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布拉拢人心是有绝招的,这得益于穿越前的人生经历。
人很狂野,食物也很狂野的非洲大陆,锻炼了他的厨艺。
因此别说在一众君主中,就是在除开大厨的所有男人中,莫子布的厨艺,都是非常好的。
林乔荫惊讶的看着莫子布非常熟练的在肥瘦肉上切开十字花刀,然后切好荸荠,佐以红糟、香醋、霜糖等腌渍。
只见热锅上油烟翻腾,没过多长时间,一盘黄橙橙、金灿灿,如蜜似糖的福州名菜荔枝肉就做好了。
“樾亭兄,来尝尝我的手艺,看看算不算是正宗的福州菜。”莫子布笑着盛盘,然后端到林乔荫面前。
林乔荫很是有点受宠若惊,虽然对面这人不过是个土邦小王,但那也是王啊!
而且,林乔荫有种奇怪的感觉,不但比起吞武里,就是福州跟河仙比起来,后者都更像是一个汉家城市。
莫子布的做派,也更像是一位儒家典籍中宣传的圣主贤王。
林乔荫伸出筷子,轻轻的夹了一块肉下肚,眼睛顿时就亮了,甜中带酸,酸中有甜,两种味道毫不冲突,反而有点相得益彰。
肉入口酥脆,再一嚼,细嫩无比,油脂的香味满嘴爆开,回味再一品,却真有一股类似荔枝的清甜味。
林乔荫感叹一声,“大将军这厨艺,几可与家母相当了。”
林通火在那边照看炉灶,闻言憨笑一声,“我那婶婶的饭食,可是侯官远近闻名的,只可惜等闲无人能吃上一些。”
莫子布哈哈一笑,轻轻一脚踢在了林通火的小腿上,“你给我专心看着点火,要是这佛跳墙炖不好,今天你就没得吃。”
林通火眨巴了一下眼睛,“大将军,这玩意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不就是乱炖嘛。”
莫子布嘿嘿一笑,怎么可能不好吃,要知道后世提起闽菜,几乎所有人都会想到佛跳墙,此时居然还没有发明,又白白让我莫大将军捡了個漏。
林乔荫看到君臣之前如此融洽,不由得跟着一笑,随后等他真的吃到这罐名叫佛跳墙的美味时,更明白莫子布所言非虚。
鲍鱼、海参、花胶、草虾、鸽子蛋,甫一打开,就闻到酒香与各种香气混合,扑面而来,香飘四座,食之烂而不腐,爽滑筋道,各种食材互相配合,口味变化无穷。
林乔荫在美食的吸引下,沉浸在了人类最原始的快乐中,等到三人都吃的肚子滚圆的时候,方才醒悟自己是在做客。
我莫大将军就是有这样的能力,他能在几句话、几个动作间,就让刚结识的人宾至如归,没有半点局促不安。
林乔荫看了看莫子布束发、网兜和青色长袍,忽然很是难受,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绷不住了。
“不知这一去,何时才能再见汉家衣冠?”
见林乔荫泪花闪闪,你以为我莫大将军是要趁机上去拉拢人心吗?
不,这种时候说拉拢、挑拨的话,反而会让别人觉得你不怀好意,心中升起警惕。
所以正确的操作,是莫子布拍了拍林乔荫的肩膀安慰,又让林通火出去把外面的侍卫赶远一点,然后郑重提醒林乔荫道:
“樾亭兄这话,在我这说说就算了,回了侯官,可要谨言慎行。
以东虏诸帝的狠毒,他们是不会放过任何一场发动文字狱机会的。”
林乔荫抬头感激的看了莫子布一眼,伸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
莫子布继续安慰道:“淮南子曰: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
周易又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我汉家,自三皇五帝,商汤周武,延绵至今,有五胡乱华之危如累卵,亦有宋末天倾之国破家亡。
至我辈之时,尚存同胞两万万,虽被迫剃发易服,但道统未绝。
我见林君睹汉家衣裳而泪染衣襟,就知道故乡的士人未忘大明,百姓还知炎汉。
如今虽然万马齐喑,但只要有一位英雄振臂一呼,就将成星火燎原之势,岂是东虏区区百万可以压制,何必如此悲伤!”
林乔荫希冀的看了莫子布一眼,“那这位英雄就是大将军吗?”
随后又摇了摇头,“某走南闯北,只见民生艰难,百姓麻木,士人俯首钻研八股,未见能燎原之星火。”
此时已至日暮,莫子布走上前去关闭门窗,熄灭蜡烛,四处顿时黑暗一片。
就在林乔荫茫然无措之时,莫子布打开火折子,微弱的火光闪着橙色的光芒出现在房间里。
“这就是希望之火,亦是我不肯接受满清册封,冒死坚持的衣冠道统的原因。”
随后,莫子布把火折子狠狠一甩,星火点点,洒满各处,有几粒触碰到了房间中的纸张上,竟然顽强的缓慢燃烧了起来。
余者虽然没有遇到纸张,但一时也并未熄灭。
“此,便是燎原之星火。”莫子布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个英雄,但我河仙莫五,一直在准备着。
若我在时,气运不在汉家,那我还会有儿子,儿子也会有儿子。
只要河仙尚在,故国士庶百姓便知道南边尚有华夏衣冠在,能看到希望的火光。”
“东虏以小族临大国,自一百年前的永历十五年起(1661),清廷连出康雍乾三代帝王,都是英明之主。
这等气运,哪怕在汉家,数千年也就出过先汉的文、景、武、宣。后汉的光武、明、章。本朝的太祖、成祖、仁宣而已。”
“我就不信,满清出了康雍乾三主,后面还能来个稳定江山的霍光和汉中宗宣皇帝。
樾亭兄可觉得现在的清廷皇子中,谁有刘病已之能,哪位大臣能行伊霍之事?”
林乔荫霍然起立,有些激动的说道:“我观诸皇子,绝无此等人才!
莫说留下千古美名的汉中宗宣皇帝,就是唐武宗李炎这样的裱糊匠,他们也没有!”
“伊霍这样的千古名臣,那就更不会有了。”
莫子布哈哈大笑,走过去重新点燃了蜡烛,“如今乾隆已经六十岁,就算再活十年又如何,我莫子布今年不过二十有三,十年后方三十有三。
若天时不在炎汉,那我就教养一个儿子出来。”
林乔荫看着莫子布,对着他一个大礼参拜,有些惭愧的说道:“大将军做的,是兴亡继绝的千古难事啊!成与不成,天下的汉人都应当感激、追随。
只可惜我林乔荫老母尚在,儿女尚幼嗷嗷待哺,实在放心不下,无能舍命追随。”
莫子布坦然一笑,“樾亭兄休要如此,我莫五在天南,目前做的也只是保存衣冠之事,所为者,也不过是存个希望的火种而已。
且大丈夫做事,怎能让人违背孝道,断绝人伦呢?”
莫子布刚才其实也有点激动,话说的有点过深了。
他对这个林乔荫在历史上没什么印象,也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他的人品,是以到了此时,又把话往回挽了那么一点。
“樾亭兄若是看见同为华夏的面上,能为我多多寻一点人才下南洋,那就是天大的帮助了。
你看莪这里,有时候连个文吏都要自己充当,实在是太缺人才了,就算是老童生,只要他愿意到我这养老,莫某也倒履相迎。”
林乔荫点了点头,也明白,如今就以两人的关系,不能再继续深入交谈下去了。
再谈下去,对谁都不好。
而且在他看来,莫子布未必有坚定反清的心,而他也没有抛家舍业跟随的觉悟。
“在下省得,回闽之后,一定多多为大将军宣传,使闽东百姓知道南洋有此一乐土。
我看河仙百业兴旺,大将军手握可以击灭缅酋白象王的虎狼,若得过百万汉家儿郎追随,足以成就南洋基业。”
说道最后,林乔荫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若有三五同道,我林乔荫也会让他们知道,在此远隔重洋的大洋之南,有天不绝炎汉。
漳浦蔡氏,当朝蔡老大人也是知道华夷之别的,只是有些事迫不得已,还请大将军大人有大量。
值此时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的多。”
莫子布点了点头拱手对着林乔荫还了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回到福建后会做什么,就全靠他自己的良心了。
若是时间检测出这个人可信,那么在莫子布快全有安南之后,就可以用他。
用他来拉动大陆上势力最庞大,且对满清恨意最深的文人士大夫阶层了。
送走林乔荫后,莫子布立刻把武世营找了过来。
“安排几个能说会道的吏员,选几个漂亮风骚的真腊女子,一定把跟着林乔荫来的那四个旗人哄开心。
每人可送礼不超过二百两,若是要超过,你就去亲自把关。”
。。。。
西元1771年四月二十,满清乾隆三十六年三月初六,林乔荫回报册封使团主使庆桂之后,庆桂亲临河仙。
乾隆对于河仙莫家的封赏终于下来了,果然没有莫子布想要的一个十三行位置,但也不算吝啬。
乾隆赏赐了他认为的河仙之主鄚天赐一套亲王级别,绣九蟒的蟒袍,以及相应的顶戴花翎、朝珠等等。
不过这套衣服,不是让鄚天赐穿的,而是要专门陈列供奉起来的,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赐服。
可能乾隆也知道,他赐服莫家也不会穿,于是用了这么一种方式。
此外还有大量的金银器具,家具器物,甚至连装槟榔的香囊荷包都有,林林总总,价值大约有三万两左右。
然后有趣的事情来了,清点物品的莫子布堂叔莫宽跑来悄悄告诉他,船上搬下来的物品,只有名单上的三分之二。
好家伙,莫子布大为惊诧,内务府这帮子人,是真的要钱不要命啊,他们连这个钱,都敢克扣。
而且莫子布还真的发现,他好像没什么好办法来给这些人造成损失,只能在心里说一声,牛逼!
最后,重头戏来了。
乾隆为了酬谢莫子布的功劳,也让全天下看看他爱新觉罗.弘历,绝对是有功就加倍赏赐的主,给了莫子布一个他此前从未想到过的红利。
那就是自今日起,从南洋往发往广州锡矿船之红单,就是能过海关的报关单,全部只发给河仙。
由于此时大陆只有广州市外贸口岸,也就是说,从现在起,所有的锡矿船,没有加盖河仙朱印的红单,就不能进入大陆了。
嘶,莫子布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还真是狠啊!
按目前的数据,所有的锡矿船中,大约有百分之三十五是由河仙莫家粗选后发往广州的。
这一项的利润,每年大约是四十万两上下,占了河仙全部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五十七还多。
由此也可知,全部的锡矿贸易利润,大约在一百二十万两左右每年。
虽然乾隆的这个特许,不会让莫家全部吃下这一百二十万两的利润,因为大概率莫家至少有一半只能卖许可证,不可能全部包揽。
但莫子布估计,这么一来,锡矿贸易的利润,也很可能会增长到七十万两左右。
这笔钱,足够买到河仙山下的人心了,也能给莫子布的事业,带来充足的财政保障。
但是相应的,要是因为莫子布个人原因去挑战满清,导致丧失了这一笔收入,他也很难承受住各方的压力。
“十全老儿,真有你的!”
莫子布由衷的感叹了一声,即便在最圆满的操作无法进行的情况下,乾隆还是打出了他几乎是最漂亮的一招。
他把一根带着肉的大骨棒与一根狗链子组合到了一起,然后喂到了河仙莫家的嘴边。
莫家则根本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