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冬至——
昼夜极时,在楚地,有祭祖习惯,风允也应其习惯,归安地,以行祭祖。
至于楚君,对风允之行,还赐下了百金,粟米五百石,扬粤战俘千人……以酬风允此前之策。
等浩浩荡荡的车队过荆门,来到安地之时,天色已晚。
还记得同样的路程,上一次来时,还是黄昏,这一次就是黑夜了。
如今天色尽黑,但安地当中,火把高悬,原是已知晓风允将归,遂灯火通明,以做迎接。
“风子。”
百里奚与蛮娃,携带营地几十人,前来迎之。
见到风允身后浩浩荡荡,衣衫褴褛的战俘。
百里奚微讶,而原本近五十的扬粤权贵们,愤慨,又神色黯然。
扬粤彻底没了……
风允对此,只是一扫,就清楚其心,抬眸远望去,又见远处不少火把光亮。
“那是塔楼,以做防御之要。”项燕在一旁解释。
而风允微叹,就见到寒气吐息,朦胧了风允双眸。
“我安地贫瘠,能有什么危险呢,让他们归来,一同看守这些战俘吧。”
对此,项燕点头。
让下士去安排。
此时,风允才仔细打量安地。
那些土屋之间,阡陌交通,地面不平之处也以石块垫之,可以说,这里已有村庄的烟火气。
风允再望向那些惴惴不安,在风中发抖的人。
道:“蛮娃,你带其余人,去安置这些战俘吧,待明日冬至,记名,一同行祭祖之要,为我安地之人。”
“诺,嘿嘿。”蛮娃应声,风允这才和百里奚入屋舍。
在其身后,项燕背着一包裹跟随。
“可有不服之人?”
屋舍之内,有炭火堆,明亮而温暖。
风允褪去兽皮斗篷,放在一旁,询问百里奚。
百里奚一一道尽安地之状。
在百里奚手中,小小的一个安地,井然有序,这是无需多虑的,而也有不服之人,按照风允的吩咐,劳者多享,不劳者等死,其如今,安地已无不劳之人。
风允颔首。
百里奚此时道:“风子,您以雷泽孕生之术,让安地能在冬日种植,如今已见成效。”
“那明日去看看吧。”风允示意项燕。
项燕将包裹放下,其声重。
打开包裹,当中有百金,一本书。
“此百金,以做交易之用,安地也该与外界交流才对,其花销,你且看着处置。”
闻此,百里奚点头,对百金之事,倒无惊讶。
而是直勾勾盯着那书。
“此为《列国》一书,其中是余从大庭至今,历经多国之言论,当中就有农要之事,你可教导耕作之人,以安农要。”
“至于其余,也可建一典籍宫在此,抄录竹简,分放当中,其我安地之人,皆可观阅。”
“我想,这群扬粤之人,多为当初的权贵之属,应是认得字的,也不该泯灭其性,让其思想此生皆都困于此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外界隔绝。”
“思想无拘?”百里奚揣摩风允言中之意。
风允颔首,将帛书递于百里奚。
“其典籍宫,也交于百里先生了。”
手微颤。
百里奚接过……
“嗡!”
在百里奚眼中,此书玄气震荡,上显一虚浮的人首蛇身之影,但转瞬即逝,又藏于书中。
“道?”
“风君将玄道也藏于其中!”百里奚惊呼。
“这,这书真的能让安地之人皆观?”
真有人会把自己的道,让其余人观阅呢?
按照身份,安地之人为奴隶,且莫说奴隶,就是寻常庶民,更或是权贵……夫子在择弟子时,也要多为斟酌,多以氏族子弟为弟子啊!
“风子,这…”
风允摇首。
“余道,众人皆可观之,学成与否,另当别论,非我之功。”
就像是屈原一般,观尽玄门之书,但行事上却与风允多有不同,有着自己的见解,对此,风允并无异议。
学习,本就是一字多意,一书成就万般性情。
百里奚愕然,只觉风允阔达,特立独行……
实际上,他也欲观此书,了解其玄门之妙啊。
郑重地捧着书,百里奚郑重地行之一礼。
“多谢风子赐书,老朽近乎七十还能得道一观,此生无憾矣。”泪眼朦朦,百里奚拂袖啜泣。
风允起身扶之。
“古之时,仓颉创字,万民可观,唯有万民观而认可,方能被人族认可,将字,刻入传承,如今也是一般,若其道不被人族承认,那我建立玄,又有什么意义呢?”
“实际上,应该是余感谢诸位,愿意一观此书才对。”
安抚百里奚,百里奚讷讷难语。
最终只是道:“风子此言,老朽无以反驳,唯有珍重此书,治安地繁荣。”
闻此,风允道:
“百里先生随心即可,暂去休息吧,明日我还准备前往汉江周围一观,寻开阔平坦,以做延续之地。”
风允又令项燕道:“去告知那千名战俘,明日早起,可食早食。”
“诺。”
新来的千名战俘,而楚君却不加派护卫之数,其心,风允也明白,不过是希望安地因战俘而动乱罢了。
可风允自有对策。
百里奚离去,项燕也离。
……
翌日——
寒风大作,但其人声鼎沸,护卫押送战俘,在营地篝火间,分派米粥。
“风子…”百里奚再次掌事,见风允披兽皮斗篷而来,立即行礼道:“早上熬煮了些粥食,加入肉糜,大块野菜,这些战俘体弱,食此方才能养。”
风允颔首。
望向天空,这天怕是要下雪了。
“今年的冬雪,无往年的大,明年的收成,怕是不行。”
瑞雪兆丰年,可今年,天气虽冷,但无大雪。
“可即使如此,战俘们身上的衣物都不够御寒,昨日行进中还好,此时停住了,怕是会得病。”
“待食之后,让甲兵带这些战俘,分列而出,在安地四处熟悉一番,让早先的安地之民为他们讲解安地的规矩,以安民心。”
风允说着,百里奚在一旁暗记。
待风允说完安民之事,百里奚方问:“风子,今日立冬,如何祭祖,祭何祖?”
百里奚迟疑,因为风氏之事,他确实不清楚,也无从查阅。
风允对此,道:“准备祭祖之物,祭祖之地即可,我有打算。”
又道:“立冬,需大补而藏冬,方能往年有康健之躯,杀尽牛羊,滋补安地众人吧。”
闻此,百里奚一惊,但有暗思。
这是尽其力,安其民也。
他清楚了!
百里奚补充:“安地中,除却之后过冬的粮食外,还有一些秋末捕捞而晒的鱼干,和地里成熟的瓜菜,不如一同煮之?”
风允笑而点头。
“是极,尽全力,安民心,冬至,自然不能吝啬。”
风允大手一挥,百里奚就命人将冬至祭祖之后,倾尽冬藏之菜,只留过冬余粮,让众人养冬健康之言,传尽众人。
一时间,千名战俘,未食而心生暖意,隐隐间的躁动也趋于平和,对祭祖之事上心,冬至之食期许。
这群人不比之前的扬粤贵子,他们是流亡百姓,或者战败甲兵,都为生活,而非真的为扬粤而不顾生死。
此时风允倾尽好菜来养冬之言,对其安抚,其效甚大,无人敢说不德,反抗之心也被压灭,反生感动之心。
“还有多少麻布兽皮,都拿出来吧,先让众人有个暖冬,度过此年才是主要。”风允询问,又补道:“若不足,就取金去郢都买些。”
“切记,也要注意民之所需,不得污垢在身,臭气熏天,这次我来安地,也收购了足够的草药,可御寒,不必担忧洗净后生病……”
“待冬至后,我带些甲兵上山,你寻几個头脑机敏的随我,我好教其医术……”
“我之后抄录俩书-《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也留于安地,有喜医道者,可习之,而其余之民,也须习基础辨别,防风治寒。”
又是安排,这治理一地,与治理一国而言,更为繁琐,亲力亲为之事众多。
待安排后,施粥也见末尾,百里奚、项燕与一群甲兵,跟随风允,前往汉江之岸。
“汉江之土肥沃,这是安地之福也。”
临近汉江周围,这里都是低矮的灌木小树,或是芦苇枯草,十分好清理。
“用火烧吧,刀耕火种,为人族之大事也。”
“在汉水边,也能控制火势。”
“不过此事也要告知楚君一声,现在就派一护卫,快去去荆门禀告吧。”
“诺。”
观阅了四周之地,风允询问道:“前往北面可有防护?”
项燕道:“北有汉江为险,可不必…”
“北往西处的一河岸,有谷国交接,遂设有部分防御为-镶关,此国与楚少有交际,多是跨汉江入盆地,与神农氏盆地之国为称。”
“荆门穿越丹山的道路,也是因此而建。”
“神农氏盆地…”
风允一思,即明。
相传神农氏曾赞此盆地“真乃灵气宛潜,富民宝地”,遂有此称,但各国林立,多以各国为称。
“也一并通知镶关之人,刀耕火种,浓烟巨大,以免引起误会。”
“诺…”
临近午时,风允携众人归,前往丹山之东侧,以祭祖。
“哞!”
“咩!”
“咕!”
……
新活的牛羊鸡被人用红绳牵着,站在夯土堆砌的高台下。
其高台有两层,中间为四面木桌,桌上是鱼肉,兔肉…等野味,和五谷蔬菜。
最上是一尊石鼎。
石鼎简朴,连纹路都简单,但能在短时间雕琢而成,可见安地用心。
“风子,我安地无铜鼎,只能以石雕刻……望祖恕之。”百里奚上前解释。
牛羊鸡,三畜为祭,在他看来,以风子如今的名望,地位,实在简陋。
风允摇首。
“安地千数名诚心向祖,已是最好的存在。”
百里奚颔首,而周围的千名人,也都记录名,在安地的竹简之上。
即使是寒风凛冽,此时也都依稀期待。
“开始吧。”
风允缓步上前,其声阵阵,传响天地——
“吾,风氏,允,出自伏羲氏,学于女娲氏,以《河图》为基,《洛书》为变,成玄门之妙,玄道也。”
“嗡!”
玄气生。
与之同属,这片属于风允的安地之上,显露出一股特殊的力量——气运。
“今日,携安地之民,以叩人族天地,尊娲皇、羲皇为祖,延续此脉,成于天地。”
风允示意。
“噗!”
数剑而落,鸡、羊、牛应声而倒,呜咽咕噜……血流不止。
血液染红地面,地上冒着热气,与周围的呼吸声交缠。
其百里奚、蛮娃、榜,取三牲之血以祭天地、先祖。
他们身后的安民们,纷纷下拜,随着百里奚几人,尊拜……
娲皇,羲皇,谁人不认呢?
而祭台上。
风允从腰间拔出龙渊,龙渊声冷,划破风而过。
其手腕上渗出丝丝鲜血。
“项燕。”
“在!”项燕举着一块洁白玉石而上,递于风允。
此为风允在英方国所得之玉,同时也吸收了禺强之寒气,此时风允丢入石鼎中。
风允血液再洒,滴在鼎中。
“轰!”
他以玄气御使血液,印在石鼎之上——玄!
随着玄字的出现,天空之上,两道虚幻道相浮现。
女娲伏羲,手持规矩,高高而视下,但原本肃穆的目光,在望向安地时,变得和煦……
“啊!”有人惊呼,但又紧忙叩拜…
道相来之快,去之疾。
声势浩大,却也只在一瞬之间。
其去后,石鼎之上,却留下了一副女娲伏羲规矩图,以此为证,应下风允之言,成为安地之先祖。
“有娲皇、羲皇为目,注视安地,望诸位能安居乐业,修养为生。”
“安居乐业,修养为生!”
安地之民,纷纷高呼。
风允见此,结束了这质朴的祭祀。
“杀牛宰羊,过冬至吧。”
“诺!”
“谢风子!”
“风子大德!”
“……”
人声鼎沸,即使是冬日也难以抵挡这份情绪,这安地本荒芜的气氛也越发有人气。
而此一举,这千人战俘本就是质朴的扬粤民,此时信服风允,只要后续有生路在前,就无人会反抗风允。
至于那早先的五十人,其多数为扬粤贵子,本有不甘之心,却也明白,大势在风允,他们难以暗中勾结这千名战俘。
各自心思,一场欢腾的冬至就此结束……
翌日,火光四起。
安地之人却不惊。
因为他们知晓,火下将是他们耕作的天地,风允已经下令,其安地之人,皆可租赁土地,税收二层,其余自留。
千名安人在火外目光灼灼,议论不绝,其目中倒映的火光,是其被战俘以来,再一次出现的希冀。
“能成为风子的奴隶,是我等幸运,可我家的阿弟,却不知踪迹,怕是被风到谁家去做苦事去了…”
自己获得生活的希望后,又开始思亲,人就是如此。
远远望之,风允也能从零星之言里,得出此时他们的所需。
对此,百里奚似乎有言。
风允见之,轻声道:“去说,待安地耕作有余粮后,各家可整而外售,获得贝币。”
“之后各家统计人数,给出信息,若是能打探各家亲属消息,上交贝币,由安地以贝币去向那些权贵赎回各家亲属。”
百里奚闻之,震撼之下对风允深深一礼,就快步去交代此事。
当然,百里奚与风允都清楚,说是赎,实际上就是以风允的面子,向各家购买奴隶。
这些奴隶归安,依照楚律,还是奴籍,为安地做活,但其能与亲属一同,也算是不幸之万幸,难求之事了。
果不其然,交代此令后,千余名战俘大惊而哭,言语中满是赞风允之德。
“风子在何处,我们要去跪谢…”
百里奚笑颜,本欲指明,但望向风允时,却已无风允踪影,只得说不必为之,努力为安地而作就是报答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