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篆宫会仙殿,赵佶青着脸,坐在上首,扫了一眼站在下面的众臣。
太师蔡京,白时中,邓洵武,余深,王黼,还有南京留守王墀。
“高俅呢?”赵佶问道。
“陛下,高太尉到陈留公干去了。刘刺史在南京吃了败仗,汴京震惊,为了稳住军心民心,太尉亲自前往陈留布防。”
站在侧边的杨戬,连忙说道。
他长得相貌堂堂,总是挂着一副微笑,显得格外和蔼可亲。
杨戬瞥了一眼站在官家另一边的梁师成。
他弯着腰,双袖交在一起,双手笼在里面。刚才的话,他连眉毛都没有抖动一下。
杨戬心里冷笑两声。
“高俅勤勉守职,公忠体国啊。”赵佶感叹地说道,在夸奖旧臣的同时,也在宣泄着对新臣的不满。
堂下众人都是七窍玲珑的玻璃球,当即在心里定下一个调子。
蔡京心中更是大喜,报仇雪恨就在今日。
支走高俅,是他暗下的一招棋。
高俅上过西北战场,跟河西家真刀真枪血战过。立下的军功可能有假,但是这份履历不是假的。
上过战场的人,知道仗该怎么打,跟文官脑子里想象的完全不同。加上他最近跟刘二郎打得火热,蔡京担心,万一他出声辩解就不美了。
想不到自己刚刚一暗示,他马上就接招,起身去了陈留。
看来高俅与刘二郎的结盟,也是青楼里的恩爱,虚薄得很。
再多立几分功劳,再多熬几年资历,刘二郎会是殿前司太尉最有力的竞争对手。这一点,高俅也看得很明白。
“刘二郎前日在南京的战报递了上来,大家议一议吧。”赵佶没好气地说道。
“刚一接战,就死伤上千人,副将左钤辖康采夫死于乱军之中,上万禁军,打一两万手无寸铁的乱民,居然酿成如此惨败,立朝以来,前所未有!
陛下心忧,汴京震惊,京畿不稳,刘二郎他是千古罪人!”
邓洵武无比愤慨地说道。
战死三百人,伤六百人,一百人失踪,等于死伤一千余人。按照我朝惯例,这个数字肯定掺水了。
死伤起码超过两千人。
副将康采夫连同亲兵队团灭,这就是明证!
康采夫可是右武大夫,兵马左钤辖,属于高级将领,他都战死了,军士们怎么可能只死那么些?
刘二郎肯定瞒报了!
至于战报后面的那些战果,斩首贼军四百余人,杀伤千余人,斩获贼酋首级一枚,大家都默契地忽略了。
肯定是为了掩饰败仗,杜撰编造的!
你个刘二郎,还是底蕴不够啊,身边没有得力的书办文吏。
教你一招,战报你应该把战果写在前面,直接写斩首千余,杀伤三千余,斩获贼酋首级十枚。
妥妥的大胜仗。
再在后面,轻描淡写地把损失写上几笔。
至于康采夫,完全可以写成,作战勇猛,奋勇向前,不想马失前蹄,翻落在地,不幸伤重而逝。
真要是这样写,我们一时间还真拿你没办法。
偏偏你递上这么一份战报,我们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刘二郎丧师折将,实在有负陛下圣恩,朝廷的期望。陛下,趁着南京城还无恙,请立即下诏,将刘二郎锁拿进京,交有司问罪。”
余深附和道。
邓洵武和余深唯蔡京马首是瞻,当然是冲在最前面,把刘国璋狠狠地往死里踩。
赵佶有些恼怒地问道:“拿下刘二郎,谁去接任,谁去南京城进剿贼军?”
邓洵武和余深对视一眼,无话可说。
我们只负责解决人,问题不关我们的事。
两人暗地里瞟一眼蔡京。
太师,该做的我们都做到了,该你出来一锤定音。
蔡京现在很烦恼。
按照他最初的设想,让刘国璋吃败仗,然后哄弄官家下诏,把他训斥一番,贬为小校,留在军前继续效用。
再以康采夫接任主将,届时手握生死大权的他施展手段,在战场上弄死刘国璋,一了百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一战下来,刘国璋是吃了败仗,可预定好的工具人,康采夫也死了。
要不让谢兴补上?
这人能力一般,还不够心黑手狠,所以当初蔡京选中了康采夫。现在只能让他顶上,再派一两个心腹,比如阿权,全翁等人过去,手把手地教...
不对!
康采夫死得不明不白!
他那么怕死的人,怎么可能冲在最前面呢?
如果他的死跟刘二郎逃不离干系,那么这会谢兴也凶多吉少。
刘二郎的性子蔡京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一旦下手,就不会就此罢休。他能看出康采夫被自己收买,岂能看不出谢兴也有鬼。
杀了康采夫,绝不可能独留着谢兴。说不得刘二郎回到南京城,就杀了谢兴。
应天府都监李忠杰?
不,这人跟自己不是一条心。
派谁接任呢?需要点时间选出一位来。
蔡京跟邓洵武和余深不同,他身为总领三省的太师,不仅要解决掉人,还要把田文豹作乱,威胁南京这件事解决。
蔡京犹豫之际,身为他的盟友,南京留守王墀主动出击。
“陛下,臣启奏,田文豹贼众作乱,完全是刘二郎逼出来的!”
王墀正义凛然的话,让殿中的君臣为之一震。
“王留守何出此言?”
“刘二郎身领疏浚汴河重任,不思实务,不问繁剧,一味地纵兵侵扰地方,杀良冒功。弃职责重任不顾,只顾着肆意妄为,虐杀逞凶。汴河两岸深受其苦,不堪其辱,故而揭竿而起,作乱谋逆。
臣身为南京留守,上不可负天道义理,中不可负皇恩圣眷,下不可负百姓期望。臣要弹劾刘二郎,肆虐逞凶,杀良冒功,这才铸成淮北大乱!
臣恳请陛下,下诏诛杀刘二郎,首级传檄淮北,民愤积怨得以昭雪,贼众自然会拜服皇恩天德,弃械归降,地方自然会绥靖安定。”
众臣惊叹又敬佩地看着王墀。
只见一道白练红光自天垂下,浩然正气萦绕其顶。他硬翅幞头的后方,若隐若现可以见到一圈光环。
真是指鹿为马、构陷诬害的一代圣手啊!
赵佶脸色变幻不定,王墀的话有一部分说中了他的心底。
疏浚汴河就好好地施工,干嘛要四处剿匪,斩杀那么多山匪水寇。朕把大宋治理得四海宴清,丰亨豫大,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贼人。
淮北突然冒出数万贼军,揭竿而起,肯定事出有因。
肯定是地方官吏瞒上欺下,残害百姓。又或者如王墀所言,刘二郎凶残失性,酿成此番大乱。
反正不是朕治理无方。
“要不然下诏把刘二郎召进南京城里来,朕和众卿当面问问他?”赵佶迟疑地说道。
绝对不行!
刘二郎如此奸猾的人,一旦离开南京就不肯再回去顶缸了。回到汴京,他一番手段,把官家哄开心了,一场弥天大祸就此消散。
必须趁着他本人不在汴京,想方设法在外面收拾了他。
蔡京连忙劝道:“陛下,贼军数万逼近南京城,此时召回主将刘二郎,恐城中军民人心惶然,应对失措,给贼军有机可乘。
届时南京失陷,江淮震惊,汴京与东南的往来漕纲也会被切断,事关重大,不得不防。”
“太师老成持国,说得极是。那应该怎么办?”赵佶问道。
“不如下诏,严令刘二郎,三日里必须破敌,否则以通敌论处!”
众人一听,眼睛一亮。
妙!
还是太师老奸巨猾。
这一招限期破敌,以证清白,逼死了多少名将。
“马上拟诏,发给南京。”赵佶拍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