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坐在自己的考室里,坐立不安。
这是临时搭建的棚子,一排三四十丈长,周围是木板,棚顶是一层麦秆一层瓦片,即可遮风挡雨,又能隔热挡寒。
每一隔五尺宽,六尺深,门口一张一尺宽、可以活动的木板,放下来就是桌子,要出去翻起来就是。
里面是三尺宽、五尺长的木榻,累了可以倦在上面眯一会。
平时可以用来摆木盒,放笔墨砚台,以及分发的食物——刚刚小吏送来了食物,美惠来饭店的猪肉馅汉家包两个,豆浆一碗。
还有一张半尺见方的方凳,坐在上面,可以趴在前面木板桌上写试卷。
这些都是刘二郎,在半个月前,指挥中垒军,花了十天时间搭建而成,然后他还成了负责这次省试关防、检视查验和考纪巡察的监察官。
按道理说,考试应该在晨时三刻开始。
现在都过去一刻钟,考题牌还没挂出来,试卷没有发下来,开考钟也没有敲响,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寻常。
张浚知道,贡院门口出了大事,查验出近百位代考者,检视出四百多夹带小抄者。
这很正常。
省试要是没有代考者和夹带小抄者,那才是不正常。
大多数贡生,一点都不慌,排着队,检视查验完毕,领取号牌,走到属于自己的号间里坐下。
但张浚感觉今科省试肯定要出事。
有刘二郎掺和进来,它要不出事那就是有鬼了!
时间在飞逝,左右的贡生有些不耐烦,出声问外面巡视的巡察:“小哥,什么时候考试?”
“我也不知道,听上面的安排。”
“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没考。”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不准交头接耳,不准随意走动。违者上报,逐你们出贡院。”
“唉——!”
往来巡视的巡察特别多,都是年轻小伙,穿着一身短打劲装,十分精神,许多人张浚看着眼熟——十有八九是红缨党众。
过去半个时辰,考场里气氛更加浮躁不安,叫喊声彼此起伏。
“不,到底怎么回事,我要问个清楚。”
远处传来喊声,接着是巡察的吼声:“不要出来,一出来就要逐你出去!”
“我就要出来,你们没权关着我!”
“他出来了,违反考纪,叉出去!”
“不,不要赶我走,我还要考试!”
撕心裂肺的声音过后,左右反倒寂静了。
有人试过,大家看到后果,都收了心。
又过了半刻钟,突然看到一行官员走到考场前台,面对着四面成排的号间。
张浚眼尖,一眼就看到打头的是礼部侍郎张叔夜,后面紧跟着是宇文玄中,还有其他四人,都是名士大儒。
张叔夜走到高台上,接过一个铁皮大喇叭,举到嘴边,大声道:“经查,本科省试考题泄漏!”
众人哗的一声都叫出来,贡院像是惊起了上万只麻雀。
“安静,安静!”张叔夜的声音十分威严,很快让贡院安静下来。
“官家御笔钦定,褫免莫俦、吴幵等六人知贡举、同知贡举,任命本人,张叔夜,和宇文玄中为知贡举,吴敏...等四人为同知贡举,并且废除原考题,换上新考题。”
贡生们心如海潮翻滚,这叫什么事!自己反复阅读莫俦、吴幵等人文章,揣摩他们的文风喜好,足足两三个月,岂不是白费劲了。
但是众人不敢出声,省试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再瞎嚷嚷,被免除省试资格的数百贡生,不缺自己一个。
三年一科,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千万不要浪费机会。
张叔夜继续说道:“官家恩典,本科省试,延长时间一个时辰!从巳初正点开始,未正两刻敲一遍钟,三刻敲二遍钟,未正四刻,即申初正点,结束!”
“好!”有人爆出轻轻的叫好声。
多一个时辰考试时间,也是件好事。
“官家恩典,”张叔夜继续说道,“本科省试,多录六十六名进士。”
“官家万岁!”成百上千的贡生高呼道。
等到大家平息情绪,张叔夜大喊一声:“发试卷,准备考试!”
试卷发下,张浚开始磨墨。
很快,题目被写在木牌上,由人高高举起,环巡一圈。
看到题目,张浚的心忍不住噗通乱跳。
揉了揉眼睛,没看错。
这些题目,自己熟啊。
叔通先生辅导自己一群人时,有提及过类似的题目啊。
正好,宇文玄中带着两位同知贡举,巡视考场,一眼就看到了张浚,笑着眨了眨眼睛。
下午未正两刻,忙完正事的刘国璋来到东宫。
殿门外,通报过后,足足两刻钟,梁方平才晃晃悠悠走出来。
“哟,刘大官人,什么风把你吹到东宫来了?你老人家还记得这地方,真是难得。”
一见面梁方平就冷嘲热讽。
刘国璋笑了笑,直接问道:“殿下在吗?”
梁方平一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殿下在跟几位少傅谈论经义,刘节使有高见要跟几位说吗?”
“在就好。”刘国璋抬腿就往里走。
梁方平脸色骤变,我都还没敲打好你,怎么能放你走。
连忙拦住刘国璋,说道:“刘节使,这里可不是你的节度府,这里是东宫,可不要太放肆。”
“梁押班,你也知道这里是东宫。莫非,你要替殿下做主,不放我进去?”
刘国璋不客气地反问道。
“在下恭据东宫押班,关防盘问,通报接引,是在下的职责。”梁方平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鼓足胆气继续说道。
“我问你,是不是要替殿下做主,不放我进去!”刘国璋不惯着他,上前一步,赫然逼问道。
梁方平咽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事已至此,他不能后退半步,否则的话他在东宫就颜面全无,再无威信。
“贡院的风,已经吹到东宫。会仙殿,刘节使一手负荆请罪的戏码,让三大王与官家父子相释。左右逢源,刘节使好算计!还把不把东宫放在眼里?”
刘国璋比梁方平高出一个头,一走近,完全是居高临下势态。
瞥着眼睛,俯视着梁方平,刘国璋澹然一笑,“原来如此,梁押班是想要致三大王于死地,想要官家与三大王父子骨肉相残,这是押班的意思,还是殿下的意思?”
梁方平冷汗全出来了,这话叫他如何答?
虽然东宫上下巴不得让三大王去死,让太子殿下少了一位最大的对手,可惜这话你不敢明说,说出来被传到官家耳朵里,立即打死,丢到野外喂狗。
等了一会,见梁方平不答话,刘国璋不客气地提醒道:“梁押班,我问你话呢!”
梁方平弯下刚才高昂的头,赔着笑答道:“二郎,我的二郎爷爷,你这话叫我怎么答,我怎么敢让官家与三大王骨肉相残。”
“既然如此,何必那么多屁话!叫躲在你后面的人,赶紧出来!”
梁方平脸色尴尬,又不好出声直接叫,只好拼命地咳嗽。连咳了半刻钟,差点把肺都咳出来,终于里面传来声音。
“刘节使来了,老夫替殿下来迎接,怠慢了,怠慢了!”