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在人生的道路上漫步

最开始的时候，是肖亦忽然间察觉到，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伊芙了。

他起初本以为，是每次相见相隔的时间又一次延长了，虽然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但是，他并没有对此太在意。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肖亦越加察觉到，自己当初的想法，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那个姐姐……真的永远消失了。

待肖亦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没有哭闹，没有失魂落魄，他只是呆然的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中涌现出的情感太多了，让他一时不间不知道该宣泄哪种情感，他也已经搞不懂，哪个情感才是最重要的了。

她已经离开了自己，自己又一次孤身一人了。

不是故事中那样浪漫的留白结局，而是实实在在，轮廓分明，清澈到可怕的现实。

在那时，肖亦在迷茫中，学会了每一个人成长时，都必须要学会的，也是活下去所必须要学会的一种能力。

“好痛……就好像太阳穴被人用起子捅穿了一样。”

“……是啊，哪怕只是暂时的遗忘也好。”

不管那多么辛辣，刺激得自己泪水止不住的流下，也无所谓。

“咕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肖亦想要起身，但是使劲用了用力，最终还是没能起身，他的后脑勺又一次磕到了坚硬的地面。

没必要品尝味道，酒的味道说来说去其实也就那样，重要的还是，酒精的作用。

但是，记忆并不是能轻易受主观意识操控的，而且不止如此，那些在自己孤身一人时，总会止不住的冒出来的各种清醒的思考，令肖亦感到无比的痛苦。

他如此告诉自己，然后毫不犹豫的往自己嘴里灌入酒精。

那就是……逃避。

而后，后脑勺感受到了一股柔软和温暖。

而且，呕吐物中还带着鲜红的色彩。

然后，肖亦开始使用酒精麻痹自己。

但是，他做不到。

肖亦对此完全不在意，他就好像是一个路过的无关路人一般，对自己的事毫不在乎。

肖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随着意识的逐渐清醒，他原本不愿意去想的那些事，又一次从他脑中涌现。

“只是想短暂的忘却一下，想品尝一下遥不可及的幸福的感觉，就必须经历这样的痛苦吗？这人活着……还真是没意思啊。”

忘记自己的孤独，就算孤身一人也不会那么害怕了。

宿醉的疼痛感，不断的刺痛着肖亦的神经。

肖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的意识还很朦胧，就算自己是做梦也不奇怪。

所以，肖亦不想再继续后悔下去，哪怕只是一场梦，他也要对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出自己后悔没能说出的话。

又酸又涩的粘稠物从嘴中倾泻而出，且许久都未停歇。

她对肖亦笑着，那笑容中充斥着苦涩无奈与愧疚，但她依然在笑着，在对肖亦露出记忆中那熟悉的笑容。

“呃……”肖亦抹了抹嘴，只是眼神淡漠的望了一眼，然后事不关己的说道：“难怪这一次感觉不止是胆汁，连胃部都要吐出来了，看来是胃出血了啊。”

他只能不断的骂着自己的大脑，为什么总是不顺着自己？为什么总是要跟自己对着干？

由此，肖亦甚至开始痛恨起自己拥有能够思考的能力，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大脑切割出去，从而不用再去想那些事。

“对不起……”她说：“让你遭受了这样的痛苦……”

但是，没有人来教导肖亦如何逃避，他只能采取最差的方式来逃避。

与此同时，那温柔的，熟悉的抚摸，在肖亦的发丝间流淌而过。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说：“这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的。”

肖亦愕然的睁开眼睛，然后，在微凉的洁白月光下，他再一次看见了那熟悉的面庞。

在某一天深夜，肖亦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之前在干什么了，他也不想去回想。

“……”

然后，就在肖亦无奈的叹息一声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股温柔的力抱起。

“自己选择的？”

而后，他径直瘫倒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脑袋，满脸的痛苦。

但是，那幸福总是转瞬即逝，而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无比的痛苦。

“……！”

在朦胧中，在半醒半醉之间，肖亦不但遗忘了自己的孤独，甚至还感受到……名为幸福的感觉。

但是，即便是做梦，自己也是再一次见到了她。

“……让我睡觉吧，不，还是算了，在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自己终究要死去这件事的话，比平时想到要更加痛苦。”

那时候，肖亦无比的期望，能将这一切忘却。

意识刚刚苏醒时，他便开始了止不住的呕吐。

“没错。”肖亦缓缓的解释说：“我早就知道，酒精会带给我如此的痛苦，而且也不止一次的亲身体会过了，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选择了这么做。”

“为什么？”她问。

“因为我想要确认自己还存在于此。”肖亦如此说着：“人所谓的存在，就是要被别人看到，与他人产生联系。所谓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大抵也是这样的意思吧。”

“正因为与他人产生了联系，人才能活在这個世界上。但是，若是那份联系断绝了一点点，人的存在就会失去一部分，也就会死去一点点，一直积少成多，直到自己完全死去。”

“我害怕着那一点，所以才一直避免与人产生联系，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因为，没有产生过联系就不会失去。”

“但是，孤独又是那么的可怕，没有人证明自己还活着，知晓自己是否还活着，哪天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没有人得知，什么都不曾拥有的离开了。我一个人时总是会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去思考这些深邃的，痛苦的事。所以，我必须要找到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依旧能证明自己还存在着的方法。”

“然后，在迷醉的朦胧中，我见到了另一个自己，他大抵就是那个一直不听我的话，总是和我对着干的，我的大脑吧？我的大脑，与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所以，他能够证明我的存在，与此同时，他也能帮助我，承担那些我想要忘却的情感，还有……我把会让我胡思乱想的思考的能力，也给他了。”

“这就是我在迷醉时会感到幸福的原因，因为我能确信我还活着……再过不久，我相信，就算不再喝酒，我也依然能进入那样的状态。人的意识是承载于物质之上的，所以，多加努力一下，我是可以改变我自己的意识的。那样的话，就算只有孤身一个人……我也能活下去了。”

“没有了思考能力，我大概会成为一个弱智吧。不过那样也好，我不想让曾经遇到过你的这段人生就此结束，我想让我的人生继续延续下去。”

“……”听着肖亦的话，她的眼角，止不住的涌现出泪光，“你果然好厉害啊，跟我不一样。我至今什么事都还没有做到过，还一直让你承受着痛苦，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道歉的必要。”肖亦望着她，无比认真的说道：“……不如说，我必须要向你道谢。多亏了伱，我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她愕然的望着肖亦。

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终于，真的笑了起来。

“……”见到她的笑容，肖亦也欣慰的一笑，接着，缓缓的开口说道：“多谢你……能够陪伴在被抛弃了的我的身边。还有，家人之间不以血脉来联系……谢谢你，让我拥有了家人。还有……最后一件事，谢谢你，让我有了可以回去的归处。”

“啊…………”说完这些之后，肖亦发出了满足的声音，“终于说出来了，这些话，我之前就很想告诉你的。本以为没有那个机会了，所以很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说出来呢？幸好……这份后悔，被弥补了。”

“嗯……”她朝肖亦轻轻的点了点头，“你的想法，我已经知晓了哦。”

“是吗？那就好……”

话音刚落，肖亦就在那满足与无憾的包裹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哈！”

次日，肖亦猛得从床上直起身来！

但是，周围依旧是空无一物，依旧是一成不变的光景。

“……果然是梦吧。”

肖亦从床上起来，却当即又发现，昨天自己搞出的一片狼藉都已然消失不见，不知是被人打扫过，还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未发生过。

“她来过吗？还是说，那一切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梦？”

肖亦搞不清楚，但他望着空无一物的房间，明白自己此后依然必须要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不过相较于以前，有一件事发生了改变，那就是肖亦的内心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了。

那之后，肖亦如愿的将自己过往的情绪与思考的能力切割开来，一个人活了下去，直到……规则怪谈到来的那一天。

……

“……”

肖亦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名为后悔的女人的身影。

“欢迎回来。”后悔说：“感觉如何？”

“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样。”肖亦说：“而且，我也弄明白了很多事。”

比如……他在规则怪谈里遇到伊芙时，为何会对她产生那样的情感，以至于将她唤作妈妈。

因为，自己在潜意识中，本就将已经遗忘的她当做了自己母亲一样的存在。

还有……自己在挑战规则怪谈遇到难题时，总是会灵光一闪从而破局的原因也明晰了。

那是因为自己取回了思考的能力，故而才能拥有破局的可能性。

至那以来，肖亦便常说“我的大脑与我又不是同一人”，其实也是在对他自己下暗示。

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又或者肖亦自己想要思考的时候，被他隐藏起来的思考能力，便会显现。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肖亦现在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所以，肖亦当即问道：“……她呢？她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在这里？”

“……别激动。”后悔说：“她就在外面的花园里，至于为什么不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她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想法。”

“……！”肖亦没有再多说什么，立即冲出门去。

“……前进吧。”后悔望着他的背影，欣慰的笑道：“这个故事，该迎来结尾了。”

后悔最喜欢的便是他人人生的故事。

即便有些人的人生，对于别人来说，很无聊，没什么可说的，无病呻吟，闹麻了，但是，那也依旧是每个人的人生，无可替代的，最为珍贵的人生。

……

“伊芙……”

待再次见到她时，她正一个人孤独的站在那里。

“肖亦……”

她望向肖亦，目光有些躲闪。

“怎么了吗？”肖亦来到她面前，问道。

“不……该怎么说呢。”她有些羞愧的说道：“仔细想想，我其实根本没帮到你什么忙，只是陪在你身边罢了，可以说你是靠着你自己才走到这一步的，我一点用也没有，想到这点，我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你在说什么呢？”肖亦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陪伴在我身边，没有让我孤身一人，那就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是吗？是啊。”伊芙也没再纠结，她向肖亦伸出了手，“那么，也没必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啊……回去吧。”

“嗯……”肖亦牵住了她的手。

虽然他们并没有稳定的住处，但是，肖亦也依然能明白，伊芙所说的回去，究竟是什么意思。

家的概念并不在于住所，而是……在谁的身边时，家就在那里。

他与她曾经一同踏上旅途，见证了各种各样的人的人生，然后离开，离开他人的人生，回到自己的人生。

他们的家就在那漫步着的道路上。说起来，谁的家不都一样在漫步着的道路上吗？

所以，在伊芙说回去他们的归处时，明明连一个确切的住所都没有，但肖亦也依然能明白她所说的归处究竟是什么。

并非是停下脚步，驻足不前，也并非是急迫的前进或者回首过去留下的脚印，仅仅只是，悠闲的漫步着。

在这里，在这个地方，肖亦站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一边想着这样那样的事，一边望着天空，缓缓的漫步着。

在起点与终点都是孤独的道路上，他们并肩而行……

还未抵达结局，这便是肖亦至今为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