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江南春景让我不由得吟起黄庭坚的诉衷情,桃柳依依,柔风细雨,甚是好看。
“怎么不接着念下去?”坐在身侧的浩轩温情一笑,想必方才沉醉在诗歌里如痴如醉,一首好诗引得戛然而止扰人兴致。
“臣妾怕事忘了后面怎么念了。”我羞红了脸,偏过头去,忍俊不禁。
浩轩露着我的肩,浅浅笑吟,“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歌楼酒旆,故故招人,权典青衫。”我凝神望着浩轩的眸子,疑问道,“臣妾不才,皇上会因此不喜欢姒儿吗?”谁想他笑得更为洒脱,疼爱地抚着我,“怎会,姒儿的学识与善解人意朕最喜欢。”这次微服出巡,随从服侍的应该是瑶姐姐,可是因为头风发作、身体不适推脱,浩轩便带我在旁侍候。一路南下,风景独好,人心舒畅愉悦。幸好我有所出,乖巧的珑馨公主也让膝下儿女不多的浩轩安慰不已。
我与他相依相偎,我把过往隐在心里,不敢言说。
船停在岸边,恰巧经过一座县城,细水长流,春花芬芳。我与浩轩走在拥挤的街边,对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好奇不已。我牵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给我的温暖。只妄岁月不再流动,留我与浩轩处在这方净土,唯有他对我的宠爱,隐居林中,赏停车坐爱枫林晚之唯美。无后宫尔虞我诈,无前朝争权夺势。可终究不可实现,他有江山与黎明百姓,还有,瑶姐姐。
人流涌动,我不慎与浩轩走散,着急心切,举目四望,希望看到他在人群中的身影。
“诶呀……”一声惊呼,听得出那声音是位公子的。公子赶忙低下头去扶我,“小姐没事吧……”我勉强地站了起来,腰部还是隐隐有些痛,怕是伤着了。
“无大碍,谢公子好心。”我抬眸微微一笑,谁想那浅浅一笑便成了惊诧,“莫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眸。那位公子也显得格外惊讶,“阿姊……”
从未想过,会在江南与遗失已久的弟弟莫儿相逢,是缘,还是虐。
当年瑶姐姐为了颜家铲除异己,害我被人诬告与亲弟弟陆莫尘有染,浩轩表面上对我深信不疑,可背后却治了陆府上下所有人的罪,在我的花瓶中放了大量麝香,花香遮掩,不易察觉,很快我就小产了。我为了珑馨安好,与陆家恩断义绝。
莫儿许是逃过一劫,没有被我牵连,隐居避世,向往江南。
“姐姐当年铁面冷心,逼死了你的孩儿,也赶走了臣弟,害了全家。”简陋的小屋里,一盏明烛,莫儿垂眸,“姐姐不怨皇上吗?”
怨?那又怎敢,他的恩宠我求而不得,他带给我的荣华富贵让我无忧度日。而今,我们间唯一的联系就是珑馨,我虽爱他,却苦恋其中,必定伤己。我与瑶姐姐起初情同姐妹,时日变迁,她可以翻云覆雨,我却低人一等,连自己的孩子都被心爱之人害死。罢了,终是狠不下心。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怕是此时浩轩也已会攻和瑶姐姐相逢。“姐姐为何不杀了皇上,为陆府上下所有人与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报仇?”闻言我大惊失色,“为何不?陆府上下都被牵连,皇上连查都未查就治了死罪,害你丧子,难道这不足以让你夺他性命?”
“陆家血仇因你而起,姐姐此仇必报!”莫儿哭吼,我心摇动。
听闻浩轩今日会去当地知府府中赏曲品舞,莫儿识得些人,荐了我去。随行的宫人见我回来不禁欣喜,我让他们不要声张,要给皇上惊喜。
我舞了一曲一剪梅,当年在椒篱殿无给我心爱的男人,而今不同,爱恨离愁。
“花自飘零水自流。”宫人唱到这句的时候,眼泪流过面颊。
花已远逝,水资流淌。
舞罢,浩轩召我靠近些,待看清我的面容,欣喜不已,“爱妃。”他抱着我,激动万分。
“皇上。”我轻声低喃,“臣妾永远爱着您,绝无二心。可是……”我抽出衣袖中的匕首插入他的背中,又慌忙拔出。“臣妾无法忘怀丧子之痛。”
震惊四座。
浩轩忍着疼痛,勉强笑道,“姒儿,朕不怪你。这条命你随时取了便罢。”血洒一地,浩轩以笑安抚我,“朕欠你的,自然会还。”
“皇上……”我早已食下毒药,可知自己也将香消玉殒了,我口含鲜血,余时不多,“臣妾不能再陪着皇上了…请…皇上好生照顾…珑馨。”
最后一丝念想,也灭了。
史载:承恩二十六年,陆氏佳琅贵妃护驾而薨,追封为佳琅皇贵妃。举国哀痛。
至死,他都保住她的清誉。那位心静如水的女子却是走不出怨与情。
隐隐的嗅到桃花的清香。如青叫人推开一扇窗透过狭窄的窗棂满园桃花尽收眼底。她倚在榻上望着身旁的鸟笼微微含笑亦或是苦笑,始终用双手在那把水墨折扇上摩挲着。
如青是满人,自小骑在马背上性格豪放直爽。初入江南时曾一人喝光了酒家中所有的女儿红大肆宣扬着千杯不醉。邻桌的明和拎着从宫里带出的烈酒放在了如青面前“这酒多半是掺了水,千杯不醉未免夸大了些”他随即打开酒盖“姑娘若是在饮下我手中的整坛酒后还能稳稳地走上十步就当真是千杯不醉”
如青颔首“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在下只是想验证一下姑娘是否好酒量。如果你赢了我在下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真是遇到怪人了,她思量将酒一饮而尽。须臾,她摇晃的走上十步后轰然倒地,口中还呢喃着“我赢了”明和看着地上醉态尽露的如青嘴角上扬。
如青是在将军府醒来的,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与她的闺阁如出一辙。明和掀开水晶帘一别与酒馆中的调侃语气“青儿,还记得明哥哥么”
记忆向前拉扯,那时的如青不过是个十岁孩童。在苍茫的草原上她策马狂奔,救下了位身负重伤的少年。他说他是汉人叫做明和,因得罪了官家北一路追打。
如青信以为真将他带回王府。如青不是别人,正是满族大将的长女。
明和在府中养伤的那段日子成了如青无话不谈的好友。他会吹笛子安抚发脾气的如青,也会裁纸鸢打消如青外出策马的念头。
“明哥哥,以后娶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她已经急出眼泪来。
“谢谢你救了我,可满汉并非一家,这等乱世之中随时都可能撕破脸的”
“我不管,我不要你走”
明和轻抚她的乌发“你不是很喜欢我这把折扇吗,送给你了”
如青欣喜的接下“这算是聘礼吗”
旦日,明和悄然离开。从此如青更加任性,喜怒无常。
如今满汉交战,她偷偷来到江南找寻明和。当得知他就在眼前时竟仿佛身处梦中。他不复年少的模样,变得高挑剑眉星目令人沉迷。
“你为什么丢下我不告而别,为什么一下子成了将军”
“对不起,我…”他抿了抿嘴
“不论你曾欺瞒我多少,只要现在在我身边就好”如青踮起脚吻上他的额头。
明和忽的紧紧搂住她“如果眼前的桃花开满我们就永远的在一起”
可还未等到桃花盛开,天下便易主。军队节节败退明和已成为俘虏。监牢之中明和含恨望着如青“是你偷走了虎符,改了军机图吧,青儿你变了太多”
她咽下泪水“那日你欠我一个愿望是时候该兑现了。我的愿望是要你好好活下去。此战一开大满必胜,我拿走虎符是不想你去涉险。可军机图与我无关”
明和望着消失的背影一声长叹,他从未怨过如青。大明太过腐败结果他早已知晓,只是一个即将成为阶下囚的人如何配得上郡主,唯一的疼爱便是放手。
如青阿爹为了巩固地位将如青献与新皇。如青没有反抗,唯一的请求便是饶明和一命。
如青身着明丽的清宫服,头上的金步摇被日光照的褶褶生辉。她打开鸟笼放走了那支珍贵的金丝雀。在华丽的笼子也不及自由珍贵。与其让它同自己一般在牢笼中郁郁终老,不如让它在蓝天中找寻属于自己的另一半。
如青含笑,一滴热泪落在折扇上,慢慢晕开。
鹦鹉是红娘
白鹦鹉又飞出去了。可疑,真可疑。
她裹了件黑纱,隐入夜色里,悄悄跟在后面。竟然跟到一户人家,雕梁画栋,草木葱茏。
这、这不是传说中二十好几了还到处寻欢作乐不娶老婆的京城恶少皇二子靖王爷的外府么!
白鹦鹉扑扇着翅膀叫,另有一只鸟儿的和声也传来。不多时,有间屋子的窗子小小开了条缝儿。
死鹦鹉竟然还给我钻进房去!咬牙切齿完,她纵身如一片翻飞的叶轻盈落进院子。
刚摸到房门,忽然颈上一凉。
“谁?”她心下一颤道。
“我没问你,你倒是问起我来了。”背后的语音带着几分戏谑和玩味。“胆子不小嘛,敢只身夜闯王爷府。”
她讪讪:“哪儿啊,不是还有只鸟儿么?”
半晌,只听得身后“啧”一声,颈上的刀也松了:“趁着龙卫们还没察觉,快把你的鸟儿带走吧。”声音顿了顿,又道:“这几天的鸟叫声可够吵人的。”
“扑哧”她忍不住乐了。
溜进屋子,见屋中鸟架上并排窝着两只雪白雪白的鹦鹉,一只的腿上系了根黄金链子。
嘿嘿暗笑,她掐断链子,连主人那只鸟儿一起举袖笼了。
“城外玉蟾阁三阁主,爱鸟成痴,养有一只白鹦鹉。”纸上这么写着。
侍从瞧着主人,一脸不解,是什么事情要动用暗龙卫来查呢。
屋里燃着栀子香。她一身缁衣正装坐于榻上,随意倚着小桌,六幅裙摆随地铺展,仿佛一朵娴静的轻云。
珍珠帘动,有脚步声传来。
“紫燕姬,有客!”
“何人?”她不抬头,幽幽道。
“在下是京城恶少李继,特来拜会。”那男子的声音清朗,颇为中听。
“哦,二王爷啊。”她唇角微翘,拖长了音:“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望望鹦鹉架。不料此时架上两只鹦鹉竟接起嘴来:“三娘,嫁人啦。”
“呃”
是这个娶么
愕然过后,屋内随从一众人等都笑起来。
他看见对面美人儿抽搐的嘴角。
“刺啦”一声打开折扇,摆出一副翩翩公子的范儿,却借着扇子遮掩低声道:“绷不住啦!”
她脸色通红:“胡、胡说!”
她忽的运气轻功,轻盈的飞出去,踩着玉蟾阁前新开的桃花,惹得花枝乱颤。
竟然,逃了。
他摇摇头,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靖王爷派人向大阁主求亲了。
一时间她成了众人茶余饭后,七嘴八舌的对象。
京城恶少大人派人送来了一只纯金打造的鸟笼。
“喔喔,小姐,这怕是人家定情的信物呢。”
“啊你是我鸟笼里唯一想关住的鸟儿什么的,太美啦!”
她捏着纸扇,恨恨一笑:“呸!”
大恶少靖王爷的婚事总算有着落了。
全京城的人们都舒一口气。
听说新娘的嫁妆里有一对白尾儿的鹦鹉,婚礼那天一直停在花轿顶上,像一对吉祥物儿。
地牢。
络王爷的造反之心,如今已是人人皆知的事。他率军包围皇城,却迟迟不发,定是因为这位女子。
这夜,我以唇渡酒,迷昏了皇帝。偷得他的令牌,放走了那女子。
次日,大军攻城,尸横遍野。
我初次主动去见皇帝。他没怪我放走那女子,害他身陷困境,而是轻搂着我说,卿儿,朕只剩下你了。
他说,朕这皇位,本就是为络而挣……朕五岁时,母妃离朕而去。朕不受宠,常受皇子们欺负。有一次,竟被人推进水池,那时,池中的冰雪才消,正是最冷的时候,是络救了朕。
自那之后,朕发誓,一定要报他的恩情。
说罢,忽然面露痛色,轰然倒地,嘴角是一抹欣慰的笑。
我痛惊落泪,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说,一切都迟了……
我本不是什么叶媵族公主,而是络王爷派到皇帝身边的细作。
加害皇帝何等困难,我只能将毒加于墨中,墨香混毒吸入肺中,难以发觉,也无药可解。
夜陪他,亦不可幸免。
而他,应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才贸然带我入宫。
如此之多的日夜相伴,我知他是真心待我。只怪,我先爱上了络,心中,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而一枚棋子,爱上了执棋之人,注定,是要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