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 ——梦魇之始(10)(1 / 1)花霏何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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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苒回到神山后的那一年,相思湾的雨水格外丰沛。

那盏灯芯里燃着一缕神魄。为护其不灭,每隔几十年,念笙就趁旱季去寻找附近的灵木。可如今风调雨顺,她天性惧水,出行不便。

前些年大旱,阎魔大人出行容易就聚到一起,见她还留着这灯便劝她:何必念念不忘,百年一瞬而已。

是啊,一世不过须臾光景,何须执念。可惜她明白得太晚,晚到让苒陨了命。

“快走。”当年诀别之际,苒不顾剧毒发作,召来暴雨遣她离开。暴雨之后她回来寻,却只见那一盏微光,是她仅剩的神魄。

此后百年,念笙无数次在雷雨时节想起他,想起自己还欠他整整一世。

苒是因她而死的。

当年她们还是荏和苒的时候,那时候居住在神山上,她们天性惧水,大旱时才能踏足人声鼎沸之地。

荏为寻小蛇被抓的那一年,苒修为大成,又因宅心仁厚,声名远扬。师祖为栽培苒,便命他看管荏并择日将其诛灭。

多好的计划。苒只须照做,届时的功名自能更胜一筹。

可那一天,她看着幽儿清澈如溪的眸子,便知道自己不够狠心。

荏看着r苒温柔的目光,亦知道自己尚有依靠。

再往后,便是个约定俗成的故事了。

自古痴男怨女,家国恩仇,滋生出无尽纠葛。可又怎知并蒂花开,那感情要比这些更甚。

她们之间,抛开天地众生之道,亦不过是姐妹二字。何况她本无辜。而苒信她所言。

随从纵蛇探路找到幽儿之时,道家追兵就在身后十丈之远。

苒已背上了纵妖出逃的罪名,荏亦是祸乱人间的妖孽。电光石火之间,敌我来不及辨别。

荏以雷霆之力痛击道家,无暇控制的蛇,却咬上了苒的手臂。

他苒知道两人已无明日,拼尽此生惊世修为,于大旱之际召来暴雨。双方偃旗息鼓,重划泾渭。

于是,除了她,天地无损。

于是,除了她,众生无罪。

她后悔了百余年。

回忆至此,念笙淋着雨,终究向相思湾赶过去。顾不得蚀骨的痛,她只想找到护魂的灵木。

烟雨飘摇间,巧遇一名道家女子迎立于前,向她盈盈一拜。念笙停步,心中不解。

“苒师尊临终遗训,命师兄弟续其魂为灯,留于当年暴雨之地。道家后人若万中有幸,遇女子有掌此灵灯者,当以师尊之礼相待。”

念笙顿觉绵绵细雨淋透她的魂魄。她恨着自己。

替苒恨着自己。

“人间若有留魂则不能往生。师尊此举,是愿伴您左右,直至执念消散,直至您愿与他告别。”

时光绵延,恍然已是百年。

“为劝您释然,师尊另有言相送。”

长久的混沌与孤寂的黑暗终于破裂,眼前橘黄色的光芒里,白发老人笑着,小乖乖,你是来陪老婆子的吧。

这一年,相思湾盛传,北市独居的阿婆养了只四足六翼的长虫,不知福兮祸兮。

那东西本生的恐怖,可阿婆却总笑着唤它乖乖,她用竹条编织灯笼骨架时,它便蜷在灯火旁出神地望着。

阿婆有时候会叹气,扶着佝偻的腰轻抚它的脑袋,哎,近来干旱,竹子长势不好,也不知我这灯笼能卖到几时啊

它垂头,眼眸中复杂的神色波涛汹涌,却又很快溧灭无声。

做完一天的工,阿婆走到桌旁作势要吹熄烛火歇息,它突然长嘶,腾挪跳跃面露凶相。

阿婆惊道,乖乖快别,我不吹!不吹。

它这才安静下来,阿婆知道,小乖乖跟她一样,害怕黑暗,害怕孤独。

低矮的小屋从此夜里灯火长明,有一日,居民却带着道长找上门来,那牛鼻子老道起坛作法比划了好久,指着它,此妖物不除,必有大患。

人群惊呼推搡,阿婆被挤在地上,嘴里仍在气喘吁吁地,你们别动我的小乖乖!

它的眼中怒火瞬间窜起,化身巨兽,烈火灼烧中人们落荒而逃。

于是,它带着昏迷的阿婆跑出去,这次之后,恐怕它再也不是阿婆的小乖乖,她们曾彼此陪伴的日子,互相驱走孤独的日子,恐怕也到了尽头。

它腾云而起,躲进了山里,鸟兽奔走,空荡荡的山只剩下了它,又是孤独。

它以为离开就能相安无事,可道士竟绑了婆婆作为威胁,虽然知道此去必定危险,可它还是去了。

瞧见婆婆安然无恙的时候,它终是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些浑身颤抖的人们,它怒火冲天。

可是不行,不能害人,害了他们,婆婆怎么办?

于是不抵抗,道士用符纸贴满了她全身,最后它遍体鳞伤匍匐在地上,臂上缠绕着小蛇,那是它的元神。

元神被打出,它便从此失去所有的法力,再无威胁。

它慢慢爬到阿婆跟前,心疼地用小舌舔舐她疲累的脸,低低叫着,婆婆,我就要永远离开了。

可婆婆没能睁眼看它,她太累了,夜晚吵嚷着要她的小乖乖,却被人们责骂,说她饲养怪物,要连累镇民。

阿婆愤怒的反驳他们,直到此刻,昏迷中的她还在呓语,我的小乖乖才不是怪物

它一顿,随后苦笑,它转而对峙着虎视眈眈的人们,“我会永远的离开,你们别为难她!”

“妖物!快滚!不杀你是可怜你!”甩了大堆符纸的道士狼狈地低吼。

它深深地看了婆婆一眼,慢慢离开,到了神山。

它时常出神地看着灯笼,遥望着远处似有似无的民宅,想象着婆婆此刻在做什么。

它开始努力的化成人形,让自己改变。

她知道,再也不能去找她,只能独自承受这黑暗。

可她并不后悔,因为这世上,唯一能让她恐惧的是孤独,可她最怕的,却是让婆婆受苦。

可她竟是不知道,婆婆究竟是谁,自己又是谁了。

时间变迁,又一次,是时值中午,城主刚回院便看见院中最老的槐树上坐着个姑娘。

那姑娘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可是究竟来源于哪里,他也想不明白,好像是间隔了好几世的感觉。

那姑娘晃悠着脚,脸上的鞋袜却不知被丢到了哪一边。城主喉头动了动,却转身进屋拿了双鞋出来。

“姑娘,快下来把鞋穿上。”

姑娘居高临下地看了眼他,“呀,你回来了。”

“”

他不知道该要说什么,没想到这个姑娘这么自来熟。

“完了完了绿豆汤我忘熬了。”

姑娘轻身一越落地不起一层尘埃,转瞬风风火火跑进厨房,丝毫没看那双鞋一眼。

“姑娘,你鞋还没”他虽是什么都不懂,但还是摇了摇头跟着进了厨房。

那姑娘手忙脚乱地将豆子沾了水胡乱擦了擦就入了锅,等待汤好。

他看准时机将她按在凳上,不由她说将她脚拾在手中,拿着湿帕将她仔细擦了个遍。

她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这情节我在话本子里见过的。”

她双手一合,“你们这儿是不是看了姑娘脚就得娶她?”

城主为她穿上鞋的手一抖,“只是有伤风华罢了。”

“哦,那就好。”,她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倘若你有了心仪的姑娘我肯定不会同她讲你看过我的脚。”

说完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心。

城主觉得有必要清一清她柜子里的书,也应向下提出加强相思湾书籍规范和知识教育。

城主在书房内比划着沙盘,思虑如何将另一山头的水引到城郊来。可她明晃晃的红裙搅地他神思混沌,总忍不住看上几眼。

“你可找到你丢的宝贝了?”

她将绿豆汤放在他面前,“没呢,可我想到法子治旱了。”

他喜出望外一把拉住她手,“你说。”

“这是我们族的秘密,我要去旁边的山头研究几日再回来。”

他本着促进民族间交流发展弘扬两族友谊的原则替她收拾了包裹,却发现阿遗除开一个灯笼和一件换洗的衣物外什么都没有。

可这并不妨碍她清晨便骑着小红马就跑了。

姑娘不在的第二日,天就降了雨下来。万民跪在大街上谢龙王布雨。

城主却想该谢的是我的姑娘。

她不在的半个月里,城主修水库的事终于定了下来。城主刚想安排好事宜后去找她,却来了一只鸽子。信里说,她的宝贝找到了要回族了,有缘再见。

城主沉默了会儿将信烧了。

两年后,他站在相思湾的城楼之上,两旁冰块吐露着妖娆飞烟,颇有几分阆苑仙葩的意味,一步登天也近在咫尺。

三月后,他在边城找到了她,她提着灯笼游走在街上,念着“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

“姑娘,你找到你的宝贝了?”

“啊?”

他摸了摸她的头,他也找到他的宝贝了。

昨日正午,天气炎热,他在芭蕉叶下听着蝉鸣,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醒来,是他手上道姑为他求的佛珠碎落一地。

母亲连唤三声我儿,从前厅过来抱着他哭了一场。

北市报信的人到了。

道姑在前日喝了碗甜汤后,一睡不醒。

相思湾大旱三月,道姑第一个患了热病。期间往来过书信,要家中勿挂念,她自觉身体日日渐好。

那又怎会突然……

他翻了个身,熬到五更天,天已蒙蒙微亮。

他今日便要去北市,房门吱呀一声,他以为是侍候的丫头。喊了声,不见答应,转身一看,进来的丫头好像从未见过,穿了身青衫不像是府里丫鬟模样。

“谁?”

“我。我夜里北市赶来见你最后一面,你莫要惊惶,听我说来,那女子是自幼与他相识……”

帘帐如水纹起了几分波澜。

醒来,侍女正在往水壶里灌茶水。

他在道姑下葬前赶到了。他早就听说年前道姑家里供养的尼姑庵住了个姑娘,本是相思湾人氏,十一二岁随家去了远方,父母双亡后又托人送回来。

那少女身姿窈窕,穿身白衫掐的楚腰纤细,却用白纱覆住鼻唇不见真面目。

粗看有些像道姑。

他咳了一声,收回目光,大方笑笑。

少女领他进了房内,便告身退下。

第二日棺椁下葬,百余人浩浩荡荡出了城,进城便散了。他挑了挑眼皮,听见队伍里有人在说昨夜里有人被蛇咬了。

等明日他一醒,远离哭声连连,他躺在床上笑了笑。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就见一个少女推门进来。

“你放心,我不是来要你命的。”

少女抚上脸颊,上面皮肉翻涌。她换了青衫,扎上了双髻,原地转个圈问他,眼熟吗?如此灵动可想容颜未毁前绝色姿态。

“你和那个道姑真是如出一辙的鲁莽狠毒啊。”

她坐到他床头,为他倒了杯茶。

“看在你这么聪明会了意,替我杀了那个人的份上我告诉你实话。”

少女轻挑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像是喃喃自语。

“那个道姑啊,她还真是死不足惜啊都是你们欠我的啊”

回相思湾前,她与道姑写过书信。

信送去三月不见回音,她起身上路。

“你们说的好道姑,半路派了人杀我,幸好我命大,没死成。”

后来,她千辛万苦到了北市,道姑见她容貌尽毁,草草打发她去了尼姑庵子。

“在马车上,我掀开车帘看,他们真的是好狠的心啊,原来是要我去死才开心。”

她的眼里泪花闪烁,又是那伙贼人,她被推入枯井之中。死后魂魄不肯散去,鬼吏领她去了神山,她用三生容颜为代价求那位大人赐她相思湾大旱三月,再偷生三月。

“怎样?你说妙不妙那碗甜汤是我逼她喝下。”

他眦目欲裂,少女眼中痛快,挣扎,苍凉,前尘往事纷飞而过,就像一朵艳丽至极的花刹那凋零。

就这样,相思湾的最初代城主从北市回来,忽然得了痴傻天天说他道姑夜里来看他。

提着一盏灯笼的红衣少女掀开他的床帘,她牵着他的手一处一处描绘她的容颜。

“好看吗?你想不想要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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