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江留行很乐意看到李与隆出海吗?
一点也不!
历来为李侍尧出海赚钱,打探消息都是江留行负责的,他怎么可能乐意有一个傻里傻气,他又奈何不得的人在中间插一脚。
所以江留行很顺滑的又从刚才有点着急,突然变得无所谓了。
如果莫子布手里确实有详实的劲爆消息,江留行巴不得李与隆把事情搞糟,然后让他来收拾场面。
鄚天赐人老成精,一看江留行的态度骤热转冷,立刻也把刚要说出口的话给收了回去,暂时做壁上观。
李侍尧确实有能力让河仙片帆不得入广州,但这并不容易,牵扯太大,哪怕是两广总督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办到的,特别是还因为一个老奴才来办这事。
一怒冲冠为红颜有,一怒冲冠为老奴算什么。
除非河仙鄚家故意打李侍尧的脸,但从莫子布这份反常的态度来看,显然莫子布很有分寸,他也不准备这么做。
不过,都以为要陷入僵局的时候,江留行和鄚天赐,都小看了李与隆这种封疆大吏的心腹伴当。
虽然李与隆没看见刚才鄚天赐和江留行很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但他很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方才那么倨傲,实际上是因为他没有多少外出的经验,脑子里的八旗大爷优越感作祟。
每当李与隆额头上通天纹隐隐发光的时候,别说对鄚天赐这种蛮荒土酋了,面对大陆上的汉人官将,李与隆也是这么副样子。
但此时想起自己此来的任务了,李与隆还是很能拉得下来面皮的,他本来不就是個伺候人的奴才嘛,没那么多讲究。
当然,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莫子布气势把他镇住了。
虽然此时乾隆赞誉明末殉国之臣不是个什么稀奇事,但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知道的。
不是官场中人,没有百里侯以上官位的,很难知晓并关注这些事情。
而莫子布身在南荒,竟然好像对朝廷的政治很熟悉,那就不由得不让李与隆小心了,别是这家伙另外有什么路子。
于是,这位对奴才一道浸淫极深的老奴才,突然就换了一副面孔,“小子,跟我玩恃才傲物那一套呢。
正好,爷们我虽然不是宰相,但总是天长日久跟在宰相身边的,容你一个小年轻还是有余的。
你且说说,侵扰我南疆的贼子是个什么来路,说清楚了,爷们我给你报到两广总督李制台,甚至是万岁爷那里去,让你鄚家大大的立个功。”
莫子布也决定见好就收,这李与隆如果是个不识趣的,那就好,他更愿意跟江留行这样聪明、有能量的人打交道。
但这李与隆不是个傻子,那搭上一条线也无妨。
他现在兵不过两千,对于满清,自然是该忽悠要忽悠,该麻痹则要麻痹,甚至某些时候讨好,也不是不行。
当下略一沉吟,莫子布装出很为满清担忧的样子,面带严肃的说道:
“所谓缅人,并非天南的土生之种,而是起自甘青一代的古羌人南下。
唐末他们依附于南诏,后来唐渤海郡王高骈大破南诏于大渡河,这支古羌人作战不力,害怕南诏王责罚,于是收拾残兵往南奔逃,遂成现在的缅人。
现在的缅人之王名为孟驳,据称乃是昔日南中豪族孟获的后人,国内尊为辛信骠,意为白象王。
敢问天使,你出发之时,北京城皇上下的旨意,是让暹罗进兵合围,还是命暹罗王伺机抓捕进入暹罗的缅王?”
李与隆看了莫子布一眼,有些惊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圣上有这样的口谕,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下不但李与隆惊疑不定,就连鄚天赐和江留行,都非常诧异了。
莫子布也没卖关子了,直接回答道:“富察制台是从伊利急调入滇的,对缅军情况并不了解。
而杨应琚等罪臣的战报,则很可能被今上认为是为了减轻罪过故意夸大敌军。
所以,若是今上命暹罗国夹击还好一点,至少证明是重视的。
若是只请暹罗王注意搜捕,那就不妙了,今上一定认为富察总督到滇之后,可以犁庭扫穴。”
“难道不能犁庭扫穴吗?富察制台调集的可是举国精兵,光是八旗天兵就有数千之多,还打不垮这小小的缅人。”
江留行越听越慌,赶紧问道,因为要是这次还摆不平缅人的话,承担了大部分军费的十三行就要扛不住了。
“扫不了!”莫子布非常肯定的回答道:“白象王及其父亲阿朗帕雅乃是天南不世出的明君,缅国有民四百万,地域广阔,至少有三个直隶省那么大。
经过两代人的积累,缅军有六万人上下,其中至少有一万五千火枪手,全员装备泰西自发火铳,可以用马骡拉动的大炮五十门以上。
就算是朝廷要打,没有五万精兵,不做鏖战数年的准备,是不可能轻易拿下的。”
“什么?缅国竟然如此强大!
糟了,富察制台早已上书陛下,说只用两万军就可以速胜缅人。
莫五公子,你这信息可否属实?前番刘藻、杨应琚主政时期缅人不是最多也就万余兵吗?”
李与隆骇的脸色都变了,不但口称莫子布为莫五公子,以至于连明瑞给皇帝的奏疏都说了出来。
一万五千燧发枪手,这可是一股极强的武力,对满清来说同样如此。
“啊?”莫子布也假装惊恐万分地失声喊道:
“彼时不同今日,那时缅军主力还在围攻暹罗都城,滇省边境的不过是地方之军,现今暹罗被灭,缅军主力早已北上了。”
鄚天赐也装出一副极为焦急的样子,“天使,犬子前年曾率舰队袭扰过缅人腹地,还救出了被俘西番数百人,这全南洋,就没有比他更了解缅军的了。”
李与隆震惊的看向江留行,江留行赶紧点了点头,“此确系事实,莫五公子确实攻破过缅人大城。”
“那就麻烦了,富察制台可是皇上的心肝尖尖,他还带着六百健锐营爷们呢,这可不能有失啊!
走,陈中诚、江留行,我们赶紧回广州,把这消息报告制台。”
李与隆虽然是个奴仆,但可是汉军旗人出身。
在这个乾隆大举让汉军旗人出旗为民,连郑克爽的后人都保不住身份的时代,他能安稳的呆在汉军旗中,足以证明祖上可是老牌汉奸,现在则是妥妥的统治阶级。
因此李与隆的政治敏感度是很高的,他立刻意识到要是富察.明瑞出了事情,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鄚侯,还请派人随我们一起返回广州,若情况属实,那就是大功一件。”到了此刻,李与隆也能像模像样的开始拉拢了。
莫子布则一把拉住李与隆的手,刚才强硬态度已经表达过了,没有损了他这忠臣之后的名声,现在就要适当姿态低一点了。
毕竟现在的莫子布,还是很需要满清的,人家从指甲缝里面露一点,就足够莫子布做大做强了。
“很可能来不及了,我若是富察制台,最好攻打缅人的时间就是天气转凉的现在,大军很可能已经出动了。
我若是天使,可令江先生先一步返回,把紧急军情汇报给制台大人,天使则稍坐等待,等我将所有实情汇总,以备将来。”
“以备将来?”李与隆政治敏感度有,但能力太差了,压根想不到将来会怎么样。
“敢问天使,若是富察制台再败,甚至战殁,这局面谁能收拾?”莫子布大声问道,不给李与隆反应的时间。
李与隆本来就能力平平,被大声催问,脑子直接乱成了浆糊一般,急的抓耳挠腮也回答不上了。
“只有两个选择,若是当今皇上不想打了,愿意认输,极大可能会调一员离云贵最近的能臣去稳住局面。
若是当今皇帝还想打,明瑞都战败,那就只有当朝一等功富察.傅恒出马了。
而傅恒年事已高,且久在北地任职,他也需要一个熟悉本地的能臣为他筹措粮草,供应军需,”
话说的这么明白了,李与隆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这个熟悉本地的能臣,除了他的主子李侍尧还能有谁。
一想到李侍尧可能会陷入这个无底洞中,李与隆是真的慌了。
江留行也慌了,但是他能力要高出李与隆很多,这个南洋大豪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猛地看向了莫子布。
他现在知道莫子布先树立人设,再表演出一副无所不知,智计百出是要干什么。
鄚家不满足于收集情报的小小的功劳,他们要拿一份大大的功劳。
“五公子乃是南洋熟悉缅甸的第一人,又足智多谋,必然有破解之法。”
“对,五公子有何良策快快说来,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解了皇上爷的难题,荣华富贵反手可得。”李与隆也赶紧说道。
莫子布仿佛下了决心般狠狠一跺脚,“天使,江大人,暹罗虽然国灭,但尚有忠臣在举兵反抗。
家岳得暹罗百姓拥戴,有精兵三万,河仙虽是明香人,但总是大陆南下的,只要朝廷愿意征调,鄚家也愿起倾国之兵。
如此这般,若是有三五万与朝廷大军前后夹击,白象王再是天纵英才,也不可能扛得住。”
李与隆与江留行对望了一眼,李与隆很明智的没有说话,因为莫子布要的这东西,远超他的智力上限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江留行则深吸了一口气,真要让这些天南土霸王出兵三五万,寻常的赏赐肯定就不可能打发了。
这莫五公子想要的,肯定是河仙与他岳父郑国英的受封。
“此时事关重大,眼目前,五公子还是先把缅国虚实呈上,选几个得力文吏与我们返回广州,面禀制台大人之后,再做决断吧。”
“这是自然,最多一日,在下就可以准备完毕。”
莫子布知道,满清这会还没开始疼呢,这种事情,他们是怎么也不会答应的,不急,反正自己可以慢慢等。
等到明瑞、观音保这样顶级满洲悍将战死,乾隆脸被缅人打肿了,他们就会知道莫子布的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