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乾隆三十二年,公元1767年,八月十五。
趁着满清使者到达河仙的机会,莫子布也悄咪咪的回了一趟河仙。
算上在顺化做质子的时间,他已经在外足足漂泊了六年,正好这中秋节到了,莫子布也希望能回家与父母亲人团聚一下。
但同时,就是这件事,让莫子布看到了鼎盛时期的满清,在南洋的威势有多大。
本来以莫子布身上背着的案子,河仙还有广南嘉定左营兵驻扎的情况下,他是最好不回河仙,且就算回来也有一定危险的。
但莫子布还没到河仙,满清的使者就到了。
驻兵河仙的阮仲明看到满清红漆官船大摇大摆的驶入河仙,吓得赶紧把左营兵营房中的黄龙旗给扯了下来。
本人更是害怕被问罪,丢下几百官兵只带着心腹,就跑回嘉定去了。
因为按照东方世界的规矩,广南这样的连藩臣都算不上,更没资格得到满清赐服,赐仪仗,擅自挂黄龙旗那就几乎等于造反。
莫子布要真能舍下脸去舔满清,单这一项,就能让广南国吃不了兜着走。
而河仙城北的军营中,一向在河仙耀武扬威,吃拿卡要的左营兵没一个敢出营房,生怕被满清发现,哪还有半点宗主国的威风。
这些左营兵吓都吓死了,以为满清是来给华人张目的。
唉!
此时满清治下的中国,五年前人口就达到了两亿零四十七万,广南算上明香人才三百万,只看数字就知道这个差距有多么恐怖了。
。。。。
莫子布六年后再次踏足河仙的武定城,不由得感慨万千。
可他甫一进门,就见两员身穿满清五品武官补服者,大马金刀的坐在武定城抚民堂正座上。
特别是当中一人,一头大辫子油光锃亮的把握在手中,神情倨傲的在跟鄚天赐说着什么。
鄚天赐这天南王侯倒像是臣属一般,在侧面坐着回话。
入你娘的!
莫子布火气一下就起来了,没等通报就大步腾腾,朝着脸满清使者走去,脸上怒意勃发。
而这两個满清使者也早早看到了莫子布,没等他走近,随身而来的六个侍卫就上前来阻挡莫子布的脚步。
无他,因为莫子布今天专门穿着一身大红曳撒,大萌的味冲天而起,满清来人想不关注到都不行。
莫子布带着火气,一把抓住当先过来拦人满清侍卫的手,然后一扭一送,一声惨叫,这家伙已经倒在地上了。
瞬息间一脚蹬出,把第二个过来的满清侍卫踹的连退好几步,随后借着这股力往后一跃,拉开了距离。
而听到了屋内的动静,屋外一声大吼,金刚芭比裴氏春和他兄长裴长武已经跑了进来,护在了莫子布身前。
“子布住手!”鄚天赐大喝一声。
“别忙动手!”满清使者也大喊一声,随后站起来看向鄚天赐。
“鄚侯,这位是何人呐?敢在正堂动粗。”
没等鄚天赐回答,莫子布拨开裴氏春和裴长武走到前面来了,他目光锁定这个满清使者。
“阁下是何人?”
“哼!”满清使者冷哼一声,潇洒的一甩辫子。
“我是何人,老爷我是大清国的天使,两广总督李制台驾前千户戈什哈李与隆,奉皇命到此,令河仙之主作答。”
“那天使此来,是来册封我莫家为河仙之主的吗?”
“嘿嘿!”李与隆又笑了,“你这小子想的倒是挺美,就你家这小小基业,无有功劳就想给我大清当藩臣,美得你!”
“既然不是前来册封,你一使臣怎敢坐主位?”莫子布也冷笑一声。
难道使臣是想来此鸠占鹊巢,也行,不如今日起你就来当这三十万人之主,如何?”
火药味一下就起来了,鄚天赐并未出来劝解,想来方才他心里也不太舒服。
李与隆看着莫子布,本来他对莫子布能说一口非常流利,几乎没有任何口音的官话很觉得亲近,这天南之地能跟他如此无障碍交流的还真不多。
但莫子布这番好不给面子的斥则,又让李与隆感觉极为下不来台。
但他还是知道自己理亏的,嘴里说着狠话,身体却从座位上起来了,还不着痕迹的走到了边上。
“小子,还没报上名来呢。”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仙之主第五子,莫子布。”
“莫子布,爷我记住你了,你挺有种!”
在人家地盘上嘛,李与隆也不好说别的,而且他确实理亏了,还是有点虚的,只能色厉内荏的丢下这么句话。
“没种的话,一百年前就给你们这些满人当奴才了。
国亡衣冠在,气节丹青晓!”
李与隆这时候倒是楞了一下,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汉人能在他们这些满人面前,如此豪横的说出这句话了,哪怕现在朝堂上那些著名汉臣,都从不敢这么说。
“区区抗拒国家的叛贼,你神气什么,要在广州,活剐了你!”李与隆旁边,一个满人侍卫低声说道。
声音不大,但是莫子布刚好听见了,正愁没机会借题发挥的他,当即冷笑一声。
“乌鸦反说仙鹤黑,我曾祖不屈殉国,祖父义不臣清,乃是大大的忠臣,何来叛贼之说。
我倒是听说,贵主上乃是李永芳子孙,当年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吗?现在还敢在忠臣之后面前饶舌!”
莫子布的曾祖,也就是鄚玖的父亲莫仕平,是南明的徐闻县县丞,组织民夫为大军运送补给时,遭遇小股清军战死,确实是堂堂正正的不屈殉国忠臣。
而李与隆的主子两广总督李侍尧,他的曾祖父便是第一个在辽东投靠老奴的大汉奸,阿巴泰的女婿李永芳。
什么话最容易让人破防,就是你把他做过的腌臜事毫不留情的说出来,真话往往最能让人破防。
于是,莫子布这话,直接就把李与隆给搞破防了。
李与隆又气又羞,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好半天才没那么有底气的回喷道:
“黄口小儿,你知道个什么!当是时,太祖皇帝受前明杀祖杀父大仇,又得天命加身所向披靡,天下英雄,自然要望而归附。”
“是吗?李千总这意思是只要只要受了冤屈就可以起兵造反?
我听说你们皇帝评论大明殉国臣子,说他们‘茹苦相随,舍生取义,各忠所事,较文天祥、陆秀夫实无异。’
不知道李永芳公与他们相比如何?可得了皇帝什么称赞?”
李与隆只差点把肚子给气炸了,但他却无力反驳。
因为到了此时,乾隆为了稳定统治,开始不断给大明殉节之臣正名了,多次对左右谈及明末殉国之臣,并大加褒奖。
乾隆还别欣赏潮州人郭之奇,说他追随永历皇帝跋涉闽粤滇黔,往来数万里,始终不屈,从容就义,洵为一代之完人也。几年后还专门下旨给郭之奇追赠谥号为忠节。
所以,在此时的满清,称赞明朝殉国忠臣反而是时尚。
同时,洪承畴这种后代没资格继续为满清皇帝效命的屈膝之辈,在官方的历史地位开始陡然下降。
李与隆身后的李侍尧白手套,大豪商江留行看的心惊胆战,来找河仙莫家询问缅人情况,可是他提议的。
李与隆则是李侍尧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亲如兄弟,这要给气出个好歹,奈何不得鄚家,还不把气都洒到他身上。
“莫五公子,你待怎的,想要河仙片帆不得入广州吗?”
这话一出,鄚天赐终于坐不住了。
因为河仙现在最重要的收入,就是往广州发船卖锡矿,要是把李侍尧惹毛了,不让河仙船进广州港,那就要命了。
这可是每年三四十万两银子的收入。
“竖子,还敢巧舌如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新朝替代旧朝,天命转移乃是自然之理,我莫家能在这天南立足已是不易,你何胆敢议论当今圣上。”
鄚天赐看似在教训莫子布,但非常讲究技巧。
他可是知道莫子布脾气的,要是强压着说什么给天使道歉,莫子布肯定不干,那事情就僵住了。
所以骂完了莫子布,鄚天赐再自己给李与隆道歉。
“还请天使见谅,犬子说话没有分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又没说假话,北京城的乾隆爷本来就这么说过,我家曾祖就是文忠烈公那样的忠臣。
再说了,这缅军虚实,尽在我掌握之中,现在是朝廷急着要我效命,不是我上去巴结。
听说云贵明制台大军将要出发,耽误了紧急军情,我看是我莫子布倒霉,还是他遭殃。”
咦,听到莫子布这么说,江留行突然不准备说话了。
李与隆傻里傻气的不知道莫子布是谁,他可是很清楚的。
这位手下数千精兵的未来暹罗王女婿,可不是个毛头小子,今天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或许,他是想引起两广总督李制台的注意?
而且江留行想起来了一个传言,传言说这位莫五公子去过缅甸腹地,还擒获了一个番邦公主回来,难道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