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 ——似梦非梦(4)(1 / 1)花霏何溯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夫君。”清脆的声音响起,晏落回头,见夫诸迈着莲步向他走来,她一身素净的白衣,满头青丝用一根朴素的簪子盘起,小腹微显圆润。

晏落健臂环出,将白衫少女揽入怀中,一手抚上她的头,像是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般。

“天这么冷出来做什么,都快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晏落佯装训斥,却不难听出宠溺的意味。

贪婪地嗅着男子身上的玉兰花香,夫诸吟吟一笑,眸子流光溢彩,低头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脸上洋溢的满是幸福,以至于她没有发现晏落眼中一闪而逝的不忍。

“还有一个月,小家伙就要出世啦,夫君你希望他是男是女?”

原来就只剩一个月了……

晏落苦涩一笑,道,“都好。”

一个月后,小生命诞生世间,因为体质与凡人不同,夫诸在生产完后便死死地昏了过去,再醒来一切都变了。

“嗯”剧痛让夫诸不禁呻吟出声,低头一看竟是四根锁骨钉生生钉穿了她的四肢,不仅仅是这样,她现在还被关于一间牢笼内!来不及细想,就被一声“晏将军到”给打断。

来人依旧风姿飒爽,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而此刻的她却狼狈不堪。对上夫诸凝望他的眼神,晏落的心咯噔跳了一下,那眼神不似平常那般水润带着满满的爱慕,此刻充满了疑问,受伤。

“夫诸……”

“告诉我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已然明了了所有,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颤抖地问出声。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非人,他知道她只要诞下孩子力量就会传承,他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预谋。

“为人臣子,我必须这么做。”晏落袖中的拳头早已握紧。

“晏落……那我呢?”她轻唤他的名,随后又连着三个问题堵的他牙口无言。

“你可曾后悔过?”

“你可曾爱过我?”

“就现在,你愿意带我走么……?”

“我……”他愿意!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然而说出口的却不是这句话,晏落的语气清冽,说出的话语决绝,“你知道这不可能。”

“哈哈哈哈。”夫诸突然大笑了起来,一行清泪滑落脸颊,青丝瞬间变白发,“晏落!你好狠的心,既然想让自己的亲骨肉成为傀儡!”

他从未见过她哭……

“不过”夫诸语调一转,“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我的力量了么?可笑。既然你这么在乎你的忠以及这江山,那我毁了如何?”

说罢,玉兰花瓣腾空出现,灵气催动着满头银丝乱舞,大有天崩地裂之势,夫诸的身体逐渐呈虚空状态,开始一点点化为尘埃。

“晏落,我诅咒你,不老,不死,不伤。”这是她最后留给他的话语。

夫诸一泪,四方成海。

万里江山只剩他一人坐于玉兰花下回忆……

那日,她坐在铺着白色兽皮的青岩上,凝神吐纳,墨发从肩头轻垂而下,轻托玉兰花。

那日她助他击退敌军万人,英勇好战,却甘愿为他束发,一身嫁衣似火从此持家。

娘子,为夫后悔了,你回来可好?

世间男儿皆薄幸,世间女子皆痴情。

冗长的故事只吟出这开头,台下听客便嘘笑连连,那说书先生端的是摸不着头脑。

“先生谬矣,这男子未必都薄情,若论天下第一重情重义者,当数国师柏郎。”

“愿闻其详。”

前年南方大旱,圣上命众术士求雨无果。亏得柏郎挺身施法,天降甘露,龙颜大喜封其为国师。从此但凡某地有旱,柏郎出马,旱灾即除。

后来蛮夷进犯,柏郎唤来大水淹没敌军,破了边境之危。这般大功,封侯赏地自是不必说,圣上甚至欲招柏郎为驸马。

谁料那柏郎抗旨拒婚,只道已有妻室,情深恩爱,飞黄腾达也不可弃糟糠之妻。这般重情让圣上为之感动,赐婚之事作罢。

人人赞叹柏郎的情意,更好奇那柏郎夫人身份。

没人知道柏郎夫人不是人,而是神兽夫诸。

那日夫诸被猎户追杀,亏得柏郎相助脱险。夫诸报恩化为女子以身相许,并以呼风唤雨之术相助,如此柏郎才摇身当上国师。

只是尘世非神兽久居之处,夫诸想和柏郎归隐山野,柏郎却挽着她的手:国家社稷尚离不开你,时机到了,再随你走便是。

然而时机没等到,却等来夫诸力尽衰竭的一天。

多次逆天唤雨夫诸虚弱不堪,柏郎安慰明日便上书朝廷,隐退还乡。

夫诸没有看到,身后闪近的寒光。

翌日,柏郎夫人暴毙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那柏郎痛哭流涕,见者无不动容。天子听闻,想如今柏郎夫人去世,再无不娶公主的道理,遂下旨赐婚。

大喜之日,柏郎喝的烂醉,人们只道他未忘亡妻借酒消愁,哪里有人知道他心中笑的癫狂。

柏郎本是个放荡术士,无意在山中瞥见四角白鹿,认出那是夫诸后心生歹念。那所谓英雄救美,不过是演的一场戏。他深知夫诸有凶兽之名,用蛮力捞不着甜头。困人也好,困妖也罢,绳索和法术都不如一个情字。

唯有那情网,任你力量滔天,坠入其中也只能乖乖成为猎人掌中玩物。

自己不过一时检点忍耐,骗得夫诸真心。待到荣华富贵时,何愁无美人?而那时,再无利用价值的夫诸便是他放纵的障碍。

乘着夫诸虚弱,柏郎杀了她。而做出痛失爱妻的模样,既得世人赞誉,以痴情男儿的姿态攀上公主,前途更是光明无限。

然而柏郎不知,失去利用价值的,不只是夫诸,还有他自己。

新婚喜气尚在,堂后却传来喜娘的尖叫,竟是柏郎死了!

柏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呼风唤雨的功绩让圣上心怀忌惮。

被天子畏惧,便注定了死期。

嫁公主,嫁来的却是杀手,那柏郎喝的酩酊,稀里糊涂便身首异处。

消息放出却只道柏郎不忘旧情,新婚之夜自尽。世人惊叹,文人墨客将其写入戏文,四处颂扬,倒为他圆了个美名。

出殡队伍绵绵长长,送行之人皆垂头痛哭,唯有一女子冷然一笑。

却是夫诸。

柏郎那拙劣手段如何能骗得了她,活了千年,不过将计就计,寻些消遣乐子矣。

她随他演了一段戏,却看尽人世情薄,有趣,也无趣。

只是世间缱绻的爱恋,大抵都活在戏言中罢。

是春天。

夫诸已经嗅到了春天的气息,晃动着鹿角,从小憩的地方起身,批了满身的露,便纷纷滚落脚下草丛中。春天的花,开了。从这处,往山下望,嫩桃朵朵一片粉色的清云。风起,带着花的香,夫诸仰颈欢鸣。

只是,今日不能再呆了,夫诸意味着洪水将至,她不能久留。在林中逗留一会儿,夫诸便脚踏清风轻盈掠过。夫诸喜春,爱花,却只能次次从花下而过,不曾停滞步伐。

而今日,又该去何方?

不知终途也无妨。高雅的鹿迈动精瘦有力的腿,浅色的小草被带起的风揉动腰肢,晶莹的露水四溅。她夫诸何时会为无处可去而烦扰?

夫诸的脚步被一株高大的玉兰,拦住了。

那树生的十分高大,褐色的枝干纤细,却直指苍穹,地面都顺着树根的走势而起伏,主干却平直挺拔。枝桠上的白玉兰骨朵,仿若一只只精巧的白羽鸟。花朵还尚未开放。夫诸不想走了,她的脚步留恋树下。不如,在这等等,等个一时半刻,等个一日两日?

夫诸化作人形,高挑的身材,却仍需仰望枝头的白花。“你若想看花开,等到明日,便可。”夫诸寻声而望,一白衣少女侧躺与层叠的枝干上,夫诸便知,是这棵树成的精怪。“打扰了。”夫诸微微颔首,想少女致意。白衣少女咯咯一笑,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有人肯等我绽放,花生圆满。今夜,你便歇息在这吧。”

依着少女的话,夫诸席地而坐。依然是春,生气勃勃。

夫诸突然从地上站起,回到原身,硕大的鹿角甩动起来,抵着天空乌云翻滚的一方。“这是怎么了?”白衣少女悄然出现在夫诸身侧,悄声问道。夫诸不去看她,反而抬头瞧了一眼枝头,白玉兰花紧紧的闭合。“那是寒潮。”乌云向夫诸所在的方向蔓延,寒气从地面开始渗入皮肤,白衣少女打了个哆嗦。

“抱歉,连累你了。我得与他斗一斗。”话未说完,跺跺脚便欲迎风而去,少女拦住,不让其走。“你可不可以再稍等一会?第一次有人能等我开花,许多年来,深林中都无人可赏。拜托你。”少女目露祈求。

夫诸喜春,爱花,善角斗。

“会连累你。”

“无妨。我已生长百年,无妨。”

绕着少女围走一圈,终是轻蹭其衣摆,算作允诺。白衣姑娘飞身上树,好像突然忆起什么,对夫诸笑着说,“我叫兰,顺便记下吧。”夫诸没放在心上,一心只挂在将要前往的凶兽上。

不多时,阴雨连绵,阴风阵阵,落下的雨随及凝结成霜,草萎叶凋。

夫诸与之缠斗,有力的晃动鹿角,一次又一次的顶撞。她享受这一时刻。是天生的向往,是无法改的本性。她似女子爱花,又是神兽凶残。寒潮正是闻名而来。

等角斗止,四方里,已不见绿色。好在是春,不怕没有生机。

夫诸回首,却见一树的玉兰开放。且开,且凋。那位少女错开了花时。

“你这是为何?”夫诸质问。

兰的笑容仍然灿然,身影却淡。“明日哪是花开的时候呀,三月花开,而位于深林花时推迟。人又不知。总算有人等我花开,此生短暂,也是福气。留你一日,便是一生的缘分。替你开花,正是替等花人,替我造福。”

夫诸久不语。她太贪恋春华。

山下有村民道,夫诸止了步伐啊,天阴惨,雨连绵。大水将来,声势涛涛。

东边那个古老的村落常年被一条名叫潆的大河怀抱着,世代的村民都以这条大河的滋润为生。此夜的月亮分外的明,夜格外的澄清,河水的粼粼波光闪烁着。

“吱”夏蝉一路鸣叫,茂密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白鹿,它的毛色纯白,似乎在发着光!白鹿穿梭在树林里,“噼里啪啦”地撞断了不少树枝,它身后紧跟着一个男孩。男孩对它穷追不舍了一晚,只因它实在太好看!追至河边,白鹿暴露在月光之下,他才发现这只白鹿竟有四只鹿角!

东村何家。

一个十岁的机灵的男孩拽着一个手握铁铲的男人的衣角,囔道:“爹爹,我今天在潆河边看到一只四角的鹿!”男孩兴奋地说。

“胡说,这世上哪有四角的鹿。”他浅笑摸着男孩的头。

这个男人名叫何雴莯,早年在朝政上有一番政业,而后因丧妻退隐至此,并育有一子,名叫何雴汖。那日听孩儿说到四角的鹿,想来不过是孩童胡说八道,没放在心上。

是夜,月水皆静,何雴莯来到潆上。是福不可躲,是祸逃不过。雴莯终究见了那个少女。大河之上,波光粼粼,岸边大石头上坐着个水灵的少女,她坐姿慵懒而又有几分潇洒之态。她竖起一只白皙的腿,手里握着一枝木兰花。

她在轻轻嗅着,他在静静看着。

少女忽然回眸,他才发现少女头上长着四只鹿角。

“夫诸!”一个可怕的猜想冒在了他的心头。

何雴莯早年从政,对这四角夫诸略有耳闻。传说夫诸所到之处,大水漫发,恐怕这村庄也难免遭祸害。事后他将此事告知全村人,劝他们早日离开。但村里的人大多不信,更有甚者扬言要生捕夫诸。

雴莯心中仍有不安,虽知像夫诸这般神明岂是凡人可以伤害的,但毕竟昨夜所见之夫诸仍是个少女,明知她有难,又岂能无动于衷。

“爹爹,您要是不放心夫诸姐姐,我们去看看她吧!”

雴莯毫无犹豫:“走!”

是夜,他又重见了那个少女,她仍坐在河边大石上,露出白皙的手臂,轻嗅着兰花。

“夫诸,你快走吧,他们要生捕你!”雴莯气喘吁吁地道。

夫诸低下头轻和地对他说:“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何雴莯痴痴地望着那条叫潆的大河,忽然大河水势漫发,变得汹涌澎湃,不过须臾,水便漫过了村庄,漫过了星辰和月亮……他隐约记得,那条村仍有一百三十八人……

他的梦境里有一片大泽,一望无际,恍如仙境。

“夫诸!”雴莯在四处寻觅她的踪影。

“我救你和雴汖是因为你也有想救我。”夫诸痴痴地讲着。

“原来你说的来不及,是他们来不及伤害你……”他神情悲怆,又道,“你要走了吗?”

夫诸离开他,渐渐走向那片大泽:“人心惶惶,大水漫发。夫诸白鹿,与你殊途……”

梦里她消失在那片大泽之中,事后何雴莯搬迁至的每一个地方,那里都会有一片水泽。“或许能再见一面呢?”他想。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