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无衣》响汴梁,满城皆称是花郎。”
陵光院后院里,慕容十三站在亭子里,背着手,仰首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桂树。
桂树树身挺拔,绿叶茂盛深绿,桂花金黄色,在绿海中点点缀缀,如繁星,如珍珠。
浓郁的香气,随风而动,就像一卷又一卷的轻纱,抚摸着慕容十三的脸。
“院主,他们为何自称花郎?”许细娘坐在坐在桌子旁,一边泡着茶,一边好奇地问道。
“花纹好儿郎,就是花郎。那日刘二郎赤膊抬棺,为符千里一家出殡,义薄云天,后背赤虎花纹夺人神魄。加上玉津园一役,跃马提枪,往来纵驰,无一敌手。
禁军子弟无不对其心悦诚服,学着他的样子,花纹在身,自称花郎。这些人也被称之为花郎党。”
“花郎党?二郎如此英雄豪杰,大家为何给他取这么个花名。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许细娘歪着头,看着院墙外面,突然问道:“院主,你说,二郎这会有没有吃饭啊。”
慕容十三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向院墙那边。
是啊,刘二郎这会在干什么呢?
他多久没有过来了?
一天还是半天?
刘国璋正在自己的院子里跟王荀、狄万仞、杨效节三人商议事情。
“二郎,我悄悄找枢密院架阁库书办小吏,塞些钱,偷偷混了进去。翻了两天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他爸王禀是团练使正任官(注一),又有现职差遣,属于军中的高级将领,枢密院的小吏,当然要卖他几分面子。
“我仔细想想,七郎要是有机会拿到这么一块腰牌,应该是出公差。七郎最近什么时候出过公差?”
“去年,政和六年夏天,他去了一趟河北,来回两个月。回来后说是军情机要,不让说,我们也不再打听。”狄万仞肯定地答道。
王荀附和道:“没错,政和六年夏天。我顺着这个点,翻阅那段时间的记录,终于发现一条,‘政和六年夏四月,童太尉奉御笔,着重建忠猛左军第一指挥,仅募第一、二都两百人即可。’”
又是童贯!
“我顺着这条线继续翻找,根据人员调配、粮草拨发、通关文牒、一路关防等相关记录,查到那两都是临时组建的,第一都是从胜捷军调配而来。”
“胜捷军?”狄万仞和杨效节脸色有些怪异。
“怎么?”刘国璋问道。
“二郎,胜捷军是童太尉从西北诸军中,选身材魁梧、武艺超绝者编为一军,兵额五千员,实属他的亲军,统制官是张师正。他留在开封城的留宅护卫,名义上也属于胜捷军。”
“留宅护卫,我交过手。童贯的胜捷军,西军精锐,枪棒拳脚还可以,骑射嘛,呵呵,不过如此啊。”
王荀、狄万仞和杨效节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王荀解释道:“西军真正骁勇善战者,愿意投到阉宦门下的不多。投过去的精锐,童太尉都当成宝,时刻带在身边,怎么可能放到开封城闲置。
开封城里的那些胜捷军,也就身材魁梧,雄壮威武,练得些拳脚枪棒而已。至于骑射嘛,二郎你也亲身体会过。”
“了解,了解。”刘国璋笑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还以为西军的真实水平居然如此拉稀摆带,难怪打一个地方势力—西夏军,还胜少输多。
自己被童贯的留宅护卫误导了,西军看来还有得救。
“王大郎,你继续。”
“好。第二都是从京中禁军中选武艺超群,弓骑出色者编制而成,七郎被选中。”
“没错,我记得当时还发了一套武官的铠甲下来,那天我去他家喝酒,见过一眼。知道是军机,他不说,我也没问。”杨效节说道。
“这两都人马去河北,做了些什么?”
“没有明说。我查了一天,终于在一份枢密院于政和六年夏四月十日,发给河北转运使司的公文里,找到蛛丝马迹,‘直龙图阁,提点万寿观赵官良嗣,由官兵护送,北上公干,着粮草拨给无误。’
枢密院政和六年夏四月十九日,发给河北广信军公文里,有说,‘忠猛左军第一指挥,奉命公干,着接应无误’。
二十一日,发给保州公文里有说,‘...赵官良嗣,由军护送北上公干,着拨给支用无误...’公差出完后,忠猛左军着立即解散,人员各回本部...”
王荀说完后,众人鸦雀无声。
童贯主持此事,河北与北辽接界的地方...
刘国璋不由想起来,联金灭辽由童贯一力推动,而他又是受北辽一位汉臣的怂恿蛊惑。
会不会跟此事有关?
“这个赵良嗣是何人物?”
“不大清楚,我们只知道他原名李良嗣,河北人,受童太尉举荐入朝,很受官家器重。先赐国姓,改名为赵良嗣,擢升为秘书丞,后迁直龙图阁,提点万寿观,去年年底又加右文殿修撰。”杨效节答道。
“就算那一趟河北公差有问题,去年夏天,到现在一年多了,过去这么久,怎么才找上符七郎的?”王荀不解地问道。
“是啊,要是那趟河北公差有什么机密,不小心让七郎知道,凭借童太尉的权势手段,要灭口何至于等到现在,还要用夜袭暗杀的手段?”
刘国璋也百思不得其解。
太师坊知乐居门口,一位身穿绯袍的男子,在仆人的引路下,昂着头,傲然地跟着走进去。
童仆、婢女,层层递进,一路被引到后院的书房里。
男子站在门口,不卑不亢地说道:“爹爹唤我?”
“三哥,进来吧。”
男子正是蔡京第三子,蔡翛(xiao)。
蔡翛推开门,昂首挺胸地走进去,蔡京正在书桌前写字。
“三哥,坐,坐会,等为父把这几个字写完。桌子上有茶水,有点心,你自个来。”
“嗯,”蔡翛应一声,径直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一口,直接吐在旁边的痰盂里,不屑道:“这茶,太劣,不堪入口。。”
随意拿起一块点心,吃了一口。
“嗯,这桂花糕不是王胜吉家的,松松散散的,一点不好吃。”
蔡京持着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写着字,对蔡翛的话充耳不闻。
半刻钟后,蔡京写完字,放下笔,在铜盆洗净手,搽拭干后,在蔡翛旁边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满脸的惬意。
“这是仙游的茶,你老子我从小喝到大,早就喝惯。”
又拿起桂花糕,吃了一半。
“这桂花糕,是我们府上田四娘子做的。从她祖母起,做了三代的桂花糕。从你曾祖父起,我们家吃了四代人。你们不爱吃,我爱吃。只是年纪大了,不能多吃啊。”
蔡翛有些不耐烦,直着上半身,双手笼在袖中,端在腹前,眼睛看着屋梁,开口问道:“爹爹有事吗?有事请直说,三大王那边还有个文会,儿子得去赴约。”
蔡京笑了笑,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有八个儿子,活了五个(注二),大幸啊。却又是大不幸,为何?龙生有九子,九子不成龙。
大哥蔡攸,自诩学得我的真传。元符年间,哲庙先帝病弱难久,他从为父这里窥得天机,就每次算好时间,等到端王下朝时,在路边恭敬侍立。端王即位,立即飞黄腾达。
身为大学士,却常常穿上短衣窄裤、涂抹青红,夹杂在歌舞艺人、侏儒中,在官家御前说很多市井无赖、淫夫荡妇的戏谑浮浪之语,博得圣眷。
毒死原配,续弦一位美娇娘,也就是你的新嫂嫂宋氏。先是跟着进宫,现在是出入宫禁比他和我还要便利。为的什么?无非是市井里的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
蔡翛听着父亲突然说起大哥的龌龊事,心中隐隐不安。
“你,我的三哥,才华横溢,傲世轻物。就连官家,也十分欣赏你的文采,称你为政和司马光。呵呵,官家英明神武,神目如炬,偏偏在你身上走了眼。
司马光再迂腐抱残,也不会收受盗匪的贿赂,行那乱法不轨之事。是不是啊,我的三哥!”
蔡翛脸色惨白,猛地站起来,顶着一额头的汗珠,结结巴巴地问道:“爹爹,你在说什么!”
注一:宋朝武官官阶分正任、遥郡、横行、诸司使副、三班使臣、无品杂阶六级,细分下来有七十二阶。正任官指节度使、节度使留后、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遥郡官是指以上这些官职前加横行或诸司使副官阶。正任官再上去就是太尉,武官的顶级。所以正任官属于很高很高的高级将领。
注二:史书记载蔡京有八子,有名有姓有记录的只有五个。我们假定他的八子只活下五个。在当时,这个存活率,还是蛮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