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的意思,是河仙的未来,不在柬埔寨,当然也不在暹罗,而是在嘉定乃至广南!”
李献文终于替莫子布在鄚天赐这,说出了莫子布的志向。
不过与李献文想的鄚天赐等大吃一惊不一样,他们表情非常淡定,甚至连岳母陈氏和鄚灚,都没露出多少惊讶之色。
显然,在河仙最核心的这些人中,对于夺回被阮家占据的嘉定,肯定是有过探讨的。
不过表面上看着毫无波澜,但鄚天赐内心还是忍不住开始咚咚的跳。
他当然和心腹讨论过夺回嘉定的事情,甚至对于嘉定的广南镇守来说,鄚家的野望他们也心知肚明。
这不过是一件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谈的公开秘密。
但这就是想想而已,鄚天赐心里很清楚,自从鄚玖和陈上川去世之后,鄚陈两家再无一个在军事上有才能的合格人选,来承担这个重任。
他的妻兄兼姐夫,陈上川长子陈大定,只是反对阮家在嘉定设立代表统治权的嘉定五营,就被广南朝廷下狱,继而庾死狱中。
而他鄚天赐,连鄚陈合一都无法完成,何谈夺回嘉定。
不是不想,是不能也!
他不能因为要完成父亲和岳父的心愿,就把河仙鄚氏几千亲族的性命和河仙的基业拿去打水漂。
梦想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生存的压力。
但是现在,莫子布的出现,这份出色的军事才能和展现出来的眼界与用人之能,却仿佛为鄚天赐再次打开了希望的大门。
“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去跟潮州人混一起,难道不知这河仙情况更紧急吗?”陈大胜没有鄚天赐这么沉得住气,当即开口问道。
“龙头说,缅人入侵,暹罗将有巨变,是個非常好的练兵场所。
且龙头夜观天象,见五色王气笼罩望阁与罗勇之间,将有王者出,若能追随,日后也好有个依靠。
我河仙总不能广南、暹罗一边都不沾。”
夜观天象,这是个很好的词,这种谶纬之言自从汉武帝把他搬上舞台之后,就伴随着中国文化一直流传到了后世。
以至于莫子布小时候红朝太宗驾崩的时候,都有大量的人言之凿凿称当夜见巨星自西向东坠落,天色几乎变为白昼。
在此时也是一样,有王气聚合之地,能夜观天象望气的,都会被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是莫子布为自己造势的第一步。
等一年多后郑信真的当上了第一个有华人血统之王时,借着这股东风,莫子布的人设和人望,自然也能随着水涨船高。
鄚天赐吸了口气,“他真的认为郑国英有王者之气?”
李献文点点头,“龙头是这么说的,他说能阿瑜陀耶必然守不住,未来能收拾暹罗残局而为王者,定然是郑国英。”
裴建南眯起了眼睛,他们裴家诗礼传家,是学儒的,儒士那也是相当喜欢这种谶纬之说的啊!
他细细思考了一下,莫子布的治军手段他见识到了,用人的手段,他也见到了。
这李献文一方大豪,几个月就被莫子布拿捏的服服帖帖的,没点手段可做不到。
“武世营,你久在阿布身边,觉得他为人如何?”裴建南突然问道。
武世营是随着舰队一起回到河仙的,刚好也正在房间内。
听到裴建南发问,鄚天赐也没阻止不让他说,武世营当即上前拱手回答道:
“回叔老爷的话,龙头自领兵以来,能收天下豪杰而用之,又能尽知泰西夷人虚实,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克勤克俭,爱护士卒。
高瞻远瞩,战无不胜,有太宗之能。
不取金银美妇,而分赐有功之臣,得高祖之风!
窃以为,乃开基立业之主也!”
雾草!裴建南都被武世营的话吓了一跳。
武世营、武世秀兄弟,林通、郑秀等人的培养,他裴建南主要负责人之一。
他深知武世营这人的脾性,虽然能力不能算顶尖,但绝对沉稳,他可从未听到武世营夸一个人,还是夸一个才跟随八九个月的人。
一时间,裴建南吭哧吭哧的,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了。
他只是想这会也来夸夸莫子布,显摆一下他也能观人望气,等到日后莫子布有所成就,他这亲表叔也能沾点光。
但裴建南没想到武世营竟然把话说的这么绝,直接拖出了唐太宗、汉高祖来比拟。
开基立业之主啊,三五百年才出一位,这可太吓人了!
是以,犹豫了半晌,裴建南才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点了点头。
“表兄,武世营之语虽然有所夸耀,但也不远,弟观河仙龙盘虎踞,天生形胜之所在,早晚必出圣贤,或许正应在了布儿身上。”
“我早知布儿会开窍的,他身负鄚陈两家血脉,祖父、外祖都是当世英雄,岂是凡夫俗子可比。
咱们这些明香人也该出一个圣王,为我等子孙建一个太平家园了!”
很多时候,母亲对儿子的信任,总是有些盲目的。
陈氏就这么一个儿子,心心念念都是他儿子能继承河仙之主这个位置,加上最近莫子布确实干的很出色,当即不顾鄚天赐脸色,立刻就出来为莫子布摇旗呐喊了。
鄚天赐这会略微有点不高兴,他这河仙之主都没表态呢,周围的腹心就异口同声的开始为莫子布张目。
这一瞬间,鄚天赐甚至都有点理解唐高祖李渊当年看着李世民一步一步成长的心态了。
“既然你们都对布儿如此推崇,那他认为该如何拿回嘉定,有何见解?”
“龙头说,取嘉定的时候未到。”李献文敏锐觉察到了鄚天赐的些许变化,立刻小声的说道。
“时候未到?”陈大胜一听这个就有点急了。
其他人在河仙并没有深刻感受到广南国在嘉定的所作所为让明香人,特别是陈家有多难受,他陈大胜可是天天月月都在经受的。
“广南国在嘉定只有屯垦五营兵八千人,加上巡防、巡捕兵也不过一万三四。
所能依靠的平阳、平顺、西宁等地之民不过三十万,急切之间根本征召不了多少。
布儿若能带回两千精兵,在我十数万明香人策应之下,完全可以趁顺化反应不过来,就夺回嘉定。”
“舅父切勿急躁,还请听听阿布为何要说时候未到。”
眼见陈大胜有些激动,鄚灚赶紧出来安抚,同时示意李献文快说,别把舅父给急坏了。
李献文当即对着陈大胜一拱手说道:“来时,龙头对我说,我等明香人乃是神州陆沉后,无奈到这天南之地求生的。
无论当时阮氏是否存了利用我等开拓嘉定的心思,但总有好心收留的美名。
如今嘉定、清和两地的明香人已是广南之民,河仙也是广南之臣,万万不能仅凭兵强马壮就要犯上,如此置忠孝礼仪于何处?
到时候天下间都要说我等明香人恩将仇报,臣属犯上,此等遭人唾弃之举,又如何能得到天下人支持。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即便一时得胜,也难守一世。”
“嘶!”裴建南倒吸一口气,他猛地看向了鄚天赐。
鄚天赐摇了摇头,也有些难以置信的飞快摇了摇头。
“这真不是我给他说的,这话我想得到,但此前觉得,还没到跟阿布他们说这种话的时候。”
裴建南震惊的走来走去,神情终于亢奋了起来,“这是大义之言啊!
上合圣人大义,下应百姓期盼,非常人能想到此处,也非常人能说出这番话。
哪怕我裴建南饱读诗书四十载,让我来处理,也绝难想到此处。
手握虎狼之师,却能先论忠孝仁义,鄚家,确实要出一位立业之主了。”
“布儿既然如此说,那定然是有破解之法是吗?”
陈大胜没有裴建南这份感悟,他只觉得听着似乎有点道理,但总是不够爽利。
他妈的在这尔虞我诈的天南,要这么多仁义道德干什么?
你把嘉定的五营广南兵全部砍死了,他还能爬起来跟你讲忠孝礼仪不成?
不过嘛,看鄚天赐和裴建南以及李献文的态度,他们是很相信这些话的,是以陈大胜不好跳出来反对,只能继续问。
“龙头未曾说。”李献文摆了摆手,随后看向了鄚天赐。
“他只说阿爸定然有破解之法。”
鄚天赐心情忽然又好些了,看来这莫子布心里还是有点逼数的,没有自说自话远在千里之外,就把河仙的主全给做了。
当即他一缕胡须,胸有成竹的说道:“这有何难,昔日老奴奴儿哈赤起兵造大明的反,不就是喊出了七大恨嘛。
咱们现在受了阮氏大恩,但只要他们能自己出来逼迫我等,主动破了这收留大恩,我等出兵,自然也就有借口了。”
“阮氏远在嘉定,且并无碾压河仙的实力。
布儿杀了张福岳后,张褔峦数次催逼,五营留守宋文魁,嘉定镇守宗室烔都不为所动,并未发大兵前来,如何能让他们主动来逼迫?”陈大胜还是有些心急的问道。
鄚天赐狠狠地一咬牙,“我就以缅人侵暹罗,边境恐有大变为借口,调兵一千五百到芹渤府去防备暹罗溃兵,如此河仙就兵力空虚。
我再说害怕海盗突袭,请宋文魁调一营兵前来协助守城。
彼辈早就眼馋河仙富庶,岂有不来之理。
一旦来了河仙,见得如此花花世界,营兵绝对无法维持军纪。
到时候欺上欺下,强买强卖,私收税款,勒索百姓还不是司空见惯,最好还能让他们犯上奸淫,甚至殴杀人命之罪。”
“对!”裴建南说道,“我们还可以推波助澜,让彼辈越来越猖狂。
想来最多一年半载,就民怨沸腾矣,我们再内外响应,打杀这营兵,挟裹民意北上嘉定。
陈兄再命人于嘉定散布谣言,说河仙已反,要报大定兄被冤杀之仇。
尊室烔,宋文魁等做贼心虚必然惊惧,只要他们带兵出城与我对垒,那责任就不在我们了。”
“公爷,前月尊王派人来报,高棉叛王嫩盘踞暹粒不尊王命,请公爷协助讨伐。
臣下以为,光是借口驻兵芹渤府,并不能让宋文魁完全相信,不如径直带兵去协助尊王平叛,如此一来就毫无破绽了。”
鄚天赐的心腹谋士郑秀突然说道。
话说鄚天赐扶持匿螉噂,也就是帕.乌迭二世登上王位之后,乌迭二世并未完全掌握整个个柬埔寨。
在靠近暹罗的暹粒,也就是后世柬埔寨西边洞里萨湖附近,仍然有由暹罗支持的匿螉嫩在盘踞。
帕.乌迭二世曾多次求鄚天赐帮他平定叛乱,但一来洞里萨湖区情况复杂,不是一朝一夕能平定的,二来鄚天赐不想彻底惹恼暹罗,是以一直没有同意。
但现在看来,恰恰是个好机会了。
“好,就依阿秀所言。武世营,你赶紧去一趟洛坤,把情况跟你的龙头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