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老天爷似乎知道春天快要到了,再不下就没有机会了。
恨不得把仓库的积雪,在今晚全下来。
“老奴不知。”刘宝祥和气地答道。
“祥老,二郎哥哥能剿灭田贼吗?”赵五娘哈着白气,轻轻地问道。
“一定能。”
“你这么有信心?”赵五娘惊喜地问道。
“五姐,老奴活了七十多年,阅人无数,从没见过刘二郎这样的人。此人行事不拘世俗,看着肆意妄为,实际上颇有章法深意。
这世上,守规矩的人很多,能成事的却没有几个。”
“祥老,二郎哥哥能斗败蔡京吗?”
“能。”
“嘻嘻,你又有信心了。”
“五姐,蔡京等人能屡战屡胜,最主要是视规矩为无物。清流们为何屡战屡败,就是他们想在规矩里打败蔡京。一方放开手脚,一方束手束脚,怎么打得赢?
刘二郎强就强在,你说他不守规矩,却遵循天理良知。说他循规蹈矩,却肆意妄为,为所欲为。
所以蔡京等人才对他如此头痛,束手无措。”
“对,我也相信二郎哥哥能斗败蔡京,因为他不认命,也不会认输。我现在开始相信,人不该认命。你一认命,就等于认输了。”
“五姐说得没错。”
两人轻轻地说着话,时不时跺跺脚,搓着手在原地走动着。
四位侍女,早就躲到了墙角,紧紧地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夜色越深,落雪似乎小了些,但是依然铺天盖地。
赵五娘头上,肩上,身上,全是积雪。
开始时,还掸一掸。到后来,干脆懒得再管了,任由它去。
“祥老,要是剪除了六贼,爹爹不再受蒙蔽,这天下是不是会真得丰亨豫大?”
“五姐,老奴不知道。这世上因由缘起,谁说得清楚呢?”刘宝祥含糊地答道。
赵五娘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说二郎哥哥会如何打败蔡京?”
“老奴想不到。要是我能想到,蔡京恐怕也能想到,那就不妙了。”
“没错。”
突然间,巷道远处亮起两盏灯,一行人往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近了,发现是六个宫女,前面两个打着灯笼的小黄门。
“小的/奴婢见过帝姬。”
“你们是谁?”
“奴婢是九华宫的侍女,奉贤妃娘子之命,送来狐皮氅衣两件,月衣四件,食盒两个,里面有热汤两瓮,糕点若干,献于帝姬。”
“请谢过贤妃娘子!”赵五娘拱手谢道。
宫女们回礼,又原路回去。
赵五娘招呼婢女们都过来,披上月衣,自己也穿上狐皮氅衣,另一件给了刘宝祥。
他死活不要,赵五娘亲手给他披上,这才接受。
喝下一碗热汤,再就着吃下几个糕点,赵五娘六人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再大的风雪也不觉得冷了。
“贤妃娘子不是杨戬举荐进宫的吗?她还对我这般好?”
“当年她被杨戬引回宫,依然孤苦无助,备受欺凌。还是明达皇后念及她也姓刘,收在身边,找了机会引荐给官家,自此得宠。
贤妃娘子恩怨分明,得宠后,得罪过她的人,包括内侍高品何訢,被她设计陷杀满门。她还记得明达皇后当年的那份恩情。”
“原来是娘亲当年积下的阴德。她不仅生下我,还在冥冥中保佑我,给了我二郎哥哥,还在风雪中给了我温暖。”
赵五娘双掌合十,虔诚地对着苍天败了三拜。
东边天空开始发紫时,风雪奇迹般地停了下来,阴沉的云朵,被风雪卷裹着一起消散得无影无踪。
天地交际处突然被撕开一道缝,把半边天映得发青,随即发橙,然后是发红。
一轮红日猛地从地面跳出,披着万丈霞光,莅临于世。
天亮了,可是爹爹一时半会肯定起不来。
赵五娘心里着急,看着红日,心头一动。
晚上不准高声喧闹,白天可以啊,我不仅可以高声说话,还可以高声唱歌。
赵五娘突然想起二郎哥哥闲暇时,给自己和十三姐唱的“新曲”,当即扬声高唱。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
泽芳院管院内侍打开门,鼓着眼睛,说也不是,骂也不敢。
晚上不准高声喧哗,惊着官家,白天好像没有这禁忌。
帝姬高声唱曲,似乎不在犯禁此例。
歌声悠扬,飘飘荡荡地传了进去,过了一会,赵佶披着氅衣,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咦,是谁在唱新曲,五姐吗?甚是好听悦耳。嗯,果真是五姐,我就说满皇城里只有你有这好嗓子,你唱得什么曲?”
“回爹爹的话,是《新鸳鸯蝴蝶梦》,我听二郎哥哥唱过。他在出海时,听一位叫黄安的水手唱过。”
“刘二郎?”赵佶完全清醒了,他盯着赵五娘,“你在这里,就是为的他?”
“是的。”赵五娘理直气壮地说道:“疏浚汴河,二郎哥哥原本不想去的,是爹爹和蔡太师硬逼着他去的。结果三个月不到,汴河疏浚完成,还叫了工部和都水监派人去验收。
冒出个淮北民乱,八竿子跟他打不着,是爹爹和太师,说他骁勇善战,又在南京,顺带手地剿除贼军。”
赵五娘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就像一串小炮仗点燃了。
“四五万贼军,谁能顺带手剿除了?童太尉,还是高太尉?要不让蔡太师顺带手去剿除了。”
赵佶一听,是这个道理。
四五万贼军,又不是四五万只鸭子,等着你去抓。就算是四五万只鸭子,刘二郎带着人去抓,都得抓个好几天。
“胜负乃兵家常事。谁一上手没打过败仗?童太尉号称百战百胜,他刚去西北时,不也碰得一鼻子灰,丧师损兵好几回,才慢慢上手的。
怎么到了二郎哥哥这里,非得开局就要打胜仗?他吃了那么多苦,做过水手,当过行商,骑过马,跟草原上的盗匪殊死搏杀过。可他没有疏浚过河道,没有领兵打过仗,爹爹说要他去,他二话不说就去了。
回到家里,私下跟我们说,这些他都不会,心里直打鼓,可官家不仅是大宋天子,也是他的姑父,如此信任他,硬着头皮也要去,不能辜负了姑父的期盼和信任。”
赵五娘有如神助,越说脑子越清醒,越说嘴巴越利索。
赵佶越听越动容。
“疏浚汴河三个月,二郎哥哥日夜在野外,连县城都不敢进去住,生怕误了爹爹交给他的差事。杀人怎么了?二郎哥哥带着的二十多万灾民,来自各处,家毁人亡,人心浮躁,其中不乏穷凶极恶之徒。
爹爹,现在可是大冬天,风雪交加,凛冽刺骨,谁肯在荒郊野外干活挖土。要是不杀人立威,怎么镇得住这些人?爹爹啊,没点手段,二郎哥哥能完成你交代的差事吗?
哦,杀了几百号人,镇住了二十万灾民,倒把千里之外的淮北乱民逼反了。天底下有这个道理吗?怎么不说杀了几百号凶徒,河西家心怀不满,遣兵犯境,也是二郎哥哥的罪过!”
赵五娘巴拉巴拉一通说,赵佶越听越有道理。
自己真得错怪了刘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