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二十。

方云让卫兆亮主治医师从门诊收治入院的择期住院患者稍微等一下，因为他在和一位关节脱位的急诊患者在谈话。

“大哥，我们这是要讲实际情况的，你现在这个脱位啊，症状很严重，不是简单简单的关节脱位了，单纯依靠手法复位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方云如此正告。

一边看着他的X线肩关节正斜位，眉头紧锁。

“那不还是脱位吗？医生，下面的医生都说，过来做个手法复位就好，你要我住院做开刀，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挣钱也不是这么挣的啊。”来人是两個工地里的老哥，差不多都是四十来岁。

只是方云已经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屁孩，就不好叫大叔了。

方云仍然仔细看着患者当前的肩关节前下脱位已经到了重度，绝对是里面的关节囊破开，甚至肩袖诸肌，都有可能破裂掉，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是单纯的手法复位可以处理。

“不是，大哥，咱们如果这么说话的话，就有点过分了啊。”

“我们医生，是靠着做手术来维持生计，养家糊口，这是没错，我们靠着这样的本事挣钱，但也不寒碜。”

“我不知道您是做什么的啊，就比如说，一辆车，是发动机坏了，你问修车的师傅，补个轮胎要把问题解决，这不对症啊？”

“你说，我为难你干什么呢？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管任何人来，给你做了手法复位，你还是很快又会脱下来。你这个脱位的程度非常严重，没有骨折是庆幸。”

“知道吧？我们都是老乡，我骗你干什么呢？”方云是用着本地的方言，表达着类似的意思。

这大叔估计是不想做手术，也不想承认自己的受伤太过于严重：“医生啊，你是不是太年轻，所以不会看啊？”

“我看下面的那个医生，看起来就比你更老成有经验一些，你要不受累一下，喊一个主任给我看咯？”

“你不会治疗，不代表你的领导不会啊。”

方云还真没想到过自己第一天值班，就会遇到这么棘手的肩关节脱位，而且还是最简单的肩关节前脱位。

“你有这样的要求，我是可以答应的，不过，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不管是我们主任来了，还是你去更上级的医院，比如说湘南大学附属医院这样的医院里去，肯定也是不会给你做手法复位的。”方云思忖了一下，还是决定打扰一下陈玄奇主任。

陈主任今天没有安排手术。

方云就通过陈玄奇主任的微信，打了一个微信电话过去，非常客气且谦虚地大概把相应的诊断说了一遍。

“陈主任过来，还需要十分钟的时间，陈主任是我们科室的老主任了，您稍微等一下，等会儿陈主任来了，再和您详谈，我这边办理一个住院手续，可以吧？”方云并没有对自己的能力加码。

事实就是事实，做不了就是做不了，就算是陈玄奇主任来了，他说能做手法复位，方云也会稍微和陈主任battle争论一下，争论不过随陈主任去，但是，他自己还是要秉持客观的理念的。

车胎破了可以补胎，这没错，但是发动机坏了，你把四个轮胎换了都没用，这根本不对症。

两位大叔则也等了起来，不过在旁边闲谈的时候，还是不避讳地开玩笑讲：“医生，你还是年轻了，有可能你不懂。还得要多跟着师父学习。”

方云则陪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主任们，我肯定还是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您先不急，也别打扰我给其他的病人做体格检查，谢谢哈，等我这边办理好住院手续后，咱们再闲聊，那是无所谓的。”方云还是没有和他多争论什么。

没必要，对方已经铁了心地看不起自己的年资，那无所谓啊。

医不叩门。

对方甚至现在强烈要求出院到其他医疗机构去治疗，方云也不害怕，他在门诊病历和急诊病历本上，都已经明确了写上了要手术治疗。

最多就是加一个患者强烈拒绝手术治疗而已。

不一会儿，方云才办理好住院手续，把入院常规检查开完，让患者下去缴纳住院费用时，陈玄奇主任就到了科室里。

他都没穿白大褂，但接近六十岁的年纪，一看就是让人非常信任的模样，无需白大褂来加深自己的份量。

不过，他只是举起片子一看，面色就立刻凝重起来：“你这个怎么受伤的？”

“怎么受伤成这个样子了？”

“摔的！”大叔的工友赶紧回。

“不可能，摔到脱位成这样，你不可能不骨折，你重新说。”陈玄奇转头看了他一眼，气势威压。

不可能三个字，咬得很重。

“吊机吊的。”病人想了一下，自己如此回。

陈玄奇虽然不是搞工地的，但是也知道吊机严禁吊人。

“你！”陈玄奇看了对方一眼，但病人说完，就微微低下头去。陈玄奇也不多说什么了。

“你这个脱位太严重了，估计得开大刀才行，方医生，关节镜能做这样的手术吗？”陈玄奇问方云。

方云摇了摇头：“陈主任，他这个软组织损伤太严重，都不仅仅是肩袖损伤和关节囊损伤的问题了，目前还不知道有没有肱二头肌肌腱的损伤。”

“关节镜估计是处理不了。”

“他说创伤外科的医生给他讲可以手法复位，我说手法复位没用，但病人还是要求让上级医师看一下，我也怕有纰漏，就请您过来了。”方云对陈玄奇是非常尊敬的。

大叔赶紧道：“主任，我刚刚在急诊科的时候，来了一个医生，明确地说可以做一个手法复位的。”

“那你去找他做吧。”陈玄奇把片子递了回去，然后道：“莪给你说的，你一个字不听，就只是相信对你自己更有利的，那我也没办法。”

“如果任何人告诉你，可以通过手法复位解决这样的问题，我可以保证他说的是假话，这不是危言耸听。”

“你这个要住院，要手术，你住不住院？”陈玄奇也不和病人啰嗦，这么问。

“可是那个医生？”

“那你去找他啊，他如果可以给你解决，你就去找他解决，我们解决不了。”

“他也是我的下级，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嘛？”陈玄奇还是决定别坑创伤外科的小兄弟了，这么回问了一句，态度强硬。

“你们医院怎么不同的人，不同说法咯？明明说可以简单处理的，现在还非要手术，你是不是为了保护他才这么说的？”大叔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了指方云。

“我们医院，至少我们科室，我们科室里的人，不手术是处理不好的。”

“谁给你说的可以手法复位，你可以去找他，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医院的人不可能告诉你可以手法复位的，没这么外行。”

“他只会告诉你可能可以手法复位，如果你认真地回想一下的话。”陈玄奇这么说话的时候，方云已经把患者的急诊病历本上，增加了一行字。

“4.手术指征明显，建议手术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