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余光照射在这片河滩上时,缅军已经全军崩溃。
缅军统帅吴越等抱着战马的脖子泅渡过河,大量缅军绝望中跳进河里企图躲避,被火枪打死、淹死者数不胜数。
一部分缅军决战到了最后,他们都是缅军中精锐的精锐,虽然陷入绝境,但还是高喊口号杀到了最后一人。
但大部分的缅军都没有这个觉悟,只不过他们知道落到暹罗人手里,基本也是个死,因此投降的极少。
很多人都是没命狂奔的途中,背后中刀、中枪被打死的。
而在夕阳的余晖中,莫子布第一次看到了郑信。
这位历史上在海外华人,乃至中国人中鼎鼎大名的泰国大帝,果如留下来的画像那样,肤色稍稍黑,额头宽广,脸型很是方正。
郑信也看到了莫子布,也与他收集的信息一样。
莫子布身材比他还要高大一些,笑起来有点憨厚,气质非常亲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不过,郑信高举右手向莫子布奔跑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
会安的魏日坤是他堂姑奶奶之子,按辈分郑信是要叫魏日坤表叔的。
而莫子布又和魏日坤来了個义结金兰,这么一来,似乎他应该叫莫子布三叔。
不过马上,郑信就把这个有些好笑的辈分伦理给抛之脑后了。
他双手把住莫子布的胳膊,带着一种本来就要输光所有本钱,但突然绝地翻盘的喜悦大声问道:
“这就是莫家的阿布兄弟吗?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
莫子布也大笑着反手抓住郑信的胳膊,“郑世叔可千万别叫我兄弟,您大我一轮,又是我们华人的豪杰长辈,我应当称叔才对。”
开什么玩笑,我还想娶你女儿呢,以后你出问题了,我还要借着这个关系来收拢潮州乃至暹罗的人心呢,怎么能让你叫兄弟?
郑信今年三十二岁,莫子布十九岁,还真是刚好差不多差了一轮。
只是郑信怎么也没想到莫子布竟然愿意自降辈分,顿时就有些愣住了。
按照此时的实力来说,莫家有自己的基业,有高棉王的称号,莫子布有这千余强军和软硬帆战舰九艘,纸面实力远在郑信之上。
郑信本来他担心莫子布会挟大胜和大恩挟持他呢,结果没想到,莫子布非常顺滑的就自降一辈。
当然,郑信也就稍微楞了一下,随后就大声笑道:“我郑国英要是有子布这样的晚辈,那是做梦也要笑醒啊!”
“逮住了,逮住这肥猪了!”
突然,声振屋瓦的欢呼声响了起来,裴长武飞快的跑了过来。
“龙头,那个该死的缅军官抓到了。”
不多时,人被陈联用绳索套着脖子,像是拉一头肥猪一样,拉扯了过来。
“信,这个畜生欺辱了昭惠!”陈联一看见郑信,立刻就破防了,他双目充血,咬着牙大声的喊了出来。
郑信的脸色,也在陈联的咬牙切齿中迅速冷了下来。
“拿刀来!”莫子布大喊一声。
“郑世叔,让我们一起打杀了此贼,让全南洋的人都知道,谁敢招惹我们华人,那就是在自取死路。”
好吧,郑信没有反对,算是接受了郑世叔这个称呼,虽然他还是觉得怪怪的。
不过莫子布喊的是拿刀来,王五楚却笑嘻嘻的递上了一根铁棍。
“龙头可别打脑袋,一下就打死了,那多无趣,咱还等着也打上几下呢。”
眼见许多华人,都义愤填膺的围了过来,莫子布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铁棍,没去管已经瘫倒在地上的耶都温。
他看着郑信以及围过来的华人将官们,大声说道:
“这些缅人素来轻视我们,想来除了他们在南洋打遍无敌手以外,还因为在一百年前,他们轻松围捕了大明永历皇帝。
我莫子布不止一次听到缅人说,昔年他们连我们汉人的皇帝说拿下就能拿下,如今自然用不着对我们客气。”
莫子布的话,听的在场众人眼中冒火。
永历帝被缅人交给吴三桂勒死这事,在此时的影响,远比后世中国人能感受到的要强烈的多。
虽然南洋华人心里还是希望满清能庇护他们,能出来调解华人之间的争斗。
他们也很自得虽然脑袋上顶了一根辫子,仍然可以被视为天朝上国的华民。
但他们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还是能够感觉到满清政府对他们歧视,以及明白北京龙椅上坐着的,终究不是一个汉人皇帝。
他们对于大明,感官非常复杂,有怀念,有不甘,有痛惜。
虽然大明朝对于南洋华人也就那样,但总有个念想,还是能给与一定支持,不像满清这样充满厌恶的不管不顾。
但他们又因为满清政府的高压,有些畏惧与大明这两个字牵扯太深。
可越是不想扯上关系,就越容易对比。
更容易幻想大明还在,甚至东宁郑家,国姓成功他们哪怕就收复半壁江山做个南宋呢,南洋华人的生存环境都要好得多。
而标志着大明彻底回不来的事件,永历帝被缅人擒获交给吴三桂这事,就是所有华人心头不愿意提及的悲惨往事。
莫子布当然也不会指望他就这么说两句,下面人就会跟着他大叫反清复明,但总是一个突破口,更是一个团结华人的引子不是。
共同的仇恨,有时候才是凝聚人心的大杀器。
是以言罢,莫子布仰天长叹,“要是大明还在,那就好了,何至于我们这些华人,被如此轻视。”
说完,莫子布当先一棍,猛地砸到了耶都温的肩膀上,疼的这‘肥猪’嗷的一声惨叫,再也没了几个时辰前的嚣张淫邪,只剩下了哭嚎求饶。
郑信接过莫子布手里的铁棍,用尽全身力气砸到耶都温的另一边肩膀。
“这天老爷,为何总要来为难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
大明没了,就连暹罗这半个国,也要夺了去!”
确实,对于郑信这样的人来说,没了大陆上的父国,现在连母国也被缅人攻陷了,他一路走来,数千心腹、乡党只剩下了五百多人。
他能坚持到这里还没有心力交瘁,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众人越想越是愤恨,你一棍我一拳,很快就将这个蠢货缅人军官给殴杀致死,继而几成肉泥。
。。。。
入夜,战果清点出来了,一共清点到了八百多具缅军尸体,俘虏二百七十人。
河中没有打捞起来的尸体和被水冲走的,估计有五六百之多。
如果算上缅军骑兵和最开始被郑信部杀死的,缅军阵亡了最少一千四百人。
加上被俘的两百多,最后跟着吴越等统帅逃走的,很可能连一千人都没有。
军械方面,昆仑山堂的士兵收集到了完整野战炮六门,被损坏的还没有清点,各式燧发枪九百杆,火药三千多斤,铅弹两万多颗,其他零零碎碎无算。
称得上是一场大胜,昆仑山堂建军以来的最大的大胜。
但损失同样也很严重,全军战死一百五十六人,断手断脚重伤者五十余人。
至于为什么重伤这么少,因为以此时的医疗条件来说,被铅弹打中胸腹是肯定救不回来的。
就是打中其他部位也很危险,大多会死于伤口铅毒和化脓,因此这种重伤,直接就算在了战死里面。
这一百五十六人的战死者中,处于第一排的莫家和陈家子弟,就有六十一人之多,其中不乏莫子布的三代以内血亲。
是以莫子布都没跟郑信详谈,而是亲自主持了他们的火化和丧葬仪式,并督促金山堂赶紧计算功劳和抚恤等。
而郑信也一样,他战死的亲近比莫子布还多,光是祖籍华富里的乡党就战死七百多人,称得上伤筋动骨,他也需要赶紧给下属安抚和打气。
第二日,郑信一大早就来拜会莫子布了,昨晚莫子布也是在郑信固守过的村中休息,两人房间隔得极近。
迎着初升的太阳,郑信看到莫子布从他隔壁出来,心里还是很感慨的,至少莫子布对他,是完全放心的。
“子布,我能把伤员都放到里的战船上吗?这次受伤的有点多。”郑信先提出了要求。
“当然可以,咱们都是华人,自然应该守望互助,世叔尽管安排,我船上也有些药,一并用上。”
莫子布立刻就答应了,他接着说道:“世叔其实也可以跟随船队一起撤退,我恐缅人大军还会追来,上了船才更保险。”
郑信看了看莫子布,笑着拒绝了,“乘船而走固然快速安全,但缅人入侵如狂风暴雨,国人恐惧异常,阿瑜陀耶城恐怕守不住,此时需要有人站出来,让他们看看,暹罗并未全部屈服。”
莫子布明白郑信的意思了,现在乘船走了,那看起来更遁逃也差不多。
但若是能打起旗帜,展现实力,一路浩浩荡荡南下。
再把这场大战的胜利宣扬一下,不但能鼓舞士气,还能让郑信收获到海量的声望。
“世叔果然是人中龙凤,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不如就将伤员全部送上船,我那里还有些官兵礼服,让他们穿上,与世叔的队伍一路向南,展现我等雄风。”
郑信惊讶的看着莫子布,我莫大龙头这份热心,让他觉得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雪中送炭也没这么送的,他真的没什么企图吗?
“世叔还跟我客气啥,咱们都是华人,自然要互相帮助。
世叔不见,此次为了襄助,不但莪这样的粤西佬来了,漳泉厦的闽南人,客家人也都踊跃参加嘛,咱们这叫南洋华人大团结。”
是...是吗?郑信更加迷糊了,也隐隐有点忍不住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