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床上常用的肾移植术后指标,大多与排异反应有关,其次则是针对肾功能本身的功能评价。
前者,由于邬盈盈做的是自体移植,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而后者,主要的参考指标有血肌酐清除率、肾小球滤过率等等。
另,肾移植科这边还针对血清胱抑素c这一评价肾功能的新指标做出了评判。
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分析,邬盈盈的恢复速度都只能用一个“遥遥领先”来形容。
她结束手术不超过一周,但肾脏功能已经基本上回到了十之七八的水平。
堪称奇迹。
这种指标放到临床上,往往需要一两個月的时间才能达成。
“饭能吃了,路能走了,复健也完全没问题了……她完全达到了出院的标准!”
病房里,李主任看着自己亲手完成的评价表格,眼神里充满了错愕。
马主任也在怀疑人生。
明明是凶险的自体移植,明明是异位肾脏移位到髂窝……而且病人的情况还这么严重,术中甚至进行了肾脏的大修。
然而她的预后甚至超过了常规的肾移植病人。
“难不成肾脏移植+肾脏修补之间有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
“我感觉是大网膜移植覆盖起了奇效……”
“不,单纯是许秋的手术做得厉害,没听说吗,昨天他一个人就让排污国所有心外科医生无地自容!”
“真的假的,排污国不是只来了十二个人吗,怎么变成排污国全体心外科医生了?”
“谁知道,可能是实时直播吧?总之许主任牛逼就完事儿了!”
病房里,其他小医生议论纷纷。
床上的邬盈盈听到这些讨论,眼睛也微微发亮。
这些天她也有关注这件事,据说排污国的医生特别嚣张,差点就让白云省颜面扫地,幸好有许秋顶了上来。
“许医生真厉害。”邬盈盈也忍不住感慨道。
听到这话,周围的医生顿时相视一笑。
“你也知道这件事?”
“我跟你说,当初省立医院差点就要内定名额,咱们院的许主任都不一定能去,后来还是一大群名医说必须让许秋参加,省里才把许秋给带上的。”
“确实,不然这次真的丢死人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塞关系户,要我说,除了咱们院的许医生,没一个能打的!”
邬盈盈一双乌亮的眼睛大睁着,有些诧异。
这些内幕是网上吃瓜接触不到的,此时从知晓内情的人口中得知,她先是感到愠怒,随即又庆幸,最后则有些后怕。
若是许秋没参加交流团,这次白云省可真就丢人丢大发了。
“省立医院真可耻!”邬盈盈也低声骂了一句。
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让人走后门。
公平竞争的话,全省都没一个能打的!
“对头,可耻!”小医生们也感同身受地评价道。
一时间,医生和病人打成了一片。
病床旁边,李主任、马主任等人看完了手里的评价表,又吐出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吃惊。
几人同时看向邬盈盈。
此时的病人已经没有了当日风中残烛般的衰败气象,反而是面色红润,就差冲到省立医院门口谴责了。
“差不多能出院了。”
“再观察观察几天才保险,不着急。”
“嗯,等许秋回来吧……话说许秋真厉害,他之前说理想是当个心外科医生,难道是真的?”
李主任几人也跟着讨论了起来。
眼里有着深深的担忧。
这个表情,像极了爱慕自家相公的小媳妇,既希望丈夫能成为踩着五彩祥云的大英雄,但又怕他过于出色,惹得一堆妖艳贱货纠缠。
很显然,我泌尿外科/肾移植科/妇产科就是只会心疼哥哥的小媳妇,至于其他科室,全是不知廉耻的小妖精!
……
“李主任、马主任……麻烦你们了!”
医生们离开的时候,邬盈盈亲自送到了门口。
她的病情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异位肾脏移植到髂窝后,活力十足,浑身舒畅。
如今临近出院,母亲那边估摸着也能接回去了,简直是双喜临门。
乐呵呵地回到床上,邬盈盈拨通了邬妈的电话。
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就是医院刚刚结束早交班、查房的时候,不同医院可能稍有出入,但差别不大。
果然,等了片刻后,电话就接通了。
那边响起了邬妈的声音,与往日一般,慈祥,温柔。
聊了二十来分钟,邬盈盈突然想到了什么,喜不自胜地建议道:“妈,我们开个视频?”
这些天,母女两的状态都很差,为了避免让对方担心,都默契地没有开视频。
但如今两人都在迅速恢复,自然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说起来,她们母女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不开了,没流量了。”邬妈犹豫了一下,拒绝了。
邬盈盈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刹那,下一刻又恢复如常,笑着道:“那就算了,改明儿我出院了就来看看你。”
又寒暄了几句,邬盈盈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沉默了很久。
像是猜到了什么一般,邬盈盈随即翻开通讯录,找到了国际友好医院骨科医生的电话。
刚报出邬妈的名字,对面的医生就立马想了起来,对方有些惊讶地道:“她说自己和你说过了……”
“噢,是说过了的,但我想了解得更加具体一点,能不能再麻烦医生您看一看?”邬盈盈熟练地说道。
她知道,此时若是否认,出于保护患者隐私的考虑,对方肯定会缄口不言。
果然,在得知邬盈盈只是想来知晓更具体的情况后,对面的医生警惕心便消散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们母女两运气都挺差的,同时都进了医院……后来手术倒是都很顺利,但现在病人又复发了。”
又复发了……
这四个字仿佛是一颗炸弹,把邬盈盈的脑袋炸得七荤八素。
她只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哐当一声倒在床上,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瑟声道:“请您讲得明白一些……我妈她还有救吗?”
医生一阵叹气,道:“之前已经复发过一次,不过当时我们是按照良性肿瘤来做的切除,因此切下的范围不大,复发也能理解。
“但这次,我们是严格遵守透明细胞肉瘤的手术标准来进行的,而且进行了扩大清除,结果第二次复发……
“我们科室这边做出了讨论,认为继续手术的意义不大。”
邬盈盈瞳孔颤抖着,道:“不大是什么意思,还有机会吗?”
医生想了想,摇头道:“我跟你说的清楚一些,做手术基本上没有希望了,继续坚持下去,人财两空。”
“那化疗呢?放化疗,这个总行的吧!”
在普通人的认知中,放化疗的损伤非常大。
但如今邬妈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即便是冒着损伤正常细胞的风险又如何?
只要能杀死肿瘤细胞,控制癌症蔓延的速度,至少就还有希望。
然而,医生再次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低声道:“之前我跟你谈过治疗方式。
“放化疗虽然可以杀死迅速生长的癌细胞,但,却唯独对透明细胞肉瘤等少数肿瘤无效。
“或者说,放化疗唯一的作用,是搭配手术进行。比如用于外科手术区域、以杀死肿瘤周围的微观肿瘤细胞。
“亦或是在手术前进行,尽可能地缩小肿瘤,降低手术切除的难度。
“然而若是手术无效,单用放化疗……目前临床和循证医学没有任何证明表明,放化疗能改善透明细胞瘤患者的生存率!”
简单来说,透明细胞肉瘤对放化疗不敏感。
临床上,放化疗等疗法最对症的,就是生长迅速的癌细胞,长得越快,越活跃,放化疗的疗效一般就越强。
但,透明细胞肉瘤的生长速度相对来说缓慢。
因而,即便是获得FDA批准的环磷酰胺和阿霉素,理论上用于对抗软组织透明细胞肉瘤的化疗药,真用上了也收效甚微。
出于职业道德,以及邬盈盈、邬妈母女两在国际友好医院这边留下的好印象,医生也愿意做出一些超出职业道德之外的事情,耐心地做出解答。
换成其他有医闹风险的病人,医生或许就不会说这么多了,摆明利害就让家属自己抉择去了。
“医生,我们该怎么办?”邬盈盈低声问道,语气辛酸。
医生沉默了片刻,道:“白云省这边,可能都没有什么医院能处理,去协和碰一碰运气?”
说罢,又嘀咕道:“我查过不少文献,据说重离子治疗设备能有特殊疗效,但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只能算是一个备选项。
“不过,目前国内只有两家医院具备开展重离子治疗的资格,我没记错的话,你所在的临医就跟其中一家医院开展了合作!
“但,合作是合作,想要获得宝贵的治疗资格,几乎不可能。
“因此我建议你去协和碰碰运气,他们的骨科主任若是能推荐你去复旦肿瘤院,或者是骆驼省武威医科肿瘤院,或许就有救了。”
跟临医比起来,协和的面子自然更大。
邬盈盈的小嘴都快张成了“O”字形。
“复旦肿瘤院的重离子疗法可以吗?!”
医生有些意外:“听你的意思,你知道这个?”
邬盈盈道:“我一直在关注临医的新闻,前段时间临医和复旦肿瘤院不是合作了嘛,所以我简单去了解了一下。”
“那你应该知道重离子疗法有多难预约吧?”
“嗯……”
邬盈盈眼神有些暗淡。
这玩意儿,全国就两个地方能做,一位难求。
别说是她了,就算一个富豪拿着钱砸,都不一定能拿到一个位置,得看复旦肿瘤院两家愿不愿意给他们插队。
“唉,总归可以试试。协和那边的话还是好说话一些的,你如果真的对症,可以让协和转院到复旦肿瘤院。”骨科医生建议道。
“我明白了,谢谢您。”
挂断电话后,邬盈盈在病床上枯坐了很久。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两颊的泪痕已经干透了。
这一刻,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可能有埋怨,可能有愤怒,可能也有对不公的控诉。
但最后,所有情绪变成了脸上的一抹笑容。
她拿起手机,打通了许秋的电话。
……
“要出院?指标都合格了?”
静安市这边,许秋正准备赶往省立医院进行下一轮的学术讲座,便接到了邬盈盈的电话。
“都合格了,李主任他们今天来查过了,说我今天就可以出院,不过也可以多待几天,不过不过,我想着没事了就不浪费钱了!”邬盈盈絮絮叨叨地说道。
许秋顿了顿,他察觉到一丝异样,便开口问道:“你妈妈那边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叽叽喳喳的声音立马就收住了。
见到这一幕,许秋心里猜了个大概,又问道:“那边怎么说的。”
邬盈盈攥了攥拳头,声音低落了下去,道:“许医生,国际友好医院的医生告诉我,莪妈又复发了,做手术没希望,做放化疗没有,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送到协和去,看那边有没有处理办法……”
“协和?”许秋点了点头。
他对骨科的钻研不深。
主要是系统目前还没开拓到这个科室,前方的区域只能以后再来探索。
要论病人的最后希望,那指定是协和了。
许秋不疑有他,道:“出院指标达标的话,你去找李主任,让他找分管院长签字。”
许秋不在的情况下,其他科室的大主任还没发代签,只能由上面的分管院长处理。
“好,谢谢许医生!”邬盈盈强打起精神,但语气已经不如一开始时的轻快。
挂断电话后,同行的王院长问道:“哪个病人,那个邬盈盈?”
“邬盈盈?”几个临医亲属团的人问道。
冯泰提醒:“许祈音的老师。”
“哦!”众人恍然大悟。
许祈音也听到了讨论,昂起头来,有些担心地道:“邬老师又生病了吗?”
许秋摇头:“不用担心,你们邬老师已经出院了。”
“唔……爸爸好厉害!”许祈音顿时星星眼了。
许秋笑着揉了揉女儿的脸蛋,转头看向冯泰,问道:“冯主任,透明细胞肉瘤二次复发能怎么治?”
“这……”冯泰沉默了一下。
心说我是手外科的,虽然碰到过一些透明细胞肉瘤的病人,但我的主业是断指再植,不是剔除肿瘤啊。
他思索了一下,看了眼许秋突然就想起来了,道:“巧了。
“二次复发的话,手术和放化疗都没用,只能做重离子治疗来碰碰运气。
“不过,业内的病例数量很少,疗效有多好不好说。”
重离子治疗的名额本来就非常稀少。
两个设备分散到全国,每年的病人加起来可能也就三位数左右,分到各个疾病上的就更少了。
因此,病例量就不可能起得来。
除非量子手术刀把重离子疗法变成跟常规开刀手术一样的白菜价。
说到这里,冯泰又皱起了眉,道:“重离子治疗的话,一次就要二三十万,而且医保不报销,她的经济条件……”
在场的人都清楚邬盈盈的情况。
她的手术费都是市里垫付的,正等着非法取卵机构那边的判决结果下来呢。
哪来的二三十万?
许秋听完后,眼神里先是涌过一丝惊喜,随后又有些无奈。
对于富人来说,疾病不是病,只是人生酸甜苦辣的体验之一罢了。
但没钱,一场病就得丢一条命。
更何况还是透明细胞肉瘤这种极度恶性的顽固肿瘤……
“能帮到哪儿是哪儿吧。”许秋说道。
王院长等人都点了点头。
外人只知道临医和复旦肿瘤院达成了子宫肿瘤的合作,但很少有人知道,临医这边还直接握有重离子治疗的名额。
而且,这些名额实际上是掌握在许秋手里的。
临医送去某个人,不一定好使。
但报许秋的名字,复旦肿瘤院的娄院长、曹函育等人立马就想起来了。
滴滴——
许秋再次拨通了邬盈盈的电话。
对面立马就接通了,声音是才哭过的沙哑气息,“许……许医生,有什么事情吗?”
许秋道:“你去协和,是准备从那边转院复旦肿瘤院?”
邬盈盈呼吸一滞:“你怎么知道……”
许秋没有回答,而是道:“去了复旦肿瘤院那边,你直接找曹函育主任。妇产肿瘤科的曹主任。跟他说你是许秋介绍过来的即可。”
邬盈盈心里的吃惊更甚。
她是知道临医和复旦肿瘤院达成合作这件事的,但,复旦肿瘤院什么身份?
对方背靠重离子设备这个国之重器,地位之高,在放化疗界风光无两。
临医仅仅是和对方进行了一个子宫肿瘤方向的合作,就吸引了全国的目光,可想而知复旦肿瘤院的关注度有多高。
这种级别的医院,跟临医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协和的骨科主任都不敢说一句话就塞人进去,照样得看复旦肿瘤院的脸色。
至于许秋……
邬盈盈承认,许秋是个很有天赋的医生,未来或许能成为顶尖的大医生。
但如今他还是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