桌子写字，和手肘悬空，保持和平时一样的力道写字，两者的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其他排污国医生也不禁莞尔，露出了看热闹的表情。

……

“是这样吗……挺新奇的。”

听着桐生信一的解释，许秋的眼睛也亮亮的。

他还没接触过这种虚拟设备，没想到第一次就交代在这了。

做赛博医生，剖赛博心脏？

许秋觉得有些意思，接着他伸手从旁边取来了手术刀。

“还不够拟真。这里应该加一个器械护士，否则违反无菌原则了。”许秋评价道。

画面中，正好播放着许秋看到的场景，也是一只手拿起了手术刀。

桐生信一背着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做出解释。

这种无意义的细节自然没必要模拟。

但接下来检测力道，你就知道这项技术的标准有多变态了。

“要看的是怎么处理二尖瓣修复，因此多余的步骤我都快速略过，你们随便看看就好。”许秋说着。

话音落下，他便轻按感应器。

回忆着手术时的力道，许秋飞速用镊子在胸口划一条印记，接着换上23号刀片，紧贴着手术贴膜和表层皮肤切开，一直从胸骨柄到剑柄。

过程中，许秋手上的感应器并没有传递出皮肤不同层次间的张力变化。

他有些失望地道：“不是全仿真？”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按照肌肉记忆，根据刀尖抵达的皮肤层，精细地调整着力道。

但这一切博弈与调整都是外人看不到的。

画面里，许秋就是镊子一滑，刀一切，然后就开出切口了。

此刻，桐生信一见传统心脏直视手术切口已经完成了，便开口解释道：“稍等几十秒钟，感应器会计算刚才切开途中的力道，从而做出评分。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切开，根据刀片深入皮肤层、脏器的不同，力道也是应该有变化的。

“比如破开柔韧的表皮需重压，而进入脂肪层则要轻柔……

“只不过，这些细节，在真实的手术中不可能计算出来，因此没有人关注。

“但既然是虚拟现实技术，我们会苛求一切都达到最高标准。只有把细节控制到极点，才能成为真正的手术仙人！”

说完，桐生信一不自觉地挺了挺胸。

台下的洪经纶等人表情一变……他们总算明白这老东西为什么这么主动了，他这是想让许秋社死！

后方的医生脸色也是大变。

开个切口，你还讲究力道变化？

你咋不上天！

正经人会注意这个吗，直接切开就行了，细微的力道又能带来多大的差距？

况且，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控制的吧！

这时，佐藤雄太站了起来，扫过后方开始骚动的医生群，说道：“你们可以做不到这些细节，但是，总得有人去追求完美！”

这话让所有义愤填膺的医生都喉头一堵。

不过就在这时，画面左上角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图标。

佐藤雄太顿时来了精神，凝神看去。

其他人也定睛望去。

许秋是奔着二尖瓣修复去的，因此前置的各种步骤都做到相当潦草，这种情况下，能拿个一二十分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在感应器的监测下，估计许秋就是狠狠一刀切下来……被判零分都有可能！

“多少？”此时，洪经纶等人也瞪大了眼睛，神情竟然紧张了起来。

……

招待厅里。

眼见着局势再次发生变化，侯文吉等人的脸又变绿了。

室内响起一片骂声。

“太卑鄙了，许秋愿意深入分享，他竟然还算计许秋！”

“排污国的人都这么无耻吗？”

“既然是求学，为何不拿出尊敬的态度来，竟然用这种手段……分明是想让许秋出糗！”

“可耻！”

众人不停地换着词语骂，不带一个脏字。

段主任也恨得咬牙切齿。

许秋本就是求快，前面的步骤是能省则省。

切口更是几秒钟就划出来了。

这能有多少分？

更何况，感应器的评分标准竟然还要求根据皮肤分层有力道变化……就离谱！

换成自己老师来都得跪！

此时，二号人物眯了眼睛，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

他们批准桐生信一交流团来大夏，无非是希望他们把真技术带过来。

但，如今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当人，未免有点太不顾大夏的面子了。

真当他们都是软柿子？

“事后跟协和、华西等医院联络，让他们不用留情了。”

白云省的心外科不咋地，被排污国吊打算是情有可原。

但，协和跟华西就足够吊打桐生信一这一支交流团了。

他们既然想让许秋丢人，那自家也不必再给这些国际“友人”留面子。

“评分出来了。”这时，招待厅里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