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不慌不忙拿起半块桂花糕,捏在手上左右看一下,感叹道:“该死的美食,又在诱惑老夫。人啊,总是逃不脱两样,贪婪和不甘。”
蔡翛(xiao)额头上全是白毛汗,强撑着问道:“爹爹,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三哥,你知道自己比大哥差在哪里吗?”
蔡翛没有出声。
“你大哥不管做了多大的错事,都是别人的错;就算撒下弥天大谎,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啊,还差得远。”
蔡京瞥了一眼额头上全是汗珠,脸上却写满不服的蔡翛,叹了口气说道:“白虎桥,符七郎一家,还要为父多说吗?”
蔡翛猛地爆发:“我怎么知道这些混蛋如此歹毒凶狠!他们只是说找符千里寻回被他偷走的东西。
贼刺配,烂赤佬,最喜欢偷人家东西。儿子只是却不过朋友的情面,顺便帮帮手,帮他们找到符千里…
爹爹,杀符千里一家真不是我的本意。我以为把他打一顿,把东西讨回来就是。没想到,他们丧心病狂,居然杀人一家!”
蔡京静静地听完,才悠悠地问道:“你终于有你大哥的三分风采。三哥,你想怎么善后?”
“善什么后?一个烂赤佬,死就死了,还要怎么样?”蔡翛激动地挥舞着双袖,尖声说道。
“这件事,你只知道拿钱,不知道善后,留下不少手尾。那伙人不知是谁家请来的悍匪凶寇,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现在还在四处活动,早晚会败露。三哥,事情败露,你说刘二郎会不会杀你?”
“他敢?!”蔡翛气急败坏地叫道。
“别人敢不敢,我不知道。但是刘二郎一定敢杀你!”蔡京冷笑道,“杨戬高俅受辱于他,隐忍不发,你真以为只是陵光院的面子?
这两人眦睚必报,心狠手辣,有一千种办法敷衍陵光院。可他们迟迟不敢下手,为什么?”
蔡翛迟疑地问道:“为什么?”
“老奸巨猾的两人知道,刘二郎是猛虎,一旦制他不住,就会被反噬!”
蔡翛也明白事态严重性,气馁又有些不甘地问道:“爹爹,那我该怎么办?”
“不想麻烦缠身,就赶紧把麻烦甩出去!”
蔡翛恢复了镇静,缓缓坐下来,想了一会说道:“我把那伙人的行踪告诉刘二郎,引他过去,借刀杀人,剪除后患!”
蔡京摇了摇头:“你这小伎俩,能瞒得住刘二郎吗?他抓到那伙人,再问出你这幕后指使者,一刀枭首,逃出开封城,或落草为寇,或扯旗造反!到那时,我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蔡翛不满地说道:“爹爹为何总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有什么威风?”
蔡京语气突然尖锐起来。
“丰亨豫大,无非就是在一间屋子里摆满瓷器珍宝,赏心悦目,看着好看而已。偏偏跑来一只猛虎,敢不敢打暂且不说,心思各异的众人此时倒同一条心了,生怕摔了那个,碎了这个。
大家更怕的是他一撩虎爪,把苦心裱糊的那张窗户纸,给撕破了!”
蔡翛不屑地说道:“爹爹危言耸听!”
蔡京大怒道:“你是何不食肉糜!我当这个家,却知道柴米贵!这个烂摊子一旦被揭破,落了官家的脸皮,我蔡京第一个被丢出吃挂落!接下来就是大哥,是你!”
蔡京更加气愤,拍着桌子骂道:“知道吗?蠢货!蠢货!不知死活的蠢货!”
蔡翛气得浑身发抖,紧握双拳,好一会才长舒一口气,慢慢放松自己,缓缓问道。
“那爹爹说怎么办?”
“直接给刘二郎递张纸,说你受人蒙蔽,事出意外,愿助君除害!”
蔡翛冷笑一声:“这就能让刘二郎不杀我?”
蔡京有些颓意,靠着椅背,双手拢在袖子里,搭在腹部上,默然一会,才嘶哑着声音道:“如果你有更好的法子,只管说出来!”
蔡翛嘴巴张了张,最后恼怒道:“我堂堂制诰学士,居然被一只疯狗逼得束手束脚,可笑可悲可恨!”
蔡京冷笑一声,斜着眼睛问道:“他敢搏命,你敢吗?”
蔡翛哑然。
等了一会,他起身拱手道:“既如此,我就按照爹爹的神机妙算去安排!”
不等蔡京回答,蔡翛自顾推开门,转头往里间隔门狠狠瞪了一眼,拂袖离去。
等了几十息,隔门吱嘎推开,走出一位男子,跟蔡鞗(tiao)年纪相仿,相貌相似。
“四哥,你听到的。你这个三哥啊,做事不干不净,根本不入流,偏偏又负地矜才,目空一切。”
进来的正是蔡京第四子,蔡绦(tao)。
他恭敬地行一礼,在蔡京另外一边的椅子上徐徐坐下。
“爹爹,童太尉惹下不少事,总是要我们善后。”
“不要抱怨,大家同在一艘船上。”
“同一艘船?儿子不觉得。”
“大家都是在哄官家开心。我们的官家,自负天命有归,才高八斗,既要享尽人间富贵,又要建立不世之功。”
“既如此,为何重用杨戬、高俅、大哥这班滑稽庸才?”蔡绦愤然道。
蔡京的目光有些飘忽:“官家乃盛世太平天子,自然是海纳百川,众才绕伺。
四哥,你的才干和见识,在几兄弟里是最出众的。这次要不是你及早发现三哥的不法事,恐怕会酿成大祸。”
“爹爹,儿子担心刘二郎不肯善罢甘休。”
“四哥,他如不肯善罢甘休,为父反倒不担心。就怕他隐忍不发啊。”
“狡诈如狐,凶猛如虎,不知传言是真还是假。”蔡绦不以为然。
“我们静观其变吧。四哥,帮我盯住他们,没有一个省心的。唉,蔡家的荣华,得靠你,再等两年,爹爹帮你运作一番,慢慢接手政事堂的差事。”
“悉听爹爹安排,儿子先去忙。”蔡绦也不谦虚,拱拱手告辞离开。
蔡京坐在椅子上,摇晃的烛光照在他脸,尽显老态龙钟和疲惫。
陵光院后院的听水轩里,张猛和岳飞正在埋头大吃,就像两头扎进满桌美食的小猪猪,发出吃吧吃吧的声音。
“飞哥儿,什么人把你绑走,又怎么把送回来,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慕容十三问道。
“院主,我真不知道。我当时在屋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面有动静,正要起身,突然冲进来几个蒙面人,压住我,再七手八脚地把我绑住,往布袋子里一装。
人抬坐车坐船,转了五六趟,我也不知道转到哪里。终于停到一个地方,然后听到外面骂了一声,不是北方方言,像是南方方言。
又到处转,手脚一直绑着,眼睛一直蒙着,有人喂饭,有人扶着去茅厕,还给熬药喝,跟病人一样伺候着,不知道过了几天,然后又是坐船坐车,被人抬到地上,很快听到老丁的声音。”
岳飞一边吃着,一边努力从嘴巴缝隙里说着话。
“真绑错人?”慕容十三转头问刘国璋。
“或许不是他所愿,有可能是他手下胡乱揣测上意。”
“你猜出是谁?”
“嗯,大概猜出。”
“杀害符七郎一家的真凶,有眉目吗?”
“有眉目。有邻居回忆到,出事前两三日,有几个相貌凶狠,举止怪异的人在符家院子来来回回转了好几次,应该是踩点的。
狄三郎、杨六郎发动人手暗查,在外城南厢普济庙里找到他们的踪迹,正派人盯着他们。”
“什么人?”
“我亲自去看了两回,从言行举止上看,可能是北边契丹人。等抓到之后,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坦白。”刘国璋恨恨地说道。
“契丹人?你怎么察觉出来的?”慕容十三问道。
“一种直觉。可能以前在东北行商时跟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脾性和习惯。具体的我也记不起来。”
失忆大法真好用!
慕容十三点点头。
许细娘在一旁说道:“二郎哥哥,奴家做的饭菜,不好吃吗?”
“好吃啊,你看大眼和飞哥儿,吃得多欢实啊。”
“那你怎么不吃?”
“我?不是你家院主问我话吗?我得答话啊。”
“你也可以一边吃,一边答话。”慕容十三白了他一眼。
“那不行,我与院主是朋友,对朋友得有最起码的尊重吧。”
“我是你朋友?”
“当然了,还是同伴。”
慕容十三嫣然一笑,右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院主,你笑起来真好看。”许细娘呆呆地看着。
慕容十三脸色一正,又恢复到平淡如水的神情。
许细娘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连忙转言道:“二郎哥哥,你要是觉得奴家厨艺还行,就多过来吃饭。”
“好啊,好啊!”张猛和岳飞幸福地猛点头。
“没跟你们说。”许细娘翻个白眼,没好气地答道。
“院主,二郎,外面送来一封信,写着刘二郎收,老丁收下后转了进来。”一位女冠匆匆走进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