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语,周禳很快就来到了扬州江都城。
为了不打草惊蛇,周禳一行人没有住进自家的悦来客栈。
周禳一组,住进了一家干净又交通便利的客栈,另一组住进不远处另一家客栈。
待了半日,没有任何异常,他叫人去联络捷顺运输社扬州分社的经理,自己带着一位同伴,往醴泉质库走去。
扬州城的繁华,不输汴京。
运河上往来的船只,比汴河上的还要多。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比马行街和相国寺东西大街的人少。
宅院连嶂,临街的商铺一座接着一座,似乎看不到头尾。挑出来的幡旗,比街边树上的叶子还要多。
南北口音,在街面上都能听到。四海货品,在商铺里都能看到。
周禳和同伴李兴汉,装作是采办的商贩,在街道上转了两圈,没有发现身后有尾巴,这才慢慢地向夫差街走去。
夫差街紧挨着最繁华热闹的东大街。
传说春秋小霸王吴王夫差,当年从姑苏北上,领兵去中原争霸,在邗筑城,是为现在的江都城,又开凿邗沟,勾连大江淮河,是为现在的运河。
夫差街,就是当初邗城的一部分。
它后面是运河,前面是东大街,位置极佳。
周禳暗中观察了一会,骇然发现,醴泉质库居然占据了整条夫差街。
面向东大街的街面,是四间宽敞的商铺。
后面是四处码头。
中间是戒备森严的仓库。
又在附近的茶馆酒楼打听了一天,周禳心里有数。
“李大哥,这醴泉质库应该是朱勔父子在扬州的总库房。”
李兴汉也是禁军子弟,跟符七郎一块长大的好兄弟,同属赤心会中坚力量,是这次行动的副手。
“应该是。朱勔父子现在就在扬州,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过三条街,不消一刻钟就能赶到。根据在朱宅附近的行动组观察得知,那边进入的多是账簿,这里进出的多是钱财货物。
一个是总账房,一个是总库房,没错了。”
“李大哥,一天半的观察,没有异常,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好!我发个信号,叫他们做好准备,随时接应。”
等了一会,周禳和李兴汉随着人流进到醴泉质库的四间门面里。
这里来来往往数十人。
进来的人有提着包袱,抱着古玩财物,前来质押的。
有垂头丧气拿着一两张契书,脸色死灰地押房典地的。
其余质押衣物、鞋帽、箱子柜子,各色不一,形形式式。
甚至还有人拉着儿女,斥骂着妻子,前来卖女典妻。
出去的人,有的垂头丧气,恍如行尸走肉。
有的悲悲切切,抹着眼泪一步三望地回着头,十分不舍。
有的神采飞扬,跟同伴们高兴道:“有钱了!马上去利源赌坊,再来上几把。”
旁边的人也哄着他:“好,韩哥儿又有了钱,这回一定能连本带利都赢回来!”
还没到门口,身后有女子在撕心裂肺地哭骂道:“韩九,你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早晚有一天,横死在赌坊里!”
韩哥儿恍如没有听到,跟着同伴快步离开。
这家醴泉质库,还真什么都质押。
四角站着十几位健壮打手,双臂抱胸,冷冷地看着进出的人群。还有十来位健壮打手,穿行人群其中,恶狠狠地盯着每一个值得怀疑的人。
突然前面爆出争吵声。
“我家的田地质押时六分利,怎么我赎回时涨到十二分利了?”
“利滚利,你不懂啊!滚开,不要妨碍老子做生意!”
“这是我家的祖业,祖祖辈辈传了五六代,不能断在我的手里。前月儿女得了大病,实在周转不过来,这才质押。
现在我到处借得钱财,只求赎回去。求求你们了,让我赎回去吧。这田地没了,我们一家老小早晚得活活饿死!”
“码得,人人都像你这样撒泼!我们还做什么生意!”一位供奉大骂道。
话刚落音,几位打手扑了上去,围着一人拳打脚踢,打得那人满地打滚,苦苦求饶,没多久就没听到声音。
两个打手抬着那人,嘴里骂骂咧咧的。
“也不打听打听,醴泉质库是什么地方,就敢来撒泼!”
把那个生死不知的男子往街边上一扔,就扬长回来。
周禳和李兴汉对视一眼,强忍着怒气,心里隐隐觉得这存押的物件恐怕不好赎回。
刚走得几步,听到女孩的哭喊声:“爹爹,不要卖了我,我还能做事,我能浆洗缝补,能干活,能替家里挣钱。”
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被一个打手拉着往里走。
她嘴里哭喊着,双腿乱踢挣扎着。
一位七八岁的男童,趴在地上,抱住女孩的一条腿,被拖着往前走,嘴里哭喊着:“爹爹,不要卖了阿姐,我也能替家里挣钱买米。”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满脸愁苦,抹着眼泪:“孩子啊,不卖了阿姐,我们一家人都得饿死。卖了她,我们都还有一条活路。”
女孩只是哭,不再叫喊。
男孩却不依不饶,继续抱着姐姐的腿,大喊大叫。
拖人的打手有些吃力,不耐烦地招呼另一个打手:“给我把这狗崽子拉开,拖得老子真累。”
另一打手脸上有颗黑痣,闻声伸手去拉男孩。
男孩不肯,像条小泥鳅在地上翻滚,死活就是不撒手。
黑痣男恼了,啪啪两巴掌,打得男孩双脸红肿。
男孩也急了,抓起黑痣男的手,在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直娘贼的!”黑痣男骂了一句,狠狠一脚,把男孩踢飞一两丈远,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愁苦男子慌得连忙扑上去,抱着男孩,儿啊,儿啊的叫个不停。
几个打手围过来,看着黑痣男被咬的手腕。
“咬得真狠,都咬出血来了。”
“是啊,这个狗崽子,可真够狠的。”
一个肥头大耳的打手,狗眼睛一样的眼珠子一转,抓住黑痣男的手腕,大呼小叫道:“哎呀,咬得都见骨头了!赶紧去找医生,必须找三贴好,扬州城最有名的金疮医!”
黑痣男子一脸懵逼,这伤口再多说几句话,都能自愈,还用得着找金疮医吗?
旁边跟狗眼男相熟的打手听出意思来,也跟着大呼小叫道:“吓,咬得这么重!必须去找金疮医,晚了这手就废了。快去,快去!”
两人咋咋乎乎地拉着懵逼的黑痣男就走了。
狗眼男与同伴交换眼神,走到还在苦喊的愁苦男跟前。
“你家儿子咬伤了我同伴,现在去看金疮医。医药费,你得给,看你这穷得叮当响的样子,也没几个钱。那就用你质卖女儿的钱来抵了。”
愁苦男愣住了,抬起头懵懵地问道:“什么?我要赔医药钱?”
“咬伤了人不要赔钱啊!”另一个打手恶狠狠地说道。
“对,必须赔钱。三贴好,一贴要就得好几贯钱,你卖女儿的钱才多少钱,还不够两贴药钱。真是便宜你了!”
“老天爷啊,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愁苦男几近癫疯,扑上去嘶吼道。
“你儿子先咬得人,去哪里都得赔钱!”
“赶紧滚蛋,不然抓你们父子俩去见官!”
打手们七嘴八舌的说着,七手八脚地把那对父子连轰带抬,赶出质库门面。
街口路边上,愁苦男子坐在地上,抱着嘴角流血,一直昏迷不醒的儿子,抬头看着天,张着嘴巴,目光呆滞。
路过的行人,看到这惨状,只能暗中叹口气。
周禳听到狗眼打手和同伴走过时,兴奋地说道:“又白得一笔钱,今晚大家伙一起去快活!”
他与李兴汉对视一眼,心里的怒火腾腾直烧,恨不得马上取了物件出来,交给统制,再上报官家,荡平了这藏污纳秽的腌臜之地。
走到存押柜台,递进去存押票。
坐在里面的供奉看了几眼,记下一行编号,把票又递了回来。
“今日不能取,明日再来取!”
“为何?”
供奉的话更加冰冷,“没有什么为何?这是我们醴泉质库的规矩,所有存押票,当天取不了,只能明天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